劝君莫惜金缕衣
“金缕衣!”江琰拍案而起,脸上怒色上涌,涨的通红,“休要在此曲解诗意,搬弄是非!”
缕衣望着他不答话,只是冷笑。
两人正闹的一触即发,忽然外面来报,说是新任的剿北大将军卫彰求见缕衣,缕衣竟不理会江琰,转身离席。
江琰一时气懵了,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过了片刻,缕衣遣人来,说是卫彰即将赴周夏边境平定边民□□,缕衣要为卫彰饯行,叫众人继续会食,不必等他,他自与卫彰共食。
这下江琰可算是颜面扫地,会食本是众位宰辅共同进餐,缕衣中途离席去陪他人,分明是不把他这内阁首辅放在眼里。
江琰这才省过味儿来,今日这场会食,根本就是缕衣早已安排好羞辱他的鸿门宴!
金缕衣!
江琰此刻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暗自咬牙切齿的发誓:不报今日之耻,无颜再见同僚!
垂拱二十三年,北夏向大周境内大量贩运皮毛和铁器一类私货,贱价出售,不仅江琰等豪门家族在北方的生意大受打击,大周边境的商人、牧民和铁匠也往往被挤兑的难以维持生计。
恰好在春夏交接的时候,周夏边境的互市贸易又起了摩擦。起因只是有个走私货的夏朝马队,驶至拥州,拥州有个商人,贪图小利,上了他们的钩,在市场上讲明以货易货,那夏人竟然强卖强买,抬高自己的物价,压低那商人的货价,那商人当然不允,夏人马队的队长就在集市众目睽睽之下,居然恃强行凶,硬指那商人违反合约,将商人打得死去活来,把商人的货车拆卸零散,车上的贷物全部劫到自家马队里。
这还不算,那商人的妻女也在车子上,夏人的队长指使手下连他的妻女都劫了过来,说是要抵偿损失,那商人身受毒打,又目睹妻女被劫,一口气转不过来,立时死了。
这时,夏人暴行已惹起了公愤,在互市市场上围观的闲人,纷纷喝打。
另外,那夏人马队还雇有十多个周朝的脚夫,这时马队到了市场上,理应结清脚力,那队长又恃强不给,脚夫也纷纷和他理论。
这样一来,脚夫和市场上抱不平的闲人,都围着那队夏人争论喝骂,那群夏朝蛮子不耐烦,竟忽的拔出马刀,指着车上的□□记号,哈哈笑道:“周人无能,惧了我们夏人的弓矢,连你们官府的官员见了夏朝人都要恭恭敬敬礼待,你们竟敢在我们面前鼓噪?”
脚夫和闲人根本不理会他们的威胁,仍然和他们理论,那群夏朝蛮子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为强,竟然挥刀乱斩,脚夫和抱不平的闲人手无寸铁,立刻给杀伤了十多个,闹的民怨沸腾。众人一拥而上,夏人虽然剽悍,却终究寡不敌众,四周的周朝百姓到底扭了那个行凶的队长和其他几个队员送到拥州官府。
谁知边境官员在缕衣的授意下,对北夏人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插手,反而判了那群夏朝蛮子无罪释放,抓人的百姓却要锒铛入狱。
百姓闻之义愤填膺,几番到官府告状未果,最终激起民变。
四月,拥州牧民沈万益率领三千牧民和铁匠组成的队伍揭杆起义,公开反对周王朝的统治。
沈万益的这只起义军一出,四邻城池的百姓纷纷响应,短短数月,已扩充至万人之众。很快就攻陷了拥州、钧州等地,杀赃官、除夏虏,深得边境民众的拥护。
当时周鼎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比起周云朗在南方的威胁,此事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就派了江琰去处理此事。
四月时大周王朝的二十万精锐部队尚在南疆未归,身为内阁首辅的江琰便指派了与拥州相邻的冀州和绥州的府兵前去救援。谁料两路援军前往不仅未曾使战局扭转,反而被义军逼的节节败退。
此时,义军已发展至四万人,不是个小数目了。
朝廷这才意识到事态严重,经过缕衣举荐,朝廷急调卫彰统领三万兵马,兼节制拥、钧、冀、绥四州兵马,讨伐沈万益义军。
卫彰如今算得上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用兵精熟。他本人秉性又有些残暴嗜杀,由他率领的三万精锐周军一路攻城掠地,势如破竹,杀反民竟达万余。起义军虽然勇猛,毕竟是乌合之众,不耐久战,最终卫彰在决定性的一役中以少胜多,义军全军覆没,首领沈万益被俘,押解至拥州,等待朝廷问斩。
此事与江琰决策不当有直接关系,江琰为挽回局面,主动请缨前往拥州监斩沈万益,处理残存的暴民。
缕衣也跟着上表,叩请周鼎华允许他同往拥州。
这几个月江、金两派党争闹得厉害,缕衣与江琰怨怼已深,众人都当缕衣这是要跟着去看江琰的笑话,谁也没把他主动请命这回事放在心上。周鼎华那边自然觉得两方相互制衡是最好不过,何况江琰一个文人去处理叛军之事多少有些不妥,有了缕衣在一旁,既可互相监视,又可保万无一失。所以周鼎华也没多问什么就允了。
夜浓,夜最艳。
微微的喘息声摇碎了红烛,绯色的影子一点一点地撒在芙蓉锦帐上,颤抖着,恍如涟漪。
冰肌玉骨,女子香软的手臂绕上了缕衣的脖子,像妖媚的白蛇。妩媚的红唇贴住了他的耳鬓,呢呢喃喃地诉着听不见的话语。
“过几日就要走了么?”
“恩,六日后出发。”
缕衣冷漠地微笑了,推开她的手:“已经很晚了,我该走了。”
女子眉间有一段幽怨袅袅娜娜化开,不过很快就换上了如春水一般的笑,软软地拥了过来:“缕衣,我已叫专诸把你的意思告诉给皇兄了……”她的声音如梦幻宛然,“不过皇兄会不会答应就……”
“赤谷先王的真身舍利,还不够吸引力吗?又或者,你还不够用心,我的公主?”
缕衣轻佻的挑起了女人的下巴,慢慢端详眼前这个幽居冷宫的西秦公主。
缕衣的印象里,这个女子高贵而冷傲。美丽的容颜总是凝固着,没有一丝表情。
起初接近她,只是因为恨。说不清恨什么,只是恨,咬牙切齿剜心蚀骨的恨。缕衣怀着邪恶的念头,一心想要玷污她,折辱她,让她生不如死。
不过他料错了一件事:这个番邦女人的心里,也满满的塞着仇恨。
初夜过后,这个女人纤秀的玉手牢牢地握着刀柄,把利刃架在了缕衣的脖子上,微笑着絮语,三分挑衅、七分怨恨:“破国之辱不共戴天,我只恨此身非是男儿,不能浴血黄沙。如今更是蜗居冷宫饱受屈辱,若是能羞辱敌国之君一番,我便是死也无憾。”
顿了顿,女人摇头自嘲:“这把匕首乃切金断玉的宝器,本是为他所备。如今他既不来,就让你试试刀口也好”
“给丈夫带顶绿帽就算是羞辱了么?何况杀了我,谁又能证明堂堂西秦公主、大周王朝的贵妃曾经红杏出墙?”缕衣无视抵在颈项上的那末寒光,径自冷笑,“我若是你,定叫他身败名裂、国破家亡,这才叫报复!”
在利刃加身那一刻,缕衣认清了这个女人心中的仇恨,心念一动之际,已习惯性的加以利用。
因为缕衣发现,除却满足自己报复的欲望,这个女人多少也有些价值。毕竟,她是西秦国君最宠爱的王妹。
宁玠听了缕衣之言,眼中渐渐浮现出迷惘,缕衣的话,一字一句,如针尖般扎在了她心上。
“身败名裂、国破家亡么?是个好法子啊,可是那……凭我,能做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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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的公主啊,我,会帮你。”
缕衣恍惚露出了温柔似水的神情,一点一点诱惑着迷失了自己的女人。回首间,不顾锐利的刀锋划破衣襟,在他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鲜艳的伤口。
“你是金枝玉叶的天娇之女 ,为了一个不爱你的男人陪上一生,值么?”
缕衣深邃的眼眸是夜色中朦胧的月光,那么轻、那么软地将人淹没,“你不觉得一个人太寂寞了?”
宁玠的手发抖了,刀子颤动着,生生地切割着伤口,血沾到了雪白的指尖上:“我能相信你吗?为什么,为什么要帮我?我又该怎么做?”
宁玠抬首,睁大了眼睛直直地望着缕衣。
“你尽可以相信我,因为我们利益相同。”缕衣笑得依旧那么温和,只在深不见底的眼底闪动着锐利的光芒,“至于怎么做……”
缕衣轻轻勾起嘴角,眼睛里的光逐渐明晰,像剑一样刺人,又像醇酒一样醉人,扭曲着隐藏起深黑的底色,恣意虏获着女子的初萌的芳心,“不妨就按你的意思,这样开始吧。”
缕衣伸过手去,抚摩着宁玠的凌乱的长发,微笑着,宛如白色的蔓陀萝缠上人的魂魄,甜蜜而狠毒:“我知道你恨他,没关系,我会帮你的忙……你也帮我的忙,我们,就算是盟友了。”
宁玠手一垂,匕首“铛”地掉在地上。她僵硬地别过脸去,低低地道:“说是金枝玉叶,也不过是别人手中的小小棋子,什么也由不得己,你说得没有错,我、我也不过是个女人,我也会觉得寂寞……”说着眼底一黯,嗓子都有些嘶哑,“独身终老……而你,也不过是利用我……所谓浓情蜜意,镜花水月罢了,欢情既了,你总是会离开我的。我能奢望什么……奢望什么……”
缕衣深深望了宁玠一眼,手猛地一勾,把宁玠揽到自己怀里,另一只手强硬地扭过了宁玠的下巴,俯身粗鲁的侵略女子的樱唇。
宁玠吃了一惊,想要推开,却又沉浸在缕衣带给她的快感里难以自拔,纠索中,不知是谁的手绕上了谁的腰,也不知是谁的粉臂缠上了谁的颈。
忽然眼前红光一闪,宁玠从破开的衣领里窥探到缕衣贴身挂在颈上的物件:细细的丝线上穿着一颗小指盖大小的珠子,灰白色的质料,奇异的散着淡淡红光,仿佛凤凰沐浴的火焰,一样绚丽,一样耀眼。
宁玠身体一僵,如同身中雷击,突兀地推开了正和她亲热的缕衣,反而对着缕衣重重拜了下去。
缕衣惊愕的看着宁玠,不明所以。
宁玠指着他脖子上挂的珠子,话音有点颤抖:“你是……哪里得来的……神物?”
缕衣斜飞的剑眉一蹙,忽然想到得到这舍利子的经过,以及当初自己和轩辕宸在戈壁废城里的惊险遭遇。当时两人在那神秘的地道里所见的壁画浮雕,渐渐浮上缕衣心头。
他记得,那个诡异莫测的地道里,绘满了神人开创强盛国家、之后真身化凤而去的壁画,整个秘道里凤凰图腾随处可见。还有他曾默记住的、密室大门上雕刻着的那些古老篆字,即使学问渊博如傅悠,也分辨不出这已失传千年的语言究竟是属于哪一个民族。
(详情见番外《摄魂》)
缕衣查不出所以然来,以后就逐渐淡忘了这些事。只觉得这舍利奇异,便留下佩在了身上。直到宁玠提起,他猛然省起:西秦一族信奉的图腾,可不正是凤凰!
缕衣倒也不对宁玠隐瞒,把自己当初得珠的经过一五一十告诉了宁玠,宁玠听后沉默许久,终于叹息了一声:“想不到,你与神物结缘,先王舍利既然在你手里,西秦人必定要对你恭敬礼待,无有不从。”
看到缕衣不以为然的挑眉,宁玠便也不做保留,把西秦一族的来历原原本本告之缕衣。
西秦的前身,正是神秘消失于沙漠风暴中的千年古城赤谷国。
相传第一代赤谷王乃是神人降世。
万年以前,茫茫戈壁,天有九日,赤地千里,民不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