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魔教被关小黑屋的那些年
他希望顾百纵能继承发扬他的剑法,却没有想过这样一个武痴真的可以仅凭武力就镇压下魔教里所有的不安定因素么?
顾百纵简短快速的说完他的总结,起身把地方留给顾千随,走到树的另一面等他。
顾千随沉默了一会儿,天空又飘起了雪花,卷在凛冽的风中掩过了他的视线,几乎要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他伸手摸索着碰上了墓碑,低声道:“师父,顾百纵他每年只会说那些听着没趣的东西,您也别介意。”
“顾百纵和我过的都很好,他的武功进境很快,没有辱了您的名声。至于我,反正您也从没有指望过我什么,但我也不想糟蹋了您的剑法,从前还是有尽心练过的。”
“其实您也不能总是觉得我只是懒,我要是和哥哥一样厉害,他肯定不会一直挡在我前面。”
顾千随说着说着便觉的有些发晕,大概是跪的时间太久,今日又太冷才会这样吧。
他伸手掐了自己一把又继续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放心,我不会忘恩负义。”
顾百纵站在树下望着苍茫的天空,并没有刻意去听顾千随在说什么,只觉得这次他们在这里待的时间有些长了。如此又等了一刻钟,他走过去发现顾千随还呆呆的跪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说完了么?”顾百纵拍拍他的肩,却见顾千随极慢的回过头,眼睛里满是茫然。
“该走了吗?”顾千随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又向来时一样跟在顾百纵身后。
顾百纵惦记着回去处理这几天攒下的教务,脚步不自觉的渐渐加快。只是很快便觉得身后少了点什么,他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想回头教训顾千随。
然而他回过头去,却见漫天的风雪中那人倒在地上,在无垠的雪中就像一块微不足道的石子,就要被风雪掩埋在地底。
顾百纵足足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飞快的过去将他抱起,低头查看。顾千随脸上几乎没有一丝血色,眼睫下透出一点淡淡的青黑,连呼吸都微弱的好像随时都要消失。
顾百纵抱着人飞快的向山下掠去。之前来时顾忌在着墓地行走不易用轻功,此时却是管不了那么多规矩了。
他怀里的身体比前些日子又轻了许多,简直像是抱着一棵没什么重量的草。
顾百纵几乎是有些慌乱的把他放到床上,让人去把大夫给找来。他坐在那里探着顾千随混乱不堪的脉象,心中越发不安。
他从前所说的三五年在他的概念里就像一辈子那么漫长,从没想过也许一眨眼的功夫世界上就再也没有顾千随这个人了。
08.
顾千随在梦中便觉得自己的身体里的血像是都要冲破这具残破的身躯,有人恨得要将自己四分五裂打入地狱,四方都在叫嚣着——你背叛了他。
他拼命的摇头,想说不是这样的,他们都是骗你的。
可那人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提着剑向他身上刺去,像是一场永无止境的折磨。
顾千随模糊的想,那个人明明是他的哥哥,为什么不信他呢?
身上的痛楚逾发剧烈,他看着自己的血滴答滴答的在身侧渐渐汇成一滩血泊,那人却始终冷漠的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件死物。
他绝望的伸出手去想要触碰哥哥的衣角,却被一次一次的躲开。
他低声哀求着:“顾百纵......顾百纵......”
始终无人回应。
顾千随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有手指温柔的擦过眼角。
顾百纵的声音里透着些淡淡的疲惫:“你醒了,哭什么呢?”
顾千随愣愣的看着那张摘了面具的与自己相似的脸,还像是沉浸在刚刚的梦境里,身体不自觉的发抖。
顾百纵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伸手将他抱住,试图让他还透着凉气的身体暖和一点:“大夫说你受了寒低烧,留了一堆药草在这儿,一会儿你得都喝了。”
顾千随僵了一会儿,终于意识到此时的境况,哑着嗓子问道:“我睡多久了?”
“快四天。”
顾百纵下床倒了一杯水递给他,看他喝的一滴不剩又接着递上一杯。
顾千随揉了揉自己还有些胀痛的太阳穴,这才将之前断掉的记忆重新接上,今日应当是初五了,离上元节还有十日。
他看着顾百纵转身去给他处理那些药草,眼中划过一点不舍。
顾千随闭上眼睛靠在床上,淡淡的想,果然他还是对即将要做的事情感到害怕的吧,怕顾百纵真的再也不要他,连触碰都成了奢望。
可是明明已经做了那么多年的心理准备,为什么还会怕呢。
他抱着还留有顾百纵体温的被子,几乎是有些贪婪的感受上面残留的气息,感叹人果然都是会趋暖的,这七年过的还算安逸,连他都不舍得去毁掉眼前的一切。
可惜他们都再也没有退路了。
顾千随轻声唤了一句:“顾百纵。”
那人立即回头看着他:“怎么了?”
顾千随微笑着摇摇头道:“没什么。”
如此,便心满意足了。
顾千随醒了之后看起来再没有什么大碍,顾百纵便不多留在这里,出去处理这几天攒下来的教务。
东巷一向是冷冷清清的,也没什么人来串门,顾千随乐的清闲,专心的去粘前不久被顾百纵自己撕碎的窗花,复原了一个下午,他终于看出来这东西原来剪的是只兔子。
他拿着兔子窗花对着窗笑了半天,早知道顾百纵手这么残,就凑合一下剪个圈算了。
笑过之后他把窗花叠起收在柜子里,又开始给顾百纵挑过几天要穿的衣装。
这几年顾百纵虽然是有自己的院落,但一个月里还是有二十几天都在他这里过夜,衣橱里一大半都是顾百纵的衣裳,有时候和自己的穿混了也不介意。
顾千随靠着挑衣服又过去了几日,顾百纵百忙之中抽空过来看他两眼:“你拿这么多衣裳出来做什么?”
顾千随道:“我不给你挑,后天你也得翻箱倒柜自己挑。”
顾百纵一怔:“为什么?”
顾千随挑眉道:“你愿意随便穿一件去赴约?”
“......”
顾百纵这才记起原来后天便是上元节了,他看向顾千随的眼神有些复杂:“你病都还没好,还是在床上歇着吧。”
顾千随无辜道:“我就是躺在床上给你挑啊。”
顾百纵走过去把衣裳收走,一向低沉的声音里都透着无奈:“这些你不用操心。”
顾千随却拽住他的衣角指指最上面的一件云纹边金线描黑的衣袍:“后天你就穿那个,我比较了一下还是那件比较适合约会。”
“......”
顾百纵没理他,关上衣橱走回来把顾千随塞进被子里:“闭嘴,好好养病。”
顾千随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固执的盯着他。
顾百纵心里忽然涌出一股突如其来的烦躁:“你病不好我的武功进境都会变慢,安分一点不行吗?”
这话一出两人俱是愣住了。
顾千随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我明白了,这几日多谢教主担待。”
顾百纵想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让你好好养病,可是看着顾千随背过身去裹在被子里一动不动,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最后只是轻叹了一口气离开了屋子。
顾千随睁开眼睛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淡淡的想,顾百纵,这一次我可能不会如你所愿了。
09.
两日时间一晃而过,顾百纵在黄昏时踏进屋内,光线将房间划作明暗两侧,静静悄悄。
顾千随就那么安静的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整个人都浸在阴影中看不真切。顾百纵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过去叫醒他。
叫醒了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顾百纵移开视线走到衣橱旁拉开门,手指从那些衣袍上依次抚过,最终还是停留在顾千随前日给他挑的那一件上。换好之后又深深的看了一眼床上的那个人,之后便重新将门扣上,向山门行去。
他与那人约定的地点是渭城河边,如果不早点过去可能会错过一场盛大的灯会。
今日的城内热闹程度与除夕那天的淮城大不相同,街道上满是穿着各色新衣的百姓,他们提着花灯或者别的小玩意满面笑容。各种摊子前挤满了挑选的人群,顾百纵也在推搡中有些出神。
如果除夕那日像今日一般,顾千随可能会高兴一点吧。
这点想法很快被他抛之脑后,顾百纵远离人群坐在河边最高的树上,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姑娘们放的一盏盏花灯汇成漂亮的彩带,还有年轻的小伙子认认真真的岸边寻找哪一个是他们喜欢的姑娘放的灯。
天色渐暗,一弯圆月从云边露出一点浅浅的颜色,顾百纵手中攥着的信纸有些湿润,他看着欢闹的人群竟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加快。
他想,他今日真的只是想来见那个人一面。
从第一封信到如今已经是四年过去了。那时他刚继位三年,魔教内部各种事故层出不穷,那些长老个个都像是要给他难堪,教务每日堆满了案头,他甚至抽不出时间去练他的剑。
就在他一度以为自己要暴起杀人时,有鸽子落在他的肩上。他抽出竹筒中的纸展开,上面是一行隽秀的小楷——山有木兮木有枝。
他握着纸条思索了半晌,去翻藏书,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心悦君兮君不知。
那天顾百纵站在藏书室中手足无措,阳光透过窗子照在他的脸上竟有些发烫。他将纸条藏在了书封里,谁都没有告诉。
后来每隔一两个月他便会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从开始的表露心迹到后来的时世谈论,那人好像根本不在乎顾百纵给不给他回信,只是一如既往的写着,字里行间如云似水,顾百纵每次读起来都觉得心情安宁。
他不知那人是男是女家在何处,也不知那人为什么会喜欢自己。顾百纵渐渐了这种书信来往——尽管他从没有给过对方回应。
他今日来赴约只是有一句话想亲口告诉那人,他从没有喜欢过人,也不明白这样叫不叫喜欢。他想亲眼看看那个人,也许看过之后一眼就心动,也许有的只是一种释然。
他总归是要给出一个交代。
在光线彻底消失在窗外时,顾千随从沉睡中睁开了眼睛,他拖着锁链坐到镜前看了一会儿,拿起梳子仔仔细细的将那三千青丝梳的整齐,镜中映出的面容露出一点满意的微笑。
林小白不知什么时候推门走进,就站在一旁不出声的等他弄好。
顾千随问道:“都准备好了么?”
林小白点点头:“山门的阵法已经有两队通过,按照你说的路线做好埋伏。我哥也来了。”
顾千随失笑道:“林子青果真是说到做到啊。”
说上元节来魔教掀教主面具,顾千随没想到他还真的亲自来了,只可惜顾百纵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林子青怕是兑现不了自己的承诺了。
林小白又道:“教主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来,三长老说今天誓要血洗魔教。”
顾千随收了笑容淡漠道:“不必等教主了,时候到了他自然会出现牵制住顾百纵。”
“我知道了。”林小白犹豫了一下,“你等我们处理完就回来帮你解开这链子,到时候你就跟我回去再也不用受这折磨了。”
顾千随没有出声,看着林小白头也不回的奔入窗外的黑暗中,嘴角忽然牵起一丝古怪的笑意。
他的手指搭在锁扣处轻轻一掰,锁头应声而落。
顾千随扶着墙脸色发白,忽的咳出一口鲜血。他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只要能再撑一个时辰,撑到所有的事情都完结,那么就算顾百纵回来了也都不要紧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