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舌[重生]
“诶诶,师父教训得是,小的记下来了。”廖晓拂绕着陈白霜团团转,一踱步一问:“那小的去何处寻一位乳娘来?若寻不来,喝小米粥可行?小的幼时就喝那个,也能活。”
“混账!你与公主能一样吗?公主吃惯了好奶水,还能喝进米粥汤水去?荒唐!”陈白霜被气得眼皮直跳,老九满腔热血要养小公主,嘴里却是稀里糊涂地一派胡言,“乳娘要生育过的女子,最好是生养了两胎又无夭折的女子,你姑且歇在此处,咱家先带着公主去求求安婕妤娘娘歇下来的乳娘。回了宫,便要把规矩都记起来,切莫冒冒失失的。”
留下几句训斥,陈白霜便抱起小公主离开了。廖晓拂眉头紧蹙,数息过后方想起太子来,师父不在了,胆量也大了,两手一抱就扎进了太子怀中。
“殿下,那小公主就叫咱家养着可好?咱家拿自己的月俸养着,绝不叫四殿下看出来。”祁谟静静地任他抱着,伸手摸住了小福子的后颈。母后一去,这便是他唯一的连命人。
“拂儿,孤的母后……母后去了。”祁谟闭了闭眼,轻道。廖晓拂听到这一句便浑身一凛,回想进宫时候看到的种种,即刻读懂了太子的苦衷。隔了许久,太子还未流泪,他先湿了眼角,气不平地骂道:“凭何……凭何要让娘娘去了!殿下吃了这么大的苦,谁人敢对娘娘动手……娘娘这样好的人,怎么、怎么就……”
“是孤父皇。”祁容眼角微红,眉骨上一道细小的口子还未结痂,“孤现下也不是太子了,四哥为长,理应登位。他身份比孤贵重,同为嫡子,重阳候也不敢多言。其实这皇位,孤坐不坐也罢了,就是总觉得对不住你。叫你陪孤折腾去北境又折回来,差些断送了性命,母后也没见到最后一面……你怪不怪孤?”
廖晓拂的眼中酸意上涌,眼眶被泪水盈得热热的,摇着头道:“这怎么能怪殿下,殿下若是不做太子也好……只是奴才有个不情之请,斗胆想与殿下一起给娘娘磕个头……娘娘是个大善人,好叫她走得安心。皇后娘娘必定不愿殿下孤单,好歹奴才也是伺候殿下的人,往后不管殿下是不是太子,都是主子。奴才给娘娘磕个头,叫娘娘安安心心成佛去……往后每一日都给娘娘上香祈福,绝不……”
泪光在廖晓拂的哭眼中闪动着,祁谟看在眸中,分外珍惜。有拂儿陪伴左右,想必母后也可安心了。他这一世无论生与死,都有个不舍不弃的人儿愿意跟着他,信他,不自量力地护他,愿为他哭,为他笑,母后必定喜欢极了。
“报!”张广之急忙忙地上前,见着太子与廖公公唇角相触,登时面红耳赤,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一猛子跪下了。
廖晓拂惊得神志都要散了,腰上还被搂着,耳廓如同烧了火。祁谟不紧不慢地抬头来,伸手替拂儿擦了唇齿间未断的银丝,双手却搂得更紧实了:“何事?可是太后召见?”
“正是……卑职这就去回苏官人,说殿下此刻不便。”
“不必了,宫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想必是要与皇祖母磕头请罪了。”祁谟引小福子坐下,又对张广之道:“派人把守殿门,你与孤同去。”
太合宫,已撤下了颜色艳丽的摆件,换作素色。皇太后一袭素衣,坐于正殿之上。祁谟看了眼立在皇祖母身旁的四哥,跪下磕头:“孙儿祁谟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福寿安康,福祉绵延。”
“福寿安康,福祉绵延……”皇太后经历此变故,又一夜不眠,面露倦色可仍旧威仪不减,眉目中的坚毅仍旧锐利。她瞥了一眼四皇子,对祁谟道:“起来吧。你们兄弟好大的智谋胆量啊!哀家倒是不知道,皇后竟有如此本事,不仅瞒住了天下人,还将两个孩儿都养大了。看来,从前是哀家小瞧她了。她若将这本事放在后宫中,未必能输武氏。”
“是孙儿不孝,没能救下母后。”祁谟不知四哥怎会突然来见从未谋面的皇祖母,两人一个大座之上,一个金阶之下,好似铜镜映照,一般无二。
“哀家曾扶植皇上夺位,眼下……皇上的儿子又要夺老子的龙位,不知是否算作心念轮回……”太后像是一夜时间老去了几岁,但双眸仍旧如同夜色深沉,叫祁谟不寒而栗,“生离死别,自古乃是人间至苦。谟儿,你曾是皇后唯一的嫡子,如今你四哥回宫,若是旁人来找哀家必定是不信。可你看看你们的脸,除却眉目中的神色,其余彷如同模而刻,哀家就不得不信了。今日唤你来,便是想听听你与四皇子的心意,皇上如今被你二人软禁,国不可一日无君。”
祁谟乃是回魂之人,这个龙位本就是上一世死得冤屈来争一口气。母后已逝,若是他再与四哥杀得两败俱伤,怕是要辜负了娘亲的心意。“回皇祖母。”他跪道,已下定决意要与从前做个了断,“孙儿已经被父皇废了这太子之位,按大昭律例,理应立长。”
祁容听闻却沉得住气,只是冷笑了几下。太后蹙眉许久,手中的佛珠菩提子转了足足几圈,终于见她发髻上的玉钗流苏子微微一动,便听道:“若哀家说,四皇子也不愿坐这个皇帝,而是要你来坐呢?”
祁谟猛将头一抬,若不是亲耳所闻必定不信。四哥自小对皇权的渴望甚于自己,甚至谋划了十几年,怎么会轻易让权!凡事有出必有因,这皇位必定是有条件来交换。
糟了!祁谟脑中好似炸开了惊雷,是拂儿!拂儿怕是不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尼古拉斯.赵四又要作妖啦~大将军快来!稳住,小场面!
第 150 章、第一百五十章
祁谟不敢细想, 越是细想越是心底生寒。“孙儿……不懂皇祖母的心意, 还请皇祖母明示!”额头抵在地上,像是等待着发落。
“谟儿呐, 你是哀家亲眼看着长起来的。将皇权交于你, 哀家放心。”太后回道。这话是好话, 可祁谟却听着心里打鼓,大颗大颗的冷汗从他的下巴流下来。
太后历经风雨, 是个明事理的女子, 虽说四皇子身份更为尊贵,可毕竟不是宫中长大的, 没受过太傅教导。这样的孩子再是精明也不是国君之后, 虽比五皇子杀伐果断却难当仁君大任。若国君不以百姓为福则酿成大祸。“皇后她恐怕也是早有谋算, 才叫四皇子疏于管教,未习皇子之道。毕竟太子只要一个就够了,若她也按照养育你的法子养育了四皇子,岂非是要看着两个孩儿鹬蚌相争, 叫旁人获利。哀家曾想不通很多事, 总觉得皇后怯懦软弱, 眼下种种显现,倒是明白了许多。原是哀家老眼昏花,没能看出她长远的智谋。若说后宫中女子当苏雪丫头聪慧当首,皇后也不次于她了。”
祁谟则惊呆了似的,抬首望向他四哥。原是母后早就属意自己做国君了,就是因为她给不了四哥这皇位才格外偏爱, 自小百依百顺。不叫四哥学皇子之道,防得是有朝一日两子相遇。
祁容立在皇太后一侧,神情平淡,对太后这番话丝毫不感到意外。毕竟自己是宫外长大的皇子,太后能认下他这个孙儿,全凭这张与五弟一模一样的脸。若他与五弟不像,凭他口若悬河说个一日一夜,太后这等老谋深算的人也未必肯信。
“皇祖母所言极是,这皇位,母后也是盼望五弟来坐。怕是心疼我这个孩儿自小受苦良多,不愿叫我再添纷扰,否则怎会另外赐它名于我?”祁容语气一向冷硬,唯有提及娘亲才分外柔软,“孙儿只愿当个闲散王爷便可,再无他求。若贸然入宫,百官必要跪上一地大呼万万不可,乱了朝纲!孙儿也是自在惯了,守不来这样多的规矩。这皇位,孙儿愿从母愿,叫五弟来坐,还望皇祖母成全。”
“嗯,哀家也是如此心意。”皇太后神情如故。她在宫中看遍千人面孔,四皇子虽说心机颇深可与之相比还算稚嫩,这番让位的话里有九分真,“谟儿起来说话吧。兄弟二人若能想到一处,便是天下苍生之福。”
祁容的手一下攥得紧紧的,周身的风都滞住了。让位,这确实是自己的心意。从前是娘亲欠他,昨夜之后母子再无间隙,甚至可以说母后是替自己死了。而娘亲忍了这短短一世,唯二的心愿除了自己平安顺遂,怕只剩下二子融洽,万万不可针锋相对。
娘亲的这份情,他还未还,又怎敢叫娘亲走得不安?再者说,他从未归朝,若是盲目争夺,怕是百官不服。得人心者得天下,这个道理他比五弟还明白。况且他还真忍不了宫中三拜九叩的麻烦规矩,真不知五弟自小是活成了什么样子,看似偌大皇宫随意走动,实则还不如一口凉井待得自在舒服。
但他只说要让位,可没说这皇位就让得轻而易举了。皇权自小便是他最深的渴望,他不当皇帝,还可以当摄政王,与五弟同谋天下。可这明面上的尊荣却叫五弟占了,这样的好事,他岂非能叫人如愿?
祁谟双手攥成了拳头,隐隐不安,拜道:“还请皇祖母明示!”
祁容走过来,将五弟扶起,坦然道:“诶,五弟这都是要做皇帝的人了,怎么还与皇祖母拗着来?四哥当真是羡慕你呢,自小能养育在母后膝下,心怀大义。但新帝登基后必要准备大婚了,不知五弟喜好何样的好女子,也叫四哥为你参谋一番。”
是了!犹如一道晴天霹雳!新帝登基必要大婚,四哥必定是要在此处下手了!祁谟的脸色刹那变得惨白,朝太后急道:“此事还当从长计议……”
“四皇子说得是,新帝登基,若不大婚便为不孝,后宫不稳,前朝动乱,不可无人做主。”皇太后从苏雪手中接过丝帕抿了抿嘴角,看向两人的倒影,轻叹一声:“谟儿,今日你要懂得,若要为君,便不可再有软肋叫人拿捏。自此之后你心中只能有天下,只能有河山,要容得下很多常人容不下的劳累。但却万万不能专情一人,免得……伤人伤己。”
“祖母!皇祖母……”喊得太过急切,嘶声沙哑。祁容漠然地看五弟神色大乱,更认定自己的推断了。
“将人押上来。”皇太后轻道,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利剑洞穿了祁谟的心肺,顷刻方寸大乱。只见方才还好好在殿里求他养着小公主的人已被人反绑了双手,口中撒着一块白布,拉扯着叫两位大公拎了上来。
“拂儿?拂儿!谁敢动孤的人!”眸中寒光投向四哥,祁谟已顾不上其他,心疼得心如火烧。拂儿那样细瘦的腕子自己都不舍得使劲儿把握,若叫粗糙麻绳捆死岂不是要疼死了!廖晓拂见着太子眼神也点亮了,只是说不出话来,跪在远处咿呀作声。
“你自小心善,哀家明白。又对这奴才有情,哀家更不糊涂。却不知这份情才是绝顶毒.药,要将他害死。”皇太后纹丝不动,抿了嘴唇说道:“哀家知道,叫你舍了他怕是难啊。既然如此,今日这恶人便有哀家来当,送这奴才一程。那边的奴才你记好,咱们太子没有对不住你,也没有负了你的情。今日,是哀家要杀你,要断你们这份孽缘!就算你这奴才心里有苦,死后化作讨债的厉鬼,也该来太合宫找哀家索命,放过太子一马。若论过错,就错在你与他同为男子,乱了人伦道义。你若执迷太子,便是害他!”
廖晓拂本想用舌尖顶开口中的布,却不想两位大公都是下手狠毒的老人,不仅能将他骗出太子殿,这麻绳绑得也是利落,口中塞得满满当当。
“拂儿……莫怕!莫怕……放开他!孤叫你们松绑!”祁谟近乎发疯,疾冲上去。他从不敢在宫中狠厉,这下也藏不住了,但太后在上他怎可轻举妄动,愕然后退,只能再给皇祖母下跪。
“太子啊,这就是您的不是了。”那两位大公微眯着眼,朝祁谟一拜,“奴才都是奉了太后的令去捉拿廖公公。今日这令是死状,若办不成,奴才这两颗人头就要挪地方了。廖公公?得罪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条白绫,陡然圈住了廖晓拂细细的颈子。廖晓拂自然不依,却躲不过两人合力。细长的白绫绕了颈子好了几圈,两人各持一边。
“孙儿求皇祖母放了他!”祁谟猝然给皇太后磕了好几个大礼,响动犹如千钧巨石,“不是他执迷孙儿,是孙儿执迷于他,诸事与他无干!若要罚便朝孙儿来,求皇祖母饶他一命!”
廖晓拂的身子冷不丁地倒在了地上,抬着小脸,极力望向那端不住磕头的太子,声声余音犹在,磕在地上,疼在心中。若说不甘,廖晓拂心中也是有的,但他不甘心的是没能亲眼见着他的殿下登基,受百官朝拜,受天下供养,再无其他。原想着能陪殿下走这一世便是福气了,看来,终究是自己妄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