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今天想回家
侍卫在轿外说:“陛下,皇后娘娘派人来了。”
叶晗璋抬起头,淡淡道:“魔教和天水一楼还僵着?”
侍卫说:“是。”
叶晗璋说:“帮他们一把。”
侍卫领命而去。
叶晗璋继续抄他的诗。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他不过弱冠年岁,他的桐书,却已年近四十了……
叶晗璋抬起头,让手下掀开了銮轿的珠帘。
今夜,是九州入冬前的最后一场雨。
僵持已久的魔教和天水一楼,终于在暗影司卧底的挑拨下按耐不住地冲向了夹在中间的江淮渡。
所有人都知道,异兽降临就在这几日之间,而唯一可能知道卓凌下落的人,只有江淮渡。
若错过今夜,母体顺利诞下异兽,便极有可能重演当日许国覆灭之景。
异兽会带走母体,彻底消失在长夜山妖魔聚集的深处。
魔教明白,天水一楼也明白。
江淮渡……更明白。
想明白了这些事,他心中却豁然开朗。
只要拖过今夜,等卓凌生下孩子。
天高地阔,再也没有凡俗欲念玷污小呆子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
长夜山深处,是妖魔聚集的凶险之地,却也是他和卓凌的故乡。
电闪雷鸣,大雨之中寒光利刃溅起大片血花。
江淮渡游走在混战之中,一求自保,二求反杀。
他这一生,都在混乱的尸山血海中艰辛谋生。
此生如此,死亦如此。
废墟之上血海尸山,暗室之中的卓凌仍在孤独地承受着无人能懂的痛楚。
言清澹折扇飞舞如电,重重击在江淮渡剑上:“江阁主,给卓少侠下毒那日,你不是盼着他死吗?”
江淮渡心中一凛:“你……”
言清澹知道卓凌中毒的事,到底是沈桐书身边有卧底,还是他身边的人……
一张娇俏秀美的小脸在眼前一闪而过。
碧丝。
江淮渡苦笑一声,竟已失去了得知燕草背叛他时的愤怒。
大千世界,本就无人能与他真心,因为他从不给人真心。
除了……除了那个小呆子……傻乎乎地爱着他,念着他,用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郑重地说:“我要保护你。”
他江淮渡,何须旁人护佑。
他只是,太寂寞,太孤单,除了复仇,不知该往何处去,不知该护着何人。
三十年来步步谨慎如履薄冰,他以为自己早已心性凉薄,无喜无悲。直到那个傻乎乎的小呆子掉到他面前,在一片阴暗诡谲中,傻乎乎地把一颗滚烫地心,捧给了他。
爱若痴勇,所向披靡。
江淮渡独活人间三十余年,到底是体会了一次何为畅快淋漓。
他挥剑逼退十二魔君,金索引向言清澹:“是生是死,是救是杀,卓凌是我的人,旁人,休想!”
战况愈演愈烈,鲜血染红了江府院中浅湖。
叶晗璋抄了十几张诗,让自己心中些许的不安缓缓消散在风中。
这时,侍卫忽然来报:“陛下,皇后娘娘亲自来了!”
叶晗璋露出些狼狈恼怒的神情,拔剑而起:“朕今日必须带走江淮渡!”
长生异兽若落到魔教或者天水一楼手中,他这龙椅,也不用再坐了!
侍卫慌忙劝谏:“陛下不可犯险!”
叶晗璋厉声道:“立刻调邺州兵马上阵,给朕拿下江淮渡!”
侍卫正满头大汗,后方终于传来沈桐书的怒喝:“陛下!”
叶晗璋跳下銮驾相迎:“桐书!”
沈桐书脸色惨白,他不会武功,却策马狂奔了一夜,几乎要晕阙过去:“陛下不可!”
叶晗璋说:“桐书,朕绝不能让异兽落到其他人手中,若真如此,天下必将大乱……”
沈桐书喘息着质问:“陛下是担心天下之乱,还是被长生迷惑的眼睛?”
叶晗璋张张嘴:“朕……朕……”
沈桐书一路狂奔,气血不足头晕目眩,扶着车辕勉强站立:“陛下……古往今来凡是长生之事,哪个不是妖魔作祟下场凄惨。”
叶晗璋慌忙扶住沈桐书,痛苦地说:“桐书,朕……朕不能……朕尚在襁褓中,桐书已权倾天下,朕……朕不敢想百年之后,朕不能!朕……朕要桐书陪朕,过这一生啊!”
沈桐书苦笑闭目:“陛下,卓凌从暗影司偷走了三十块霹雳火药,您带人来抢长生丹,却不曾派人细细检查江府内外吗?”
卓凌已经痛得叫不出声了。
嗓子哭哑了,眼睛哭干了,鲜血在身下淌了一滩,他只闻得到血腥味。
好痛……好痛啊……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他的孩子……什么时候才能停止折磨他……
那是个孩子,还是一只怪物……
他错了……是他……错了……
皇后娘娘劝他打掉孩子,是对的,是为了救他的命!
卓凌瘫软在黑暗中,四肢无力地张开,涣散的目光在黑暗中恍恍惚惚,却再也找不到一丝光亮。
大雨倾盆,湖水渐渐上升,淹没了通风口。
暗室中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呼吸渐渐变得困难。
卓凌觉得很热,又觉得很冷。
撕裂的痛苦还在继续,无法呼吸的肺腑中呛出了腥甜的血沫。
恍惚中,卓凌看到了大红喜字,看到了挂着绸花的喜堂。
宾客满堂,故友亲人笑意盈盈。
娘亲用翡翠簪子绾了乌发,笑着唤他乳名。
他穿着鲜红的喜服,被喜婆牵着袖子,迎着风走过开满合欢花的院子。
繁华尽头是一袭红衣的江淮渡。
他的夫君温柔俊美,一双凤眸中含着缱绻百世的温柔痴情,轻轻牵着他的手,走进喜堂中。
司仪也在笑,拉长了嗓子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卓凌回头,风吹得合欢花满天飞舞,落在他的发梢肩头。
江淮渡轻轻牵着他的手,温柔含笑:“小呆子。”
干涸的眼睛流不出泪了,一行鲜血缓缓流淌。
前所未有的剧痛忽然炸开,卓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惨叫着,生下了那个让他受尽折磨的孩子。
异兽稚嫩的咆哮声猛然响彻天地。
地面震动,天空变色。
惊雷一道接一道,凶狠地劈向江府之中。
在场的人脸色骤变。
言清澹率先开口:“水下!”
天水一楼众人纷纷欲下水寻找,曲行舟带人上前阻拦。
魔教借机先行下水。
江淮渡长剑一挥斩落机关,万千箭簇自四面八方的假山上射出。
魔教教主怒吼:“先杀江淮渡!”
异兽就在水下,江淮渡已无用处,不如杀了。
江淮渡顿成众矢之的,再无转圜的余地,眨眼睛遍体鳞伤,踉踉跄跄地退到水榭边。
刀剑寒光扑面而来,一把利刃穿透胸口。
江淮渡眼前一黑,跌入了湖水之中。
猩红的水遮挡住视线,下水围捕异兽的各方人马混战成一团,循着震彻天地的嘶吼声寻找异兽的踪迹。
只有江淮渡,平静地任由自己缓缓下沉。
他记起来了。
那天在水榭上,他正与曲行舟喝茶,魔教信使匆匆而来,被卓凌追杀着跳入了湖中,躲进了湖下暗道里。
他一直以为,卓凌在湖中游了一圈却一无所获。
可原来……原来那个小呆子,早就发现了异常,却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依然用黑曜石般的眼睛痴痴地看着他,认真地发誓“我要保护你”。
那个小呆子……真的……好傻……好傻……
江淮渡在一片血海中闭目而行,穿过厮杀的人群,胸口的铁剑让鲜血一点点流出身体,混在凡尘俗人们的血污中。
江淮渡找到了暗道的入口,沉闷的撞击声从里面传来,是他的孩子想要出来。
他打开了机关。
水下暗道轰然一声巨响,身量尚小的异兽,在血水中抖着翅膀。
鲜血侵入它黑曜石般的鳞片中,半尺长的异兽顷刻间猛然长大数倍,稚嫩的尖叫变成雷鸣般的可怖龙吟。
暗道狭窄的入口被它坚硬的身体骤然撑裂,破碎砖石激起千层浪花。
异兽背上驮着昏迷的卓凌,金色瞳孔深深望着江淮渡的脸。
它体型不足,无法带走两个人。
江淮渡在血水中缓缓伸手,苍白修长的手指抚过异兽冰冷的鳞片,无声地缓缓微笑,在水中吐出一口血花:“带他回家……”
他发过誓,要带卓凌回家。
可他一生说尽谎话,总爱骗人,从未履行过自己的誓言。
他对不起卓凌,对不起小呆子掏心掏肺的刻骨情深。
还好,还好。
还好有人,可以替他带小呆子回家。
回家吧,回长夜山去。纵使故园已成荒土,却仍是一个可以安心睡觉的家。
异兽驮着昏迷的少年,咆哮着冲出湖面,嘶叫着冲向雷雨交加的夜空。
雷电击向地面,湿漉漉的枯草燃起了火花。
沈桐书怒吼:“陛下!走!快走!”
叶晗璋仍不甘心:“弓箭手!”
沈桐书气得一口血吐在胸口衣襟上:“这里马上就要爆炸了,你要是死在这里,还替我求什么长生!”
暗影司仓促撤离,各方人马终于看到了藏在草丛里的炸药。
一时间,湖里的,水榭中的。
打成一团的各方人马纷纷弃剑狂奔。
热闹了一夜的江府,顷刻间恢复了平静凄凉。
江淮渡一个人走在暗道中,缓缓走进了卓凌独自产子的暗室里。
地面上一滩血泊,汗渍和泪水浸透了地上的草垫。
江淮渡忍着胸口流血的剑上,俯身在地上找到了那个沾满鲜血的大红喜字。
昔日的缠绵温存,隔世一般模模糊糊地葳蕤在心底。
炸药被雷电引燃,狭小的暗室在爆炸中震动着,头顶不时有碎石泥灰落下。
江淮渡把那个浸透卓凌鲜血的大红喜字按在胸口,笑着闭上了眼睛。
这一生,终究是有人,真的爱过他。
曾是兴安名景的江府,在天色微亮之前,随着此起彼伏的爆炸声,炸成了一片荒芜废墟。
有早起浇地的农夫说,曾在江府上空看到一只通体漆黑的异兽,咆哮着冲进了大雨乌云之中。
兴安府一战,天水一楼副楼主身受重伤,等回到天水山时,只剩了一口气。
魔教十二君死伤大半。
武林盟主曲行舟受了些轻伤,剑圣山庄闭门谢客,谁都不见。
这个江湖好像还是那个样子。
烟鸟阁有了新的主人,其他势力还在为了新的江湖秘宝争来斗去。
长夜山中,卓凌坐在高耸入云的老树上,怔怔地看着远方。
他终于记起了自己的出身。
他是长夜山中始鸠部的一员,幼时随父母生长在长夜山中,靠狩猎为生。
夜里,部落里的年轻人们会燃起篝火,在火边跳舞欢笑。
那样的日子粗糙简陋,天为被地为床。到了冬天,父亲就会用狐裘把小小的他整个裹起来,靠在火边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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