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骨(宫廷)
但有些东西,却仍然未变,比如赵修那颗心。这是桑落和赵修心照不宣的。
每年总有那么几次,赵修会喝得酩酊大醉,像小孩子一般来到桑落的房里,和他耳鬓厮磨。桑落也会由着他折腾。
毕竟他们之间从那时便生出了一道天堑,只有在赵修醉了,这条天堑才会变成罅隙,才能让他变成桑落的触手可及。
而最后打破这场宁静的,是谢无陵的到来。谢无陵一来,桑落便明白了王朔将他留在这处的原因。
但他却做不到他身为棋子应走的那一步。
或许世事总是两难全,他住在雍国公府上,选了赵修,在雍国公府上看到谢无陵被辱,又想选谢无陵。
最后反是弄巧成拙,他知道赵修误会了,而他那日的一个举动,便足够让谢无陵在赵修心中万劫不复了。
在赵修看来,谢无陵不仅拿走了他的家当,还骗了他的桑落。
只是赵修看不到,桑落眼里再不复当年澄澈。
他们两厢折磨,磨去了桑落以前在他那处攒的所有勇气。
桑落可以大大方方地和谢无陵说他爱一个叫赵修的人,愿意为他,和谢无陵一别两宽。
却不敢在赵修眼前透露一句情爱。
他怕赵修听见了,会质问他,既然有满心的爱,又为什么要亲手推开他。
这是桑落无论如何都回答不了的。
他不能让梁后放弃赵修,他只能放弃自己和赵修之间的情爱。
那时梁后召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他赵修背后的母族是梁氏,如果梁氏放手了……
桑落跟着赵修承师于重阙学堂,自然知道这话的意思。
这重阙背后的腌臜啊,果然不是赵修一味蒙着捂着,桑落就会不知道的。
他甚至比旁人更懂赵修的处境。
如果梁氏一族真的放手,便是梁后再挣扎,也护不住一只站在枪头的鸟。
但桑落知道得再清楚,也不如昭行的人,算权谋与人心到底比不过谢无陵。
他放掉了情爱,却走了条殊途同归的路,赵修到底还是被梁氏放弃了。
唯一不一样的,或许是谢无陵念着他们的交情,又或许是谢无陵为了护赵祚,到底手下留情。
他将赵修搂进了怀里,大概这是最好的结果,不是青山殉葬,不是草席裹尸,也再不用担心梁氏会弃他。
桑落想,现在大概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吻他,爱他,和他相依为命了吧。
虽然那些曾经的意气风发,那些打马同游的日子,都成了人间留不住。
但那年替他收拾了一干纨绔的英雄,却就在他怀中。
而那个英雄,在他眼中,依旧威风凛凛。
作者有话要说: 桑落和赵修的故事就到这里了 之后桑落为什么会放火烧了雍国公府,在剧情走到了…会有交代的。
戏袍这个也要收尾啦…大概就是给赵祚一个照顾谢无陵朦胧发糖的机会啦
第55章 从山之秋
羡之一早便着了人备马去灵荐观。但脚还没迈出居衡,管事宦官便来拦脚了。
“何事,如此匆忙?”羡之皱了眉,冷容询了声。
小宦官自知自己惹了羡之不快,立马蹲了身下去,唯唯诺诺道:“昨日入杏林的那位郎君死了。”
羡之受了一惊,转瞬由似在意料之中一般。
“父皇在,你可向他报了?”
羡之是想打发了他,好赶去接陆岐,不知为何他昨夜梦里陆岐总是捉着他的衣角,哭着唤他,他心下烦躁得紧。
谁知这小宦官更胆怯了,他才来居衡时,大家只说信陵主是园子的主人,有事都须先过他眼。
所以小宦官去给桑落郞君送早膳时,看到了那血淌一地的景象,就马不停蹄地来找羡之了,却不想羡之问了这话,他不自觉地抖了抖。
不是羡之眉目有多吓人,而是民间都传羡之的师父是坏人,羡之跟他耳濡目染,自然也很可怖才对。
“这样吧,你去廊屋找父皇,将这事说与他。并告知他一声,我去给长乐姑姑问安去了。”羡之交代完,便抽身上马,一摇缰绳,走往城外。
小宦官依言起了身,见羡之走远了,嘴角才勾勒了一抹笑,从袖口掏出了一枝杏花,置于门外对着的柳树荫下,才拍了拍手去了廊屋。
而廊屋里,没了安神香的帮助,谢陵天未亮便醒了,他睁着眼在一片漆黑里适应了一会儿,还未来得及出声,便听人推门而入。
那人掌了一盏灯烛,端着什么东西来到了床边。谢陵听着熟悉的脚步声,心下有几分安心,也起了意,合了眼装睡。
赵祚细细打量了眼前人,抿嘴笑了一声,又叹了一气。
谢陵听到衣料摩挲的声音,眼皮不小心动了动。赵祚却不戳破,将端来的那碗药独自饮了一口,俯身吻上了谢陵的唇,舌轻易叩开了谢陵的唇,将嘴里的药渡了去。
谢陵被他这一系列动作弄得猝不及防,推了推身前人,便咳了起来。
赵祚立马将他搂进了怀里,手轻拍了拍谢陵的背:“醒了?”
谢陵将将止了咳,横了眉,睨他一眼:“嗯,你……做什么?”
“我?”赵祚眼里尽是笑意,大言不惭道,“喂药。”
“谁说是,这般喂药?”谢陵咬咬牙,他那老脸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了才好。原来总是他主动,现在赵祚这般待他,他只想被子覆头,和羞走。
“羡之。”赵祚一本正经道。
“儿子不在,你就说他坏话?”谢陵抬手点了点赵祚的下颌,啧啧道,“父不如师,父……”
谢陵的话未揶揄完,便被赵祚抓了下巴,唇又被赵祚轻啄了下。
“真是他教的。”赵祚搂住谢陵,将床头的衣衫取来披在谢陵肩上,又道,“那时我才将你从皇……赵修那里接回来。散了众人,只留了一个御医。”
“他……看到了?”谢陵欲言又止,那段时间他一直处于浑噩中,一面是无颜对赵祚,便不想醒来,一面又惦念着眼前的人,便也放不下自己的性命。
一口气吊到了扶风的冬天来临,那之后赵祚被罚去了贤山修身养性,而他……
总之便是无缘细说的一段,再等到赵祚回来时,二人便没有机会再叙这段旧了。
赵祚将那碗药端给了他,才道:“不曾,他替你把了脉,说要取了枷才行,但……”赵祚顿了顿。
谢陵知道他的意思,接话道:“胸口的红琼?吓着你了……”
“对不起。”赵祚搂过他的手臂紧了紧。
“嗯?”谢陵一脸云淡风轻,拍了拍赵祚的手,打趣道,“取枷的事,我不记得了。但那个赵修真的一点不怜香惜玉,给我戴上那铁枷时,我还感觉羡之可能要没了师父了。”
“嗯,我也以为。”
“哈?以为什么?”
“以为会没了你。”
“怕吗?”
“怕。原来怕没了你,就没了皇位。”赵祚抿了抿嘴,眼里尽是狡黠。
“原来我只是皇位,那你现在有了。”谢陵仰首,回怼了一句。
“现在也怕,”赵祚趴在谢陵肩上,缓缓道,“怕没了谢无陵,又没了你。”
“你呀,这话便是诓我,我也知足了。”
“昭行之下,不得诳语。”赵祚认真道,“我还记着。对你,我从未打过诳语。”
“胡说!”谢陵蹙了眉头。“你当年走之前就骗了我!”
“那谢小先生呢?撇开雍国公府里的事,邠州赴任三年,直至从山归扶风前,才抵京的事……小先生可还记得那时如何同从山说的?”
谢陵听见赵祚开始算账,脑袋又大了,记忆里的赵祚总是能说四个字,绝不说五个字的,怎么现在算起账来,这么愿意费口舌呢?
“不记得了,”谢陵立马抬手揉了揉眼角,作偏头疼状,“我还未记起这么多呢。不如先说说羡之教你喂药的事,容我回忆回忆?”
“也好。”
灯花燃一宿,那些日子所经历的,又哪是一宿可以道尽的。
御医把了脉,眉便拧在了一处。说要查看一番谢无陵肩上的铁枷,被赵祚拒绝了。
他将御医遣去开方下药,又告知御医两个时辰后再来。
这才指使了下人备了热水来。赵祚看着床上人,本想让那府上的宫娥子们来做这事,偏谢无陵失了意识,仍一手死攒着戏袍襟口。
谢无陵两肩锁骨上都置了枷锁,抬手便会牵动,但他仍攒着,眉头都下意识皱到了一处。
见了这一幕,饶是赵祚也很难置之不理。宫娥看着赵祚眉头愁云骤来,也不敢随意动谢无陵的手,只好怯懦地看着赵祚。
最后赵祚只留了跟在身边十几年的那个小奴,又轻轻捉住了谢无陵的手腕,在他耳边有些尝试地命令道:“放手。”
谢无陵不知是信任他还是如何,竟真松了手。旧血粘着戏袍,赵祚极小心翼翼地剥开了戏袍一角,才着那锁骨下蜿蜒来的一枝杏。
赵祚的手沿着那枝杏轻轻往下,分离着戏袍,又不敢使了劲去,怕会将谢无陵那一身血皮也给掀了。
铁枷是就着戏袍压上的,赵祚只有取了手绢,一点点地拭去那些红琼花影。
不知道赵修到底铺了多少层血才画就了这杏枝,也不知谢无陵到底留了多少血,盆里的清水被染成血色,小奴端着倒了一盆又一盆。
躲在门外廊柱下的羡之看着小奴端着那血水出来倒,硬是给吓得那夜便做了噩梦。
赵祚忙了半个白天,可算将谢小先生满身的血污去了干净,但戏袍被压在铁枷下,取不得,便只有待御医瞧了再做打算。
御医还未来,羡之倒是端了一大碗御医开得药来,凑到了床前,指着床上脸色苍白的不像样的谢无陵,问着赵祚道:“这是,美人哥哥?”
“嗯,以后还是你师父。”
“师父他,是被欺负了吗?”羡之想去碰碰他,刚伸出去的手却又突然收了回来,“爹爹有帮美人哥哥欺负回来吗?”
“有。”
“爹爹,那个老爷爷让我将药端进来,说美人哥哥要是可以见他了,便让你遣人去叫他。”羡之尚年幼,力气比不得大人,他正一手艰难地端着药
“他喝不了药了,你先将药放下。”羡之却不肯放,说着就把自己的嘴凑近了碗。
赵祚却抬手挡在了羡之的嘴与碗之间,叮嘱道:“莫胡闹。”
“羡之没有胡闹,羡之生病,喝不了药,母亲都是这样喂羡之的,羡之记得。”羡之睁大了眼,一本正经地解释着。
“嗯?”
“先喝一口,再……”羡之顿了顿,思索了一番要怎么才能形容,“再吐给他。爹爹试试?”
羡之将药碗凑到了赵祚眼前,眨巴眨巴了眼。
赵祚目光生了犹疑,却还是照做了,抿了一口药,又俯身按羡之的指使,碰上了谢无陵的唇,吐给了谢无陵。
但药却未过谢无陵的嘴,全从嘴边溢了出来。惹得羡之咬了咬唇想要自己上阵。
赵祚知道羡之的实际意思,只是,他还做不到。替谢小先生擦身,他还可以以挚友为由,糊弄过去,这般喂药,他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理由来糊弄自己。
但有些事,便是他不想也必须要做的,躲得过第一次,又哪里躲得过第二次。
御医说谢无陵要取枷只能宜早不宜迟,但肉长合了,只怕这枷就取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