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骨(宫廷)
但谢无陵依旧不能进药,能撑到赵祚救他,已经是一口气的事了。
御医说若取枷前不能喝进一点药的话,那倒是取枷,这一口气还能不能吊住,便真的估计不了了。
赵祚闻言,还是接过了药,再众人都不在时,俯下了身去,贴着谢无陵的唇,将含着的那口药渡进了谢无陵嘴里。
谢无陵的唇对赵祚来说,总似有仙法一般,让他有些流连的念头,他下意识的舔了舔谢无陵的唇,好像除了未散去的腥甜,还合着他那寿眉的茶香。
后来取枷时,羡之本是吵嚷着要守着他的美人哥哥,赵祚怕他夜里又生噩梦,便让人将他带走了。
偌大的室内,只留了赵祚和御医二人,不是御医不想多个人手帮忙,而是赵祚猜谢无陵的心思必是,如今这副模样,不要有旁人见最好。
但这到底是谢无陵的心思,还是赵祚的心思,没人能分得清。
“这枷是穿了皮肉扣进去的,挑肉剥枷,自然是疼的,若他起了痉挛,您便按住他。”
“好。”赵祚尽可能镇定地应了声。
他就坐在床榻内侧,看着那御医给谢无陵含进了一颗不知名的丹药,待了会儿子,才取了小刀动手。
刀刃在一片血肉模糊里游走,赵祚看着谢无陵陷入昏睡的眉无意识地拧紧了去,他扶住谢无陵的肩头的那只手更用了点力。
大概连御医都不知道,那一刻的赵祚多想将赵修拉来,一刀刀凌迟才好。谢无陵或许在赵祚心里,就是不该受这番罪的人,他该立于他的贤山山腰,烹着一碗寿眉,笑等天涯来客的。
不知过了多久,血腥味萦绕在赵祚鼻尖。大概赵祚都快坚持不住了,
他终于听见了御医的那声“好了”,赵祚这才得以解脱,他出了门,失力地靠着门滑落下来。
嘴里带着几分自嘲,他知道自己该怪的不只有赵修,还有自己罢了,如果最开始他不招惹,或许就没有这之后。
谢无陵要他信自己,他信了,谢无陵要他拢沈,他拢了,谢无陵要他明年春时来接他,应该也是算好了吧。
可他却在这个秋天,提前撞见了这个被伤得淋漓的人。
“爹爹。”羡之不知何时来的,他挨着赵祚坐了下来,小手覆在大手的手背上,显得有些滑稽。
赵祚抬眼去看他,他才道:“美人哥哥,好了吗?”
“嗯。”
“那就好,等美人哥哥醒了,我要告诉他,爹爹是个大英雄,救了美人哥哥,还治好了美人哥哥。”
赵祚抬手揉了揉羡之的脑袋,他想,谢无陵愿意做羡之老师的原因,他今天终于发现了。
“以后,做人学生,要少惹人生气,可记住了。”赵祚叮嘱了羡之一句。
“记住了。”
“嗯,去玩吧。”
“我……”羡之低了头,又道,“我想替爹爹守会儿美人哥哥,爹爹眼睛红了,该休息了。”
“我不累。”赵祚回了句,又瞧见那低下去的小脑袋,心下生了柔软,改了口风道,“那你守着,我歇会儿。”
作者有话要说: 羡之最开始叫谢无陵是叫的美人哥哥 前面叫过。
指路……第多少章来着我忘了 还是不指路了
第56章 重阙求人
秋末昼短,虫声渐息。
谢无陵是在取枷几日后才渐渐醒转的,王家旧仆和陆家小厮也替主送来了许多名贵药材,以表心意。
羡之听御医说了些之乎者也的话,皱了眉头,又在赵祚同他耐心地解释了一下,大概说是谢无陵旧日底子,好生将养,便无大碍了。
换句话说,就是美人哥哥要好了。
孩子的世界总是要简单许多,爱亲近美的东西,也爱每个能留下美物的人。羡之自从知道谢无陵要好了,便更爱赖着谢无陵说些小话,比如今天学了什么字,比如先生人不好,又问谢无陵什么时候教他;有一些生活的琐碎,也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比如羡之的生身母亲,已经故去了,现在的“梁酌”不是原本的梁酌。
不过这些也就是过了谢无陵的耳,自他醒来后,总是恹恹的。
尤其是在他见赵祚之后,不是两厢缄默,就是两厢沉默…
赵祚以为是那日之事,折了谢无陵的傲骨,遂唤了跟在自己身边十几年的那个小奴跟在他身边伺候。
而自己多是待到夜深他入了眠,才去探望一眼。
这天夜里赵祚才被他父皇从宫里放了回来。想来不早了,谢无陵应该已经歇下了,这便走到了谢无陵那屋门前。
还未推门,便听见了羡之在那屋内叽叽喳喳,嚷嚷个不停。
这一个月内赵祚因着雍国公府的事,无暇顾及羡之。
毕竟弹劾他的折子都上了好几本,虽然之前有谢无陵曾经问他要的那几个人在这时候帮他,将朝堂大风刮往赵修结党营私上。
但他到底在圣上治罪旨下来之前,就在雍国公府上动了手。
虽然他依了谢无陵的手下留情,但动了手自然就被梁后抓了把柄。
梁氏一族这几日就揪着他不放了,珍妃自然看得出来,便连着几日唤他去宫里,给他机会让他来陪他父皇用膳、下棋。
珍妃的情他拂不得,但他父皇领不领,又领多少,他也不知道。
唯一可能猜到的,大概就是这冬日许是不好过了。
他叹了口气,推了门进去,颔首对了谢无陵向门边投来的目光,又冷声向羡之提点道:“夜深了。”
羡之抿抿嘴,说时迟那时快,翻身就上了谢无陵的床榻,躺在床内侧,用被子盖了脸,无赖道:“睡了睡了,羡之睡着了。”
这般孩子气倒是惹得谢无陵笑了来,有些包庇地应和了句:“嗯,睡着了,”又嗔了赵祚一句,“你小声些,莫闹他。”
羡之这才从被子里探了一双眼睛,对谢无陵眨巴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闭上眼,谢无陵心领神会,也抿嘴一笑。
赵祚只好一脸无奈地纵容着,又叮嘱了句:“如今你就纵着,日后他入宫,可没人纵着了。”
谢无陵心想你不也纵着他吗?怎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想着便睨了赵祚一眼,未说别的。
可羡之似乎比较兴奋,将被子又掀开了,翻身起来道:“要去宫里?爹爹,我可以见姑姑了?”
“嗯。过几日你就跟着你姑姑。”
“那多久回来?”羡之看了看赵祚又看了看谢无陵道,“美人哥哥,羡之还要照顾。”
“不急,你玩够了,爹爹来接你,你再回来。你美人哥哥,自有打算。”赵祚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瞥开。
事实上,他还并没有想好,将谢无陵安置在什么地儿,不过谢无陵想来也是不需要他安排的。
谢无陵似乎从这言辞里听出了什么,不过前几日赵祚都未和他说,他本想就不问了,如今既然赵祚提起,他便试探道:“风还是偏了?”
赵祚被他问得一愣,反应了会儿才点点头:“嗯。”又补了一句道,“不过无妨,你好生将养。这事,莫管莫问。”
“好,”谢无陵不假思索地颔首应了,有些说不清的信任,也让赵祚眉头一松。
谢无陵拍了拍羡之,让他躺好,又轻声道:“还有一事。”
“嗯?”
“今日那药太苦了!爹爹,苦得美人哥哥糖都拿不住了!”谢无陵刚要说话,便被羡之突然打了岔,还不是一个小岔。
这话惹得赵祚又凑到了床前,带着几分赵祚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急切,捉了谢无陵的手腕,看起来是有些颤。
谢无陵蹙了眉,抬了另一只手把衣袖拂来,虚推了赵祚的手一下,将自己的手带了回来,眉眼里盛来了勉强的笑:“真是你那糖不够甜,我没拿稳。无碍无碍。”
羡之并没老实躺好,反是趴在谢无陵身边,做了一副了然的模样看向赵祚,像是在说“看吧,我说药苦,爹爹还不信”。
谢无陵抬手摸了摸羡之的头,一瞬间眼里都尽是柔情,像极了那春时赵祚在昭行见到的人,赵祚的心惊了片刻。
这是梁酌也不曾给他过的感觉。
赵祚被他的笑晃了眼,一时有些失神。谢无陵这样的人啊,大概再过十年,二十年……也都还是那个桃花树下奏琴的少年吧。
赵祚是在第二天天亮前走的,他走了后,谢无陵便起了身,指使小奴替他掌笔写信。
信上言语都是些花花草草的东西,羡之以为自己听懂了,到后来羡之长大了,才懂那信上的花花草草,都是谢无陵在用昭行背后的东西去帮赵祚打点罢了。
不过后来那些昭行背后的东西也被谢无陵分给了不同的人掌着,比如宣城主赵世手上捏着的,便是昭行从各地收揽来的消息。不过这都是后话。
眼前那些赵祚让谢无陵不要管的,谢无陵其实一直在赵祚看不见的时候,偷偷帮扶着。
羡之记得最清楚的事,还是他被赵祚送进宫的那日。
惠帝赵启下了几道新旨,一道是处决西山瓷窑的涉事官员的,一道便是处置赵祚的。
这道明黄里,扯了性格乖张,恃宠而娇的由头,罚他往雅山禁馆修身养性。
顿时庙堂哗然,有人笑逐颜开,有人愁眉苦脸,也有人不动声色。
“君心难测”这词更是在扶风士族里传了起来,出宫的皇子也不过这二位,一位摘了衔,连府邸都出不了,另一位直接发配别地。
说来赵祚是于那旨意下来的前夜,瞧了眼这房里入睡的一大一小,便先领了圣旨走了。
第二天天不亮,羡之突然就醒了,说是做了噩梦,吵着要要父亲。连谢无陵的话都不听,这厢折腾了小半个上午才消停。
依着旧日规矩,赵祚晌午总要陪羡之吃顿饭的。看着日头渐升,谢无陵看着自己终于要歇口气了,才注意起了外间的声响,发现了府上的异常。
彼时他正哄睡了羡之,便起了身,扶着墙走了出去,看到了半数的娥子奴儿都等在了外头,瞬间蒙了神。
直到这几日跟在身边伺候着的小奴解释了番,这才懂了意思。
现在府上的“梁酌”是赵祚李代桃僵的计。说到底也只是珍妃养在身后几年的娥子,做不了主的。
依着赵祚临行前的意思,是这一府上下都交由谢无陵来打点。
谢无陵扶着门立了良久,与其说是赵祚信他而托付,实则却是要锢着他。
他想谢无陵好生将养,所以拿这一府人的琐碎缚他;他想谢无陵不奔波,所以拿这一府人的琐碎压他。
但谢无陵又怎是他锢得住的呢?至少对赵从山的事上,谢无陵从未想过放掉,哪怕有一天赵祚认命不争不抢,他也会替他争,替他抢。
因为谢无陵忘不了那个在昭行举着杯,同他说这天下的玉冠王孙。
谢无陵指了一个小奴替羡之打点行装,说是午后便送羡之入宫,又遣了“梁酌”不日启程去陪赵祚,并替他带话给赵祚,又散了众人,才回了屋。
回了屋的谢无陵撑着神,坐于书案前,执湖笔,左手扶了右手腕,尽力稳重落笔。
不知废了几张纸,至羡之醒来,才堪堪写好了两封信。
谢无陵将信递给了门外候着的奴儿,指了一封送往灵荐观,一封又托给羡之的乳娘,让她入了宫便带给珍妃。
羡之直到后晌醒来时,谢无陵唤了小奴将给羡之温的午膳端来,这期间羡之安静了许多,也没有吵着要赵祚了,许是赵祚原来叮嘱的话突然对羡之起作用了,又许是羡之也感觉到了身边的谢无陵与平日待他的人有什么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