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京梦华录
他能出逃,还得感谢他的好父皇,年少封王分地,荆州早已经成了洛天慎的势力范围。他在荆州暗自养兵修甲,又暗地里支持红巾匪的发展,为其提供钱粮兵甲,致使荆州战火不断,一来可以掩人耳目,悄悄积蓄力量。二来可以困恼洛天成,甚至让他深陷荆州战火泥潭,让老皇帝失去对他的信心。三来,利用老皇帝对他的宠爱,不忍心让他迁往战乱之地,便能一直留在京中,笼络京城官员,培植自己的势力。最不济,现在逼宫失败,还能逃去荆州,以图东山再起。
人马冲撞,一路碾过无数百姓行人,一时间宫城前往东城门方向哀嚎遍野,骨血漂橹,守卫东城门的兵士紧闭大门,想要以薄弱力量将洛天慎困在城中,以待援兵,瓮中捉鳖,但他们根本不是洛天慎的对手,几番下来便被杀戮殆尽。
衣袍沾满鲜血,手下人马皆如困兽,洛天慎问赶来的游衡,
“东宫那边情况如何?”
游衡脸上也是少见的疲惫,他收起了一贯的漫不经心,严肃到,
“我们与东宫卫厮杀几回,虽然为让他们冲出,但损伤亦是不小,听闻哨音,便撤兵赶来汇合。”
洛天慎面无表恰恰,叫人看不出情绪,
“阳儿呢?”
“已经送往城外。”
闻此,洛天慎脸色总算缓和了几分,又问,“还有谁没到?”
“赵峥父子,他们片刻就能到达。”
正说话间,赵峥和赵紫乘二人已经赶来,既然该到的人已经到了,洛天慎吩咐人去推开那扇紧闭的朱红铜钉的城门。
嘎吱嘎吱,沉重的漆门渐渐被推开,逐渐扩大的门缝中外城的阳光透进来,众人被这光刺了眼,都不由得眯上了眼睛,豁的一声,大门全开,迎接洛天慎的却不是坦途,而是手执长戟,森然罗列的军队,金甲耀日光,折射出让人生畏的阴寒。
游衡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数吓了一跳,他靠近洛天慎半分,下意识地低谓,
“主子,怎么会这样。”
洛天慎又如何能够想到,他阴沉着脸,一语不发身后洛天成和霍启已经赶来,群马嘶鸣,昭示着洛天慎野心的彻底失败。
洛天慎拨转马头,与背后不急不缓赶来的洛天成四目相对。
最为最终的胜利者,洛天成脸上并无志得意满,他反到阴沉着脸,御马上前。
“这一切,你都已经预料到了?”虽然不甘,但洛天慎到底是输了,母妃赢了元燕皇后,他却输给了洛天成。
洛天成没有理会他的问话,如淬了剧毒的目光死死盯住他这个大逆不道的皇弟,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开口,
“你把青阳怎么了?”
“青阳?”洛天慎才刚刚开口,便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自马上掀了下来,游衡等人皆目力不及,只见一个黑影瞬间将他们的主子按倒在地,轰的一声,那是身体与地面碰撞发出的声响。
黑影是霍启,但他此时已是血红了双眼,他死死按住身下的洛天慎,力道之大似乎要将身下之人活活撕碎,
“你竟敢动阳儿。”
洛天慎阻止了游衡的靠近,阴测测的目光盯住霍启,咧开嘴笑,嘴边有鲜血流下,
“不错,我绑走了他。”他在腰间摸索一顿,费力地抬手晃了晃手中的半块东海玉,凑到霍启耳边,挑衅到,
“小东西的身体又软又滑,叫我欲仙欲死。”
霍启被这话激得发了狂,举起拳头想要砸下去,却被身后游衡的话生生逼停。
他说,“你若是敢动主子,洛青阳便活不过今晚。”
霍启沉重的呼吸打在洛天慎脸上,洛天慎则因为兴奋而扭曲了脸庞,就像一个握住了敌人死穴的胜利者一般,他命令道,“霍启,放开我,让我出城。”
霍启几乎在拼尽全力一般忍耐,他紧紧闭上双眼,好半晌才从洛天慎身上起来。
洛天慎上了马,方才霍启的重击已让他伤上加伤,撑不了多久,他拨转马头,游衡等人静静跟在身后,企图就这样越过千军万马。
身后是洛天成几近暴怒的声音,“来人,给本宫拿下这些乱臣贼子。杀无赦!”
洛天慎却好似无所畏惧般,直直往前走,果然,霍启的声音响起。
“谁敢!”他呼吸粗重,手紧紧捏住腰间的剑柄,“洛天成,让他走。”
今日守在城门的是通州兵,他们跟着霍启取得了襄阳大捷和荆西大捷,对于霍启的话都不敢不听。
“霍启,你竟然想放虎归山。”
“用他一命换阳儿一命有何不可。”霍启几乎是怒吼出声,从来没有人可以这样拿捏他的痛处,先是江婉,再是洛青阳,都是他的心上肉。
总有一天,他要亲手杀了洛天慎。
似乎是这一吼,让洛天成也镇定了下来,他阴沉着脸,望向洛天慎一行人,没有他的命令通州兵不敢开道放行,好半天,洛天成才挤出两个字,
“放行。”
第106章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敌人从眼皮子底下逃走,洛天成何时受过这种气,他一拳下去,楠木书案应声出现裂缝,王文德有些担忧地望着他,
“太子。”
“有世子的消息吗?”
王文德摇头,“已经在全城展开搜查,连同近郊也都搜查了一遍,都没发现世子的踪迹。”
洛天成叹息,皱眉道,“世子失踪一事可告诉王爷了?”
“只告知了大世子和二世子,他们担忧王爷的病情,遂将消息瞒了下来。”
洛天成目光幽幽,自责道,“是本宫没能好好保护他,当年阳儿被母后牵连,如今又被本宫牵连,终究是本宫对不起他。”
王文德望着太子的忧容,心下感叹,
“如今这世上如果还有一个人能叫太子软下心肠,怕是只有那安和王府的小世子了。”
“父皇的情况如何了?”
“皇上只是受到了惊吓,并无大碍。”王文德犹疑了片刻,又道,“皇上说,如果太子抓到了静安王爷,希望太子能放静安王一条生路。”
“生路?”洛天成埋着头,叫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良久,他忽然问道,“王文德,你说,本宫与洛天慎同为父皇的孩儿,为什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王文德一时语噎,不知该如何作答,想是知道王文德也无法给出答案,洛天成嗤笑一声,似是自嘲又似是无所谓,他转移了话题,
“与洛天慎私通的官员都查出来了吗?”
“都查出来了,等侯太子殿下的发落。”
“先将他们都收押大牢,等找到了阳儿,捉拿了洛天慎等人之后再来惩处他们。”
“是。”
“雍京动乱,城中难免会有人欲借此作乱,向东来馆增添人手,要确保乌桓使者的安危,另外抽调通州兵,全城巡查,捉拿住洛天慎在京中的残余势力,保证皇城安全,还有撤下宫城中所有的护卫,一一进行盘查,调集皇城的部分羽林卫换防。”洛天成一一吩咐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末了,又问道,“自周边郡县调集的军队可都集齐了?”
“蓟县,涿郡,长邕的军队明日到达,其他的军队已经集齐。”
“嗯,”洛天成点点头 “洛天慎此次出逃,必回前往荆州,英寒来信说,陈玄文已经备好了粮草与兵甲,荆州叛变只是时间问题,但青阳一日未找到,便一日不能任命霍启讨伐洛天慎,领将的人员,本宫还需同你仔细斟酌。还有,你派人仔细监视霍府,如果霍启有异常,立即前来通报本宫。”
王文德领命,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太子,门外宁和王府世子求见。”
听见门外的话,洛天成与王文德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有着诧异。
在一开始,洛天成便已经知道洛舒朗是洛天慎的人,宁和王和安和王虽是兄弟,在储君人选上却有截然不同的选择。当年姚氏向元燕皇后下毒,波及到安和王最宠爱的小儿子,安和王自此开始支持洛天成,而元燕皇后的母家与宁和王爷曾结下了大仇,于是洛舒朗站队洛天慎,然而在洛天慎宫变失败,选择远逃荆州时,洛舒朗竟然在太子府门外求见洛天成,实在怪哉。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的洛舒朗无论怎样,也不可能再掀起波澜。
洛天成沉下眸色,道,“宣。”
只是几日的时间,洛舒朗却像是经历了诸多劫难与波折的人那般沧桑而寥落,他身上的衣物已经几日未换下,这对于曾经不可一世的宁和世子简直不可想象。他有些紧张,却并无害怕之意,在这场诸君之位的争斗中他与父王都失败了,古往今来因为站队失宠受牵连的人有很多,他并不在乎。他也不会寄希望于随同洛天慎南下荆州,东山再起。其实自江婉死掉之时起,一切的争斗对于洛舒朗来说,都没了多少意义。
人的一生追求功名利禄,富贵荣华,希望的不过是自己开心,在乎的人能安康幸福,他与父王为洛天慎算计半生,终日操劳,如今他遇上一个喜欢的女子,却也牺牲在权力斗争之下,连同着他的骨肉一起,成了亡魂。他这一生,又怎还会有快乐可言?
当他在雍京近郊发现了被游衡劫来的洛青阳时,洛舒朗正失魂落魄,以酒解忧,因为他刚刚找到了江婉被杀的证据,而这一切背后的主使都是他一心一意效忠的主人。
洛天慎曾说过,做大事者,能不拘小节,洛舒朗曾对这句话深信不疑,所以知道了洛天慎密谋计划的江婉必死无疑,但是当真正失去江婉的刹那,洛舒朗却觉得一切的所作所为都没了意义。洛天慎希望能拿捏住霍启的弱点,却又不忍心利用洛青阳,他只能另外寻了江婉为目标,谁知他却陷入自己亲手设计的陷阱中,而今的一切,都还是报应吧。洛舒朗醉眼迷离,望着静静躺在床上的洛青阳发呆,酒瓶倾倒在脚边,醇香的酒液洒了一地。
他这个堂弟在所有兄弟中,年龄最小,自幼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冷心冷情的洛天成宠爱他,就连野心勃勃手段狠辣的洛天慎也暗自喜欢着他,就是这样一个金玉般珍贵的人物,偏偏对霍启一往情深,感情真是奇妙,能叫人不畏艰难选择最难走的路。
宫变之前,劫走洛青阳的计划就已经确定,洛天慎是因为离不得洛青阳,哪怕知道洛青阳对他并无好感,也想强行将其带在身边,而洛天纾则希望利用洛青阳来牵制洛天成和霍启。
在这场迷局中,所有人都只是棋子罢了。
浓厚的酒香缭绕在鼻息,眼前的场景却像是回到了那个雨夜,他望着霍启与洛青阳的背影,并排消失在夜色里,洛青阳满眼满心都是对身边人的依赖,洛舒朗抿了抿唇,捞起酒瓶,猛灌一口酒,而后站起身,走向了床边。
他已经对不起江婉,就让他在做些什么,来赎罪吧!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那声音虽急切却沉稳,太监的通传声由远及近,
“太子殿下到。”
洛舒朗知道,这也是他唯一保全父王的方法,救出洛青阳,换洛天成的一次手下留情。
洛舒朗转过身,没有看来人,而是直直跪倒在地,磕头,道,
“罪人洛舒朗拜见太子殿下。”
第107章
洛天成一路穿过跪着的洛舒朗并未停留,而今他几乎已经锁定了皇位,没有必要在如同以前一样,在洛舒朗面前过于伪装自己,何况他手上还掌握着对方与洛天慎谋逆的证据,一路径直走向堂上的座椅,洛天成望着跪在地上的人,没有让他起来,只缓缓道,
“宁和世子光临东宫有何贵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