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京梦华录
“是吗?如此算来,相思之疾,尚可忍受。”
以后很多年霍启都在回想,如果他知道此次一别,他和洛青阳竟会分开长达五年之久,那时的他,一定是痛心疾首。
——————————
洛天慎此次用兵锋利而迅速,他提出了清君侧的口号,清的却是帝国名正言顺的太子。洛天慎命人四处散布太子软禁老皇帝,残害手足的言论,随后洛天慎便分兵三路,两路军队分别向东和向南攻下了临近的几个州县,并且继续高歌猛进,这两路人马分别由洛天纾与游衡率领,而洛天慎自己则带领主力军北上想要直取雍京。一时间天下百姓人心惶惶,战火之猛烈,迅速席卷半壁江山。
霍启知道,洛天慎虽有三路兵马,但最核心的却是他自己率领的那一路,三军夺帅,士气必回大跌,所以他将大批精锐军力聚集在一起,主要攻击洛天慎,其他两路的用兵则要薄弱许多。
原本霍启想要调集部分西北军过来,但帝国出现内乱,乌桓国原本的投靠之意开始动摇,夏日很快在战火中逝去,秋高马肥,匈奴正是一年中实力最为强悍的时候,看见中原帝国开始内乱,厉兵秣马,蠢蠢欲动,南下之意,昭然若揭,是以西北军不敢轻易离开。
洛天慎的军队在最初的两旬,势头甚猛,但在孟津关被霍启背后偷袭,火烧粮草后,便由进攻转为了防守,而另外两路军队也因为离荆州千里,粮草补给跟不上,而出现了人困马乏的苗头。洛天慎仔细分析了局势,准备见好就收,守住淮河以南的地盘,与洛天成划江而治,形成分庭抗礼之势,但霍启又哪会让他如意,见洛天慎转为防守,连夜抽调了部分精锐,从后面偷袭了游衡的军队,与前方的朝廷军队一配合,前后夹击,游衡战死。
三路军变成了两路军,游衡被杀,一时间洛天慎军队士气大减,霍启决定乘胜追击,而此时老皇帝也亲自颁布了旨意下令捉拿洛天慎,并在雍京丹凤门城楼的凤凰台上亲自接见了雍京百姓,太子囚禁皇帝的谣言不攻自破,洛天慎在舆论上瞬间处于劣势,由原本的清君侧沦为逆臣贼子,许多叛降的州县又纷纷回归朝廷一方,洛天慎自己内部大乱。加之各地援军纷纷到来,霍启集齐千军万马,一路势如破竹,不仅收回了相继被攻下的州县城池,还直捣荆州洛天慎的巢穴,洛天慎和洛天纾被活捉。
天佑二十八年秋九月,持续了近半年的内乱终于平息,匈奴大军却又南下,李存利将军虽在此前匈奴部的小规模进攻中取得了一些胜利,但面对匈奴如此狂烈的进攻大军,渐渐开始招架不住,老皇帝一纸诏令将霍启又调往平凉,赐剽骑大将军号。太子洛天成虽知道让霍启重回平凉,无异于放虎归山,但帝国安危在前,他只能以大局为重,但此后他便加强了对洛青阳的控制,死死捏住了这个无论对他还是对霍启都极为重要的人。
与匈奴一战,断断续续打了一年,最终以霍启率领三千轻骑,孤军深入,直插匈奴圣山狼居胥,血洗匈奴王庭告结。
而此时,雍京城已经换了新的主子。
天佑二十九年孟春,老皇帝退位,成了一心问道的太上皇,从此不问朝政,新皇洛天成即位。
朝中但凡有些资历的大臣都认为,新皇登基后的第一件事该是除掉叛乱的洛天慎和洛天纾,毕竟他与三皇子斗争多年,终于一朝胜利,握玺为龙,成为人主。但洛天成却只是将二人下落天牢,挑断了手脚筋,囚禁了起来,世人只道新皇宅心深厚,念及手足之情,然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洛天慎的一条命却是老皇帝用退位来保住的。
新皇登基时,与匈奴之战尚未结束,洛天成为了支持军队作战而不增加百姓负担,命令所有官员素食素衣,同时缩减宫廷用度,战乱刚刚结束,洛天成便马上宣布轻徭薄赋,历经战乱的州县减免租税三年,与民休息,同时启用许多新的官吏,不问出身,不看门第,一时间寒门骄子频出,天下英才,衣朱紫登庙堂。
洛天成的一番动作让天下人为之振奋,老皇帝当国三十年,战火不息,赋税日重,贪官污吏,狼狈为奸,商贾奢靡,百姓困苦,洛天成即位后却让许多正直的官吏感觉帝国的空气焕然一新,雍京城也褪去了昔日虚浮的奢华,广开怀抱,海纳百川,成了内外闻名的大都会,而与雍京城的开放不同 ,新皇在对待将领上却格外苛刻,他采纳了丞相王文德提出的更戍法,各地军队与京师驻兵轮番值戍,使将不知兵,兵不识将,以此来削弱领军大将的权力,但只有一个例外,那便是西北军。
虽然明面上洛天成下了旨意,说西北重地,有匈奴控弦百万,虎视眈眈,需有重兵把守,霍启与西北军驻防平凉多年,熟悉北方风物,当常驻于此,但其实不过是他的旨意到达不了平凉罢了。
洛天成曾为了削弱霍启的兵权,而特意说服太上皇下旨召霍启回京,之后派李存利接替霍启,但效果甚微,加上后来霍启接连取得荆州大捷,平定了内战外患,一时间功高盖主,风头无两。
可洛天成到底不是那类坐以待毙之人,他下令霍启驻守西北,也让他不敢轻易回京,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加上洛青阳还留在雍京,霍启更不敢轻举妄动。
这期间洛天成用了许多方法想要削弱霍启的力量,均无功而返,一来二去,不仅朝中官吏看出了这二人的不合,就连天下百姓也知道了君将不合之事。
只是民间流传的版本往往更离奇,更香艳,也更引人入胜。
新皇励精图治,广开言路,抚恤百姓,已经颇具一代明君的风范,但他却有一点极为令人诟病,那便是极为宠溺安和王府的小世子——洛青阳。
洛青阳是金丝笼里的小雀儿,世人本难窥他的容颜,但这个王府小世子及冠礼时,新皇为了讨他欢心,特地让洛青阳和他一起在凤凰台上接受了万民朝拜,这是连皇后也享受不到的优遇。也正是这一次露面,让洛青阳艳名远播。
只是这个叫新皇神魂颠倒的美人似乎总是不开心,雍京街头巷尾的人都知道,这个美人整日郁郁,多待在王府,极少出门,但每日都有从皇宫里来的人为王府送上从各地搜罗来的奇珍异宝,佳肴美味。
民间关于洛青阳的传说很多。有人说,洛青阳因为曾在江南生活过,新皇便在雍京为他修了江南阁楼,雍京地势偏高,河流较少,修造一座江南样式的亭台楼阁颇为费力,于是新皇背上了大兴土木的骂名。
有人说,洛青阳喜欢听戏,新皇就召集了天下最有名的百工戏子,最会填词作赋的文人骚客,只为让洛青阳听一支满意的曲子,这又让新皇背上了耽于淫乐之名。
还有人说,新皇登基四年,后宫却只有皇后一个女人,且皇后还无所出,大臣们都劝新皇广开宫门,以延续子嗣,新皇却在朝堂上公然说道,“珠玉在侧,鱼目形秽,皆入不得朕眼。”
善于阿谀奉承的大臣赞扬新皇与皇后伉俪情深,实则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所谓的珠玉 ,不在后宫,而在王府。
但最令天下人津津乐道的却是,新皇,帝国名将霍启与洛青阳三人之间的爱恨情仇。
洛青阳及冠这年,匈奴又一次对中原展开了大规模进攻,只因乌桓王在与霍启一战之后,惺惺相惜,成了能把酒说笑的友人,乌桓王对中原也表示出一定的善意和诚意,这使得匈奴恼羞成怒,一气之下,召集军队,又一次南下,最终被霍启击败,落荒而逃。
那日,洛天成携着手洛青阳的手站在凤凰台上,洛天成一身明黄,他身边的洛青阳却是玄衣红边的长袍,越发衬得洛青阳眉目如画,精致入骨,只是望着身边人这些年来越发淡漠的眸光,洛天成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心疼。
阳儿,已经四年没有开心的笑过了。
正是此时,自城门之外,从平凉来了八九个千里加急的使者,他们一路奔袭只为在今日为城楼上及冠的青年送上将军的贺礼和祝福。
来人翻身下马,一旁的军队见马上插了翎毛,知道是边疆急事,自动为他们从人流中分开一条道,那几人奔至城楼之下,对着洛天成磕头 ,
“皇上万岁,万万岁,平凉骠骑将军霍启,祝愿新皇万寿无疆,将军知道今日是故人的及冠礼,特地让属下们千里加急,送上薄礼。”
说毕此人抖落手中提着的白色包裹,一个污血被处理过的人头自其中滚落,周遭的人见此皆吓了一跳,侍卫们也已经拔刀相向,却只听得那人唱到,
“第一份礼,匈奴左贤王项上人头。”匈奴有制,单于去世,则由左贤王即位,匈奴之左贤王,其实相当于中原的太子。
“第二份礼,”来着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双手呈前,道,“乌桓王亲笔书写的归顺信一封。”
来者声音颇大,在他两句唱完后,全场却几近鸦雀无声。
这两份礼,是天大的礼,人头与书信的背后,是中原王朝百年的安危大计。远在平凉的大将军,将这两份礼送给了洛青阳,而不是新皇,期间意味值得所有人细细揣摩。
站在凤凰台上的洛天成有些难以维持住平日温和的形象,脸色有些黑,周遭陪同的大臣却是大气不敢出,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良久,洛青阳却突然笑出声,美人就是美人,不笑的时候能颠倒众生,一笑起来更是风华绝代,他几步上前,冲着台下跪着的几个来使道,
“两份大礼我都已经收到,劳烦将士替我谢谢霍将军,还请告诉他,”洛青阳已经有些哽咽,却还是勉强地维持着面上的笑容,“故人一别经年,殷殷思切,甚是想念。”说毕底下的雍京百姓已是一片哗然,众大臣也面面相觑,然洛青阳自己却泪流满面。
这些年,洛青阳早已经察觉到了洛天成对他的心思,洛天成限制他,对他有着极强的控制欲,所以他连一封书信也寄不出去。而霍启那边,想来是洛天成用洛青阳威胁了霍启,让他虽然对霍启洛青阳思念入骨,却不敢有所动作。
自此开始,洛青阳又多了一个新的称号,狐狸精,让帝国君臣失和的男狐狸精。
那一日,平凉的夜晚格外的冷,霍启与乌桓王坐在高耸的沙漠之丘,空中一轮满月硕大,银辉洒遍,两人手执酒壶,痛快饮酒。
夜风烈烈,吹得两人发丝乱舞,投影在黄沙之上,像极了胡姬凌乱却曼妙的舞蹈,二人望着脚下平凉城的万家灯火,将手中酒壶一碰,且话山河。
乌桓王喝得太多,已经大醉,朦朦胧胧间躺倒在地,夜风太凉,乌桓王曾在夜浓之时无意睁眼,却看到,身旁这个坐在沙漠之巅,一腿屈起,一手支酒,面容凌厉深刻,令漠南所有部落闻风丧胆的战神,在满月之下,落下了眼泪。
正文完。
第112章 番外
“越客腰佩刀,行经千万里,偶闻边塞儿童谣,唱和皆平凉。
平凉男儿登高处,秋风独唳,春景不住。南望锦绣城,东接绮丽池,马蹄踏过黄沙处,扬鞭所指尽胡羌。
胡羌多战马,少儿射狐兔,弯刀似新月,斩杀楼兰城。
平凉戎马铸战魂,号角萧萧越边城,女墙漫漫连大漠,将军瓮城谋帷屋……”
“错了,手掌伸出来。”
‘啪啪’是柳条抽打的声音。
“不是帷屋是帷幄,重背!”男人低沉的声音透着严厉。
“爹爹,那这个字读什么?”是稚嫩的童声。
“幄,帷幄,意思是帐幕。”
荒丘连绵的高原,玉带河横穿其间,如同一条穿梭的银蛇,点缀在这荒凉萧瑟的西北边疆,围绕着河流,分布着许多零零散散的村落,因为常年被匈奴部族劫掠,很多有权有势的人为了保命都早早搬去了主城平凉,那里有令匈奴人闻风丧胆的战神,是方圆百里最为安全的地方,而还留在这里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和困苦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