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
我心头一紧,竖着耳朵听他们说:“皇上怕是和皇后娘娘面和心不合……”
“诶诶,不要妄言!”又有人小声喝止了。
我走在上山的路上,心想着,这茶棚汇集三教九流,又是开在官道边,没准是京城消息最灵通的地方。街头百姓平日消遣,无非是哪家的闺女出嫁哪家的儿子中了进士,还有就是所谓的皇家秘辛,我是一个字也不信。阿毓和陆氏再不合,恐怕连紫宸殿前站着的宫人都不得知晓,这些平头老百姓哪里来的消息。
只是,陆家被办了,倒是一件值得思索的事情。
没准是我当初一席话,阿毓真的放在心上了呢?我莫名的有些自我安慰的窃喜。
我知道他现在处境艰难,但是既然已经下了手,好日子马上就会到了的,熬过这一阵,拔除外戚对朝野的影响,阿毓的皇位会稳得不能再稳。
只是,如今他的身边,又是哪一位起居郎呢?
我一边想着一边登上破庙的台阶,突然听到右厢房有一群人谈笑的声音,准是和尚的那群“小友”们。此处离青鹿书院不算太远,脚程也只要一个时辰,来青鹿书院读书的都是京城一些达官贵人的子弟,山下只有几十户农家数个茶棚菜摊,士子们没得消遣,又都有一些附庸风雅之意,时常来找和尚谈经。
我可没说我二哥附庸风雅,我二哥是真风雅。
我说和尚怎么守着这么个穷得叮当响的小破庙,还能吃得这么红光满面,原来全靠着这群风流大才子,抱上几个子弟的大腿,漫说将来人家当不当得了大官,就是吃穿,那还用愁吗?
听到一群笑闹声,我提着酒自己回房了。论说我和那些士子也不差多少岁,可是我觉得我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有些事都看透了。人情恰如飞絮,悠扬便逐春风,没什么意思。
我放了酒,枕着胳膊放空,突然听到院子里有人轻轻喊了一声“衡之兄?”
我吓了一跳,连忙开门出去,见林文定抱着一个包裹,左右环顾不知所措。他扭过头看见我,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我赶紧把他拉进屋,关上门,问他:“你哭什么?”
林文定眼泪汪汪,上下打量我,道:“宋兄何以变得这样狼狈?”
他是锦衣玉食出来的公子哥儿,不食人间烟火,平日里看我都是衣着光鲜,白马金丸,才这样大惊小怪。
我道:“这都是命,你先别哭了。”我左右找了找,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找着,只能让他坐我的床上了,我拿起水壶,想了想,才问他,“喝水不?”
他摇摇头。
于是我又放下了。坐过去,问他:“你是怎么找上来的?”
说得他眼睛又红了,道:“那日太后找你去,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好几日未见到你,后来才知道你被宋家逐出家门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患难见真情啊,我是真的没想到林文定会来找我,他一个书呆子,什么都不知道,一定左右碰壁,也怪艰难的。
我道:“没人知道我是怎么被逐出家门的吗?”
林文定摇摇头,道:“我想宫中有些人是知道的,只是不让说。”
我叹了一口气,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林文定道:“我去你……我去宋家拜访,问了令兄,才知道的,对了……”他扒拉着包裹,“这些都是令堂令兄让我给你捎上来的,你收好。”
他把包裹塞到我怀里,我往里掏了掏,摸出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总算是定了心。我把那铜钱揣进怀里,道:“如今皇上身边是哪一位起居郎?”
林文定一听这话,咬牙切齿道:“是陆耀。”
我咽了咽唾沫,道:“陆耀?”
林文定气不打一处来,道:“我不喜欢他,整天阴阳怪气的,他一定对皇上没安好心!”
我脊背发凉,我说为什么太后拿我,又放我放得那么轻易。陆耀进上书房,是一笔交易。我害了阿毓。
我深吸了一口气,问:“我记得今天不是休沐的日子,你是偷偷出宫的?”
林文定摇摇头,道:“皇上,已经待在紫宸殿五六天没出来了,崔公公说今天也不会上上书房,于是我就……”
我连忙捉住他的手,道:“你说,皇上怎么了?”
林文定道:“我也不知道,那日你走后,皇上也走了,回来的时候我见着脸色很不好,我想是划伤了手的缘故,想去请太医,皇上又不让。”
我咽了咽唾沫,说:“然后呢?”
林文定道:“后来再过几日,崔公公说你的事情,我才知道的。皇上听完面无表情叫他下去了,到了中午突然猛地吐了一口血,直接晕了过去,满室的人都吓疯了,太医来了五六个,我被挤出去后再没能进去。到了晚上皇上摆驾紫宸殿,崔公公出来叫我也先回去,明早不必来,等着宫里的吩咐。后来皇上又病了数天,总算是上朝了,可是也是时好时坏的,如今天气冷了更是每况愈下,有时每日都有太医候着熬药把脉,这个月里到上书房的时日更是不足一半……”
阿毓听说先前从娘胎里出来身子骨便不是很好,我刚开始也觉得他平日比常人要畏寒得多,身上也凉得多,以为是他娇贵,看来是真的一直虚着,宫里却不让说。
我连忙捂住他的嘴,道:“这件事有谁知道?”
阿毓怎么了?是病了?还是被人害了?我心如刀割,恨不得现在就长出双翅飞进紫宸殿去见他,不见他,我心不安。
林文定道:“宫里差不多都知道了。”
我道:“那皇后娘娘……”
林文定说:“皇后娘娘在侍疾。”
52.
送走林文定后,我简直像热锅里的蚂蚁,吃不下喝不下睡不下,和尚看着我疯狗一样满屋子乱窜,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道:“原先我是想跑,跑得越远越好,离开那个伤心地,就不会有烦恼了。”
和尚给自己倒了杯酒,嗅了嗅,呷得滋滋有声,说:“现在呢?”
我道:“现在我才知道,想逃是永远逃不了的,遇见那个人的第一眼开始,就逃不掉了。我先前想着,我逃走了,我心上那个人却要永远记着我,摆脱不了我,真好。看来是我打错如意算盘了,那个人忘不了我,我又何尝忘得了他?”
和尚放下酒杯,道:“这都是身外之物。你惦记的,无非是求不得,那东西求不得,并不代表它不存在,你只会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惦记着它,到死还念着它,死了也没有解脱。”
我扭头对他说:“大师,若是我去求了,求不到,摸不着,我放下了,便回来领你的小破庙。”
和尚哈哈大笑,道:“那便扫榻待君了!”
我起身,和尚问我:“小友这是要去哪里?”
我说:“去见一个朋友。”
上次我来,走到府门口就有家丁屁颠屁颠给我去通风报信,这次来,且不说家丁和路人的白眼,就是看门的侍卫,都站直了几分,生怕我在他家府门口撒泼耍赖做刁民。
我说:“我要找你家主人。”
对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道:“一边去,有什么冤屈到府衙击鼓鸣冤,我家主人身份高贵得很,哪有空跟你们这种小民拉扯不清。”
我道:“你去跟他说,之前的一个酒友来找他,他自会知道了。”
对方故作讶异:“我怎么不知道我家主人还有你这样寒酸的朋友,去去去,一边去,我家主人马上就要回来了,别在路中间挡着道儿。”他猛推我一把,我大伤初愈,一时间站立不稳,被他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霎时疼得一身冷汗。
不巧有辆马车从中经过,我赶紧连滚带爬到路边,险些让马蹄子踩着我。
马车在府门口停下了,马车下来一人,看见我,连忙道:“阿轻!”
我道:“荣衍!”
他赶紧叫人把我扶起来,打骂方才对我颐指气使的那个下人:“宋兄,真是海涵啊海涵,下人新来的,不懂事……”他扭头对那人训斥:“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宋公子赔罪!”
那人腿一软,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道:“宋公子大人有大量,就饶过小的一回吧,小的再也不敢了!”
我摆摆手,道:“算了,人之常情,况且我也没什么大碍。”
雍王痛心道:“有大碍就晚了!”他扶着我进去,让人给我上茶。
“宋兄,真是多日不见了,我听闻你被逐出家门,可左右打听着,又不知道你如今落脚在何方,真是急死我了。”
我笑笑,道:“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也没缺胳膊少腿。”我唉声叹气拍他的肩膀,“如今可真真是流年不利啊。”
雍王道:“宋兄今儿是犯了什么错,竟然惹得伯父生那么大的气?”
我摇摇头,道:“诶,往事不必再提,都是我之前混账了一些,被罚也不冤,你看看我大哥二哥,我这样没出息,要了也只是拖宋家的后腿。”
雍王道:“宋兄千万不要妄自菲薄,我看,宋兄在这京城公子中,那是一顶一的。”他竖着一个大拇指。
我叹气,道:“如今落魄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只是,如今有两件事,还想请荣衍兄帮忙。”
雍王豪爽一笑,道:“宋兄和我谁跟谁,客气个什么?有什么为难的,尽管开口,我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我说:“这第一件,我知道荣衍心不在此,只是兹事体大,请荣衍日后仔细提防陆家!我怕他们要对皇上不利。”
雍王有些困惑,道:“陆家?”
我低头拂了拂茶叶,犹豫道:“第二件……这件事多少有些危险,荣衍,你是我的好兄弟,我实在不想你涉险,若是此事你有为难的地方,直接告诉我,我再去求别人便是。”
雍王道:“诶,不是我自夸,天底下若是我都办不到的事情,恐怕也没几个人能办到了,你且说来听听!”
我笑笑,当真是我低估他了,他是谁,他可是雍王啊,也算是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极尊贵的人物了。我道:“我想让你把我弄进宫。”
雍王道:“宫中的差事怕是不易得,虽说一些小官职大抵要塞也能塞进去,只是若有有心人查卷宗,这个怕是不好弄啊……不过,我可以试试。”
我道:“荣衍兄误会了,我不是要进宫当差,而是要进宫,就进宫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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