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错
听到申无梦在旁突然干咳一声,他会意,暗自磨了下牙,对关束两人道:「这两天你们也不用再来探望,有九叔照顾我就行了。」
关束两人也不便硬逼着门主就医,当下告辞下楼。
两人刚走到中庭,一个方面大耳的中年男子急匆匆迎面而来,正是关束两人的师兄葛山风,他前些日子离了小筑,护送关山雨那个被逐出师门的徒弟莫醉秋前往黄山拜祭双亲遗骨。
按行程推算,葛山风不该这么快就回来了。再看男子浓眉深锁,关山雨心里顿时打了个咯!,忙迎上前道:「葛师兄,你怎么已经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葛山风重重叹了口气:「我和醉秋走到半路,遇上了师祭神和他的帮手,醉秋被他们劫走了。我快马加鞭赶回来,正要找门主禀报此事。」
「什么?」关山雨清俊的面容不禁失色,颤声道:「那魔头前阵子来过小筑找门主比试,还受了点伤,他怎么没回祭神峰去,还劫走了醉秋?」想到莫醉秋当初为了给他治病,盗走了师祭神的寿礼千年血灵芝,那魔头多半怀恨在心,始终不肯放过醉秋,关山雨方寸大乱,道:「我这就去找门主。」
他转身,却被束山雷拦住。「关师兄你先别冲动。我看门主确实精神不济,何况门主又发了话不想咱们再去打扰他休息,你就等门主病好了再去吧。唉,不过关师兄,不是我泼你冷水,就算门主知道了这事,也未必会为了醉秋再挑上祭神峰。毕竟醉秋已经被逐出师门,不再是断剑小筑的子弟了。」
关山雨呆立,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
葛山风听说门主身体不适,也就不再往藏剑阁去,见关山雨失魂落魄,他安慰道:「我瞧师祭神也不像是要加害醉秋,关师弟你就别多想了,还是等过两天禀明门主再做打算。」
关山雨向来视莫醉秋如亲生骨肉,得知醉秋被擒,哪能静得下心来?黯然长叹,长空明净,浮云旭日下,小筑内到处都是一派盎然春色,他却看不清醉秋的生机。
他无声苦笑着低头,葛束两人正关切地望着他,他不想让师兄弟担心,只得强作镇定点了点头。
和前几餐同样的一碗药粥,端到了苏未名面前。
苏未名皱眉。
「今天就还是喝点粥吧,等明天,你那里也差不多能消肿愈合了,我再让厨房给你做几样清淡可口的小菜。」申无梦眼带笑意,像哄孩子一样地劝苏未名吃粥。
虽然从昨天到现在,苏未名始终沉着脸对他不理不睬,申无梦却毫不动气,反而有点窃喜──起初他还怕小家伙含恨不肯吃他端来的粥,不愿他帮忙换药输气,更准备好了承受小家伙的怒骂指责,结果却是多虑了。
小家伙远比他想象中平静得多,也让他笃信假以时日,必定能慢慢消除小家伙心头所有的怨气。
苏未名冷然横了申无梦一眼。他知道这淫魔在高兴什么,心里也在冷笑。他又不是柔弱女子,被人玷污了还能痛哭流涕寻死觅活地博同情,身为男子摊上这种事,伤痛过后能做的,无非是手刃这禽兽,用对方的血来洗刷耻辱。
他接过碗,慢慢喝着。忽闻阁外锺声急促大响,苏未名一惊,放下了粥碗──那是强敌来犯的警锺。
申无梦扬眉,推门走到廊上,遥遥望见前方草地上被断剑小筑弟子和护院们围住的灰衣灰发男子,不禁瞳孔微缩。
「这姓师的魔头,怎么又来了?!」随后跟来的苏未名亦微微变了脸色。
「师祭神,你擅闯我断剑小筑,究竟意欲何为?」葛山风怒容满面,厉声质问眼前神情倨傲的灰发男子,手底已拔剑出鞘。
关山雨牵挂着莫醉秋的安危,更是着急地道:「醉秋呢?你把他怎么了?」
师祭神终于将悠远淡漠的目光落到关山雨脸上,唇角略一牵,勾出个冰冷的讥笑:「断剑小筑的人,果然都和你们门主苏幕遮那伪君子同一个德行。你们斩断了莫醉秋四根手指,现在还惺惺作态地关心起他来,不嫌好笑么?不过他今后都由天一教庇护,不容你们再肆意欺凌。」
关山雨震惊过头,半晌才回过神,追问道:「你说什么?醉秋的手指几时断了?」
师祭神认定了关山雨是在装腔作势,不屑再与此人浪费口舌,冷冷道:「莫本座今日来,只为找断莫醉秋手指之人。交出他,本座立刻就走。」
葛山风再也受不了这魔头目中无人的狂妄口气,怒道:「断剑小筑可不是茶肆酒楼,任由阁下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腾身一跃,人在半空已振腕挽起片剑花,虚虚实实,将师祭神笼罩其中。
「师兄!」关山雨刚想叫葛山风别贸然出手,就听葛山风一声闷哼,从剑影中踉跄跌了出来,长剑驻地才稳住身形,想开口,嘴角顿时溢出了血丝。
「你们不是本座的对手,最好别再自取灭亡。」师祭神轻掸衣袖,笑得优雅无情。
「你──」葛山风怒极,须眉俱张,却又连喷两口鲜血,人也摇摇欲坠,幸亏站在他身边的几个徒弟机灵,及时扶住了他。
包围师祭神的诸人里有个脸型瘦长的青年,先前一直紧闭着嘴,搭在剑柄上的手也在不住轻抖,此刻咬了咬牙,毅然越众而出,大声道:「是我邹凌志斩断了莫醉秋的手指,与其它人无关。」
师祭神冷笑一声,朝他侧目斜睨,忽然一展灰袖,一股劲风直撞那青年胸口,邹凌志哼也没哼便被击飞,跌落到丈许开外,连连呕血,怎么也爬不起身。
「邹师弟!」几个同门都担心地叫了起来,却忌惮着师祭神,无人敢过去搀扶。
师祭神缓步朝邹凌志走去,眼角余光瞥见关山雨魂不守舍,暗忖现在正是替自家小师兄衣胜寒铲除情敌的好机会,他脚下一错已翩然掠向关山雨,挥掌拍出。
关山雨的大弟子何放欢面色剧变,大吼道:「师父小心!」用力将关山雨推到一边。
奇劲无比的掌风擦着关山雨的肩膀呼啸卷过,扫中后方一座假山石,顿时石屑四溅,众人纷纷闪避。关山雨被掌风波及的右臂犹自发麻,师祭神第二掌已接踵而至。
第七章
「住手!」一声清叱及时横空响起。一团淡若月华的白光裹着个青影飞掠至师祭神身前──
「啪」!掌风过处,千百片白色碎纸如凋零的落英飘摇四散,落在了众人的头发衣服上。
苏未名凌空一个折身轻飘飘跃落,姿势飘逸优美之极,但落地的刹那,下身那耻人部位一阵牵痛,他下意识地蹙起眉头,俊脸发了白,胸口更是气血翻涌。
手中纸剑被掌风震得只剩下个剑柄,然而师祭神那雄浑一掌也被剑气劈散了。
「苏门主,你总算出手了。」师祭神挥袖拂开飘过眼前的几点纸屑,打量着苏未名,淡然笑:「你上次中了本座一掌,怎么拖到今日还未痊愈?」
苏未名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要不是周围有众多双眼睛望着,他几乎就想扭头狠狠瞪跟在他身后的申无梦几眼,脸色却已变得更为难看。
申无梦在心里大摇其头,这倔脾气的小家伙,不顾他的劝阻非要下藏剑阁,也不管身上还带着伤就出手,叫他气恼又心疼。不过眼下不是感慨的时候,得速战速决逐走师祭神,不能再让小家伙带伤迎战。
瞬息间他心意已决,快如魅影袭向师祭神,一边沙哑着嗓子吐出一字:「滚!」
电光火石的间隙,两人已经交手数招,快到周围人完全看不清,只听到师祭神陡地发出声轻哼。漫天掌风幻影顿时消失,师祭神灰发狂飞,急退两步。在他后方的几个护院清楚地看到,师祭神背心衣服上赫然印着个淡紫色的掌印。
「紫罗飞烟掌……你究竟是谁?」师祭神目光凌厉,紧盯住申无梦,每说一字,就溢出些血丝。
回答他的,仅是申无梦朝着大门方向的一指。
师祭神自知不是这神秘老仆的对手,低咳两声,蓦然掠至那仍在咳血的邹凌志身边,抓起人腾身一跃飞上了树顶,在几株大树枝头接连几个起落,已如灰鹤杳杳,仅留余音不绝:「师某日后定当再来拜会高人。」
见这大魔头终于走了,小筑弟子无不松了口气。
只有关山雨的脸仍惨白一片,怔怔地望向葛山风和束山雷。「醉秋的手指……真的被斩断了么?为什么你们之前都不告诉我?」
被掳之人正是束山雷的徒弟。束山雷心知无法再隐瞒,苦笑着点头,叹道:「关师兄,是醉秋再三求我们别让你知道的。唉,他就是怕你会为他难过。」
关山雨惨然一笑,没再说什么,拖着沉重的双腿往自己的居处落照园走去。束山雷连叫他几声,他都充耳不闻,更不回头,反而颤抖着加快了脚步。
何放欢眼见师父不对劲,忙追着去了。
束山雷担心自己徒弟,向苏未名焦急地一拱手,道:「门主,我这就带人去追师祭神,总不能任由他宰割我小筑门人。」
苏未名刚想说即便能追上,就凭束山雷的身手哪能救下人,旋即醒起自己如今正在冒充弟弟幕遮,身为门主,怎能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微一踌躇,猛听藏剑阁的方向传来一声长啸。清亮绵长,直抵云霄。
幕遮出关了!苏未名惊喜地回头,凝眸──
一人青衫临风飘飞,行云流水般快步行来,正是苏幕遮。俊逸的脸庞上隐约有珠玉光彩流转,显然内力修为又精进了一层。
诸人骤然见到两个门主,全都大吃一惊,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众人的惊愕均在苏幕遮意料之中。他就是不想哥哥一味躲避,生活在他的阴影里,才藉由闭关的契机要哥哥代他现身人前。适才出了密室,望见苏未名正和不少子弟在一起,他故意快步赶来,好叫哥哥无法再退缩。
那是他的手足至亲,理当光明正大地和他并肩而立。
他朝苏未名笑了笑,唤了声哥哥,随后对满脸迷惘的葛束两人道:「他就是我的孪生兄长苏未名,你们想不起来了?」
葛束两人经他提醒,倒是慢慢回忆起了二十多年前的旧事,又惊又喜。「原来是大公子。可是老门主生前不是说大公子出生后没几天就夭折了吗?怎么……」
「爹那时是犯了糊涂才说的气话。哥哥一直都活得好好的,只是自幼就被爹送到别处寄养,如今总算回来了。」苏幕遮微露苦笑,心下对老父当年的所作所为颇为不满,但父亲已逝,他身为人子也不便再多说什么。
这时他发现葛山风衣襟嘴边都是血迹,一凛,忙追问出了什么事。听说师祭神刚来过,还掳走了一名弟子,他对忧心忡忡的束山雷颔首道:「我这就去救人。」
束山雷心中大定,当即扶着葛山风去找崔大夫治伤。余人也都三三两两地陆续散了。
「……等等……」
苏幕遮刚转身,背后一声轻呼,掺杂着太多震骇和错愕,阻止了他跨到一半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