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月问青山
不过幸而他内力深厚,让那股凉意到了心口就没法往上窜,才保持了这么一会儿抢出来的清醒,咬着后槽牙说:“司徒庄主...没想到你竟——”
司徒剑震惊于白秋令中毒之后还能保持这么久的清醒,皱着眉头又往他右肩钉了一针,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亲你成也得成,不成——就留下你这条命!”
唐昀在远处看着,不知道白秋令中了什么毒,暗骂司徒剑是个狗东西不讲道义,随即他又倒回去一想,自己做过不讲道义的事情也不少,好像这会儿也没什么立场唾骂司徒剑。
他又抱着手臂在原地站了会儿,待白秋令被司徒剑左右的人架起来拖着朝前走扔进了一个房间,思索片刻才轻功掠出去消失在了月色中。
*
唐昀本人并不熟悉临海山庄,他虽然闲,但不至于闲到有事没事跑人家屋里来摸清禁地在哪里。好在他凭楼阁遍布各地,想要什么线索都有,他放了信出去想知道临海山庄的详细情况,结果第二天一早他就靠在树上被鸽子啄醒了。
从睡梦中醒来,他衣服沾了些露水脏了衣摆,耳边又全是“咕咕”声,脾气一下上来,推掌就想拆了他前面不远处司徒家的祠堂。但转念一想还有个正经大事没办,于是耐下性子一个一个查看了鸽子脚上绑的纸条。
他一一看完后,将所有纸条碎在手心一扬手,轻功朝临海山庄后院飞去。
原来这司徒剑硬是要白秋令留下来当女婿是因为他太会用剑,而司徒念君天生就和剑八字不合,这样一看这人还真是个王八蛋,生个女儿养得这么亭亭玉立的,竟然还不如一把剑来得重要。
他心下有了计较,避开左右行色匆匆的下人,轻巧地落在关着白秋令的房间门口用扇子敲了敲窗棱,里面却久久未有回应。
这人这么警觉,要是这么敲都没反应,怕不是出事了吧?唐昀抬手准备再敲,恍然想起昨晚他是中了毒的,正想着怎么把人弄醒,恰好走廊拐弯的地方就有几个下人端着一盆水一些吃的,还有一件火红的衣裳,径直朝这边走过来。
他迅速跳到房梁上,待那几个人开了锁将门开了他才从梁上跳下来闪身跟着进去,极快地点了几个人的穴,然后反身栓了门——甚至还伸手稳稳当当地接住了那一盆水,放在地上。
第四章 我分明是来“抢亲”的
白秋令这会儿才将将转醒,托那两根银针的“福”,时隔好几个月他终于睡了个好觉,只是这一觉睡醒手脚还有些僵硬不说,他又看到了那个害他到如此狼狈境地的“罪魁祸首”。
他张张嘴发现两腮都还硬着,说不了话,更别说骂几句泄愤。
唐昀又在他面前打开了他的折扇,白秋令心中不悦,却又骂不得动不得,只能看他悠哉悠哉地在面前走来走去。他性子本来那样冷,现在怒火中烧整个人都气热乎了。
“实在不好意思,”道歉的话唐昀一向笑着说,他未曾向谁真的道过歉,嬉皮笑脸地让人看了更来气,那样他就更舒服,好像惹人不开心他就能开心得忘乎所以,由内而外从上到下都写着“欠揍”两个字。他走到白秋令面前想掀了他的席帽,却被白秋令偏头躲开,这动作明明衬得他像个登徒子,他反而大笑道:“我以为你就是来当临海山庄的女婿的,这才帮了你一把,谁知道你这么不情愿呢?”
白秋令不说话——着实也是说不了话,手还被反绑着,整个人看上去束手无策只能任人宰割。
唐昀当然不是为了逼他任人宰割,他收了扇子抬起他的下巴,可惜房间里光线不好,一层轻纱将他五官遮了个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清。
他怕这人真是样貌出奇的丑,让他浪费了这么多时间,但也说不准,那双眼睛看上去这分明就是个大美人,武功还这么高,错过了岂不是可惜。
思想斗争一番他还是决定先把人弄出去再说。
“既然是唐某的过失,今日我特意来将你救出去,算是赔礼道歉。”
白秋令看他一眼,没有任何表示,沉默着等他下文。
“但我有个条件。”江湖上说唐昀是个无耻之徒,说他心狠手辣,还说他擅长背信弃义,他通通都认了,反正只要他逍遥自在,再难听的话也可以消化——实在消化不了的,杀了人灭了口就行。
明明是他主动提出要弥补自己的过失,这会儿又跟人叹气条件来了,唐昀简直像生怕别人不骂他似的,总做些能把人气死的事情来。白秋令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内力游走身上的僵硬感终于慢慢消失,轻咳两声发现也能出声了,便冷笑道:“阁下真是不做亏本买卖。”
“咦,能说话了?”唐昀笑道。
白秋令将屋子里站着的几个下人打量一遍,慢慢靠着身后的椅子站起来,气沉丹田内力运转试图挣断缚住他手腕的绳索,唐昀却慢悠悠地打断他道:“别试了,临海山庄里什么东西都有,这玩意儿你挣不断的。”
“你要我答应你什么条件?”白秋令不是容易认命的,这会儿又饿又累,暂时认了。
唐昀拿起下人端的盘子上一块儿酥饼咬了一口,说:“你得和我痛痛快快打一架,还得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到底是不是个美人。”
“想不到阁下也是以貌取人之人。”白秋令嗤笑道。
“哟?难道你戴席帽是因为——”唐昀在他身边走几步,“真的太丑了,丑得不能看?”
冒犯的话白秋令听得多了,这会儿从唐昀口中说出来,他只有一种想把人揉碎了撕烂了的冲动。
他戴帽子当然不是因为丑,虽然他也觉得相貌丑陋不应该成为被攻击的理由,但现在唐昀这语气和神情都扰得他怒气难平,只想提剑砍了这无赖。
而“无赖”愈发的兴奋,不仅不信他真的奇丑无比,心底还涌上些奇异的想法,不管不顾地断定这就是个美人。他口无遮拦又道:“看样子是因为太好看了?——那我更要救你出去了,这么美的人我可不能便宜了司徒剑这个老东西。”
白秋令忍无可忍,低声道:“滚!”
“真不要我救你啊?”唐昀笑嘻嘻地凑过去问,白秋令心想要是清羽在手,一定把这人舌头割掉,让他这辈子再说不出话。
他又说了声“滚”,唐昀脸皮厚,权当没听到,喝了口茶道:“那不行,我一定要救你,司徒剑这毒下得够狠,栽他手里还是栽我手里你自己选吧,好歹我比他年轻上二十几岁,你怎么都不算亏吧?”
白秋令立时后悔昨天没有在树林里把这人杀了。
唐昀不管他有什么反应,转身随便找个人掐了脖子问道:“横君剑放哪儿了?”
白秋令一听横君,猛地抬头,说:“你找横君?”
“听说琴中剑横君是临海山庄镇庄之宝,是司徒剑毕生心血,比疼女儿还疼它,我当然得见识一下了。”唐昀一挑眉毛,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些,“问你话呢,说不说?”
那人摇了摇头,唐昀便叹气,手下没个轻重差点把人掐死了,还是边上一个小姑娘被吓得腿打颤又跪不下去,浑身发抖一边哭一边说:“我...我、我知道!”
......
临海山庄上上下下都在为了小姐的婚事做准备,没人注意有哪个小姑娘不见了。唐昀得了线索怕她坏事,直接打晕了扔在个僻静的柴房里,而后一刻不耽误地穿过后院向司徒念君的闺房掠去。
下人们进进出出地在为司徒念君梳妆,明明是她的大喜之日,在她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的笑意。唐昀觉得自己这次做了好多以前不会做的事,比如躲在人家未出阁的少女的屋顶,找准时机要将人绑了这种事。
天色暗下来,白秋令和司徒念君的婚礼就要开始了。司徒剑走在前,管家在后报备着婚礼筹备的情况,他只要一想到今后能借白秋令之手控制横君就喜不胜收,一高兴便去前厅与人饮酒了。
要说唐昀能在临海山庄来去自如那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这临海山庄好久不办喜事,一忙活起来大家都没头绪,瞎忙,只负责把事情忙完就行,连他们小姐被人绑了换了个人都不知晓。
司徒念君被唐昀挟持着去找到了横君剑,他知道这姑娘控不了剑但是能以琴惑人,找到横君的时候就在琴上做了手脚,断了一根琴弦。
按理说这是司徒念君从小抚到大的琴,看到唐昀搞了这样毁灭性的破坏应当怒不可遏才是,岂料她不仅不生气,看着那断了的琴弦竟然还笑了出来。
唐昀以为他是把司徒念君吓傻了,迟疑着将她手腕上的绳子解开,问她是不是害怕。司徒念君只抬头看他一眼,随即目光柔和落在那断了的弦上,平静道:“怕什么,你不是要用我去换那位剑客吗?难不成会害了我的性命?”
唐昀不置可否,伸手要去取琴中的剑,司徒念君立刻出言阻拦:“别碰!”
“为何?”
司徒念君又道:“旁人碰不得。...十几年来父亲都在教我怎么抚琴控剑,没想到自己也有无法驾驭它的一天。”
唐昀不使剑,也不怎么懂剑,他收了手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摇着扇子问:“这话什么意思?横君是你爹造的,不听你爹的还听谁的?”
“唐阁主有所不知...”司徒念君腿还被绑着,她抬起手慢慢从上面再向下去,偶尔还勾动手指,像是隔空抚到了横君一般。
唐昀没有在意她的动作,只注意到她那句“唐阁主”,不禁笑问:“你怎知我是谁?”
“唐阁主手中常年是一把折扇,风度翩翩气质不凡,独创踏月逐云步法轻功无人能及,皓月掌掌法精致凌厉,鬼神不可挡,除了你,还有谁能出入我临海山庄有如出入无人之境?”司徒念君豪不吝啬她的夸赞,将唐昀夸了个彻底,见唐昀大笑,又补充道:“只是我想不通凭楼阁本和临海山庄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这么多年,唐阁主为何要趟这趟浑水。”
唐昀见司徒念君不仅不害怕,反而越来越淡定从容,心下好奇就多问了一嘴:“司徒小姐看上去也不全是不谙世事的样子。我这人做什么事向来没有什么道理可言。”
司徒念君没有应他的话,只说:“唐阁主,我们做个交易,你看如何?”
这可能是司徒念君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忤逆她的父亲司徒剑。
她此时被缚了手脚和唐昀站在高台房顶上,整个临海山庄的景色尽收眼底,她想,如若不是在这里站上一会儿,她几乎要忘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长大的,忘了临海山庄有多美,也忘了自己到底是谁。
司徒念君为了临海山庄而生,为了横君剑而活,这辈子只配做一个抚琴人,司徒剑给了她太多时间去控制横君,她却阴差阳错学了一身以琴控人的本事,对那把剑她束手无策,全无主意。司徒剑说她出生之时母亲因生她难产而亡,她心怀愧疚,在父亲的教导下乖顺地长大,日日夜夜都在学习如何像母亲那样抚琴控剑,父亲要她做什么,她便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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