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权相想从良[重生]
便就这般,疏长喻又重新踏上了去直隶府的路。
昨日夜里疏长喻半梦半醒地吹了风,到了这个时候,便喉头发痒,开始不住地咳嗽打喷嚏了。待到中午他下来吃饭时,已然没了什么精神,眼尾鼻头也是红的,看起来没精打采地,可怜极了。
郭翰如直到这位大人身体不好,路上舟车劳顿,居然初夏里受了风寒。他又派人找了件披风给他裹上。
但路上同行的不是兵士就是官员,谁都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
“无妨。”疏长喻将那披风慢条斯理地系上,道。“不过一点小病,不碍事的,切莫小题大做。”
话刚说完,又打了个喷嚏。他神色不虞地喝了口热茶。
“不必管我。”他补充道。
郭翰如连忙应是。
之后便又启程。疏长喻裹着披风坐在马车里。出了京城,官道便不那么好走了,颠颠簸簸,晃得他愈发头晕。他被这么晃着,便恍恍惚惚,迷糊着睡了过去。
临睡前,心里还不无责备地想,景牧上哪儿去了呢?不声不响地跟来,又不声不响地走,也不知道同人说一声。
就在这时,一支箭从横地里破空而出,直钉在马车的木板上。
疏长喻登时便惊醒了,他一睁眼,便见眼前三寸处支棱着的锋利的箭。
那箭头上银光闪闪,隐约泛着绿光,像是淬了毒。
接着,他便听外头阵脚大乱,隐有刀刃拼杀搏斗的声音。
又有人要来杀他。
远在百里之外的京城,皇后之子、年仅十四岁的皇三子景绍正独自坐在窗边,同自己下一盘棋。
“欲除其害,便需先断之左膀右臂。”他面露满意的笑容,自言自语道。
母后只晓得寻景牧的麻烦,那有什么用呢?
要杀,便需先杀了那个将他和疏家穿连在一起的——
那个人。
啪,他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登时封死了白子的活路,胜局已定。
第44章
疏长喻不会武功, 躲开那一箭,全凭不知道什么时候积下来的德。
下一秒, 他便隐隐听见马车边上的侍卫被斩死的声音,紧接着他便眼前一白,那剑便将他的马车劈开了。
疏长喻抬头, 便见那血淋淋的剑锋,直取自己颈项。
他清楚地知道, 躲不过了。
这些护卫无论如何,都是从京中出去的。京里平日太平, 又有重兵把守,故而不需要他们费什么心神。
故而自然, 功夫也是不怎么到家的。
旁边有个侍卫似乎在激战中看到了疏长喻的危险, 怒喝了一声,便要冲过来替他挡剑。
有些晚了。
疏长喻躲避不及,情急之下闭上了眼。
预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倒是温热的液体溅了他一脸。
他睁眼,便见那蒙面的杀手双目圆睁,以一种颇为扭曲的姿势被刺穿了喉咙。他脖颈处的气管刺了出来, 白生生的一片, 一边往外喷涌着血, 一边嗓子里发出咕咕的声音, 倒在了他面前。
继而,露出了后头执剑的景牧。
他仍旧是那身侍卫的盔甲,手里握着普通侍卫的佩剑。他一脚踹开地上那个被他捅死的尸体, 又挡住了另外一个方向刺来的利刃,剑往那个方向一送,又杀一人。
“少傅,可有伤到?”疏长喻听他问道。
疏长喻愣愣地摇了摇头。
他便一把将疏长喻从马车的废墟中拉了出去,护在自己身侧,接着连杀几人,鲜血四溅。
这波杀手大概有二十来人,一多半都在顷刻间死在景牧剑下。此时剩了两三个残兵游勇,也被剩下的侍卫斩杀了。
疏长喻这才后知后觉,开口命令道:“留一两个活口……”
“没用的,少傅。”景牧低声道。“和上次同一拨人,口中藏/毒,不杀也留不下。”
就在这时,最后一个杀手也死了。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二十来具尸体,其中还有几个,是猝不及防被杀掉的护卫。
官道都被染红了。
疏长喻看着那满地血腥,胃里有些不适,便侧过头去。
一侧目,便看到了方才被景牧刺死在自己面前的那人。
遍地尸体,就他死相最惨烈。
此时,他还没死绝,浑身抽搐着,每抽一下,他歪斜的脖颈处便涌出一股血。
那一双眼,瞪得浑/圆,五官扭曲,满脸染血,直盯着疏长喻。他一张嘴,仍旧是咔咔的声音,像漏风的破风箱。
疏长喻本就因为受了风寒而头昏脑涨,此时看着他这模样,胃里一阵痉挛,扶着景牧,便干呕起来。
——
整个仪仗队都无法再前行了,停在原处休整起来。
景牧早安排人,从马车的废墟中翻出原本的软椅来,放在路边给疏长喻坐。疏长喻裹着披风,面色苍白地端坐在那儿,看景牧指挥众人仅仅有条地翻查尸体,整理队伍。
“幸好王爷在此……”他身侧,吓得双腿发软,此时还心有余悸的郭翰如坐在他边上,颤抖着声音说道。
他活了四十来岁,前半生在书箱子里长大,后头就整天围着榫卯建筑打转。纵是见过死人,也从来没见过此等血腥场面。
疏长喻亦然。
身居高位的人,不像那种泥里火里滚出来的人。那些当杀的人,没有一个需要他动手。故而他虽则满手染着人命,也极少见着活生生的人,被利刃斩杀在自己面前。
但疏长喻此时已回过神来,神情已经恢复了平日的从容淡漠。他瞥了郭翰如一眼,道:“你早知道那人是敦亲王?”
郭翰如闻言,苦涩地弯了弯嘴角,解释道:“王爷不让微臣说。”
疏长喻捧着手中方才景牧指挥人弄来的热茶,慢慢喝了一口,没说话。
就在这时,景牧接过一遍人递给他的手帕,擦了擦手上身上的血,才往疏长喻这里走。
走过来的途中,还一脚踢开了方才那个死状惨烈的尸体。
那尸体被他踢得一滚,便成了背对着疏长喻,那惨烈的模样,疏长喻也看不见了。
接着,疏长喻眼尖地看到,景牧右手上的白色绷带染满了鲜血。
那种从里头渗出来的血,是擦不掉的。
“什么都查不出来。”景牧走到他面前,懊恼地整了整拳套,道。“武器衣着,全都无任何标记,单从布料材质上,也没发现什么异样。”
“手怎么了?”疏长喻却问道。
景牧愣了愣,接着笑了起来:“没什么大碍,本就快长好了。”说着,却是把拳套往下扯了扯,盖住了纱布。
“伸出来。”疏长喻却丝毫不为所动。
“不必了少傅……”
“莫让我说第二遍。”疏长喻抬头道。
景牧只好乖乖伸出手。
他那手心里原本长好了的伤口,全因着刚才的动作撕裂了,此时里头的血渗得厉害极了,直将好几层的纱布晕透了。
“还说没事。”疏长喻皱眉。“这几日随行来的有大夫,你去找那大夫给你重新上药包扎。”
“可是这边……”
“我来处理。”疏长喻道。“让那几个负责的卫兵队长来我这里。”
景牧还不想走。
他看疏长喻此时面色白得很,应当还没从方才的惊吓中出来,又受了风寒,说几句话便要咳嗽几声,裹着披风坐在这里,看起来瘦瘦弱弱的一个,招人疼的紧。
和这个相比,他手上那点小伤算得了什么呢?
疏长喻见他不吭声也不动,皱眉道:“赶紧去。你查了半天也没查出什么东西来,做这种事,我比你拿手。”
一个修河坝的小小工部侍郎,对堂堂大理寺卿这般口出狂言,实在自大的很。
但景牧是知道的,自己面前不是个只会治河工的文弱书生,而是心思缜密,杀伐果决的一代权相。
虽有一副弱不禁风的骨骼,却有两米八的气场。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便垂头丧气地走了。
我真没用,他心想。
那边,疏长喻便扶着椅子把手站起身来,朝那遍地尸骸的官道上走去。
被吓得够呛,到现在都还没反应过来的郭翰如连忙叫住他:“疏大人——”
疏长喻转过身来,问道:“何事?”
郭翰如结结巴巴地说道:“那……那边全是尸体,污浊吓人得很……”
却见疏长喻浑不在意地微微一笑,道:“无妨,我只是去看看,郭大人在此休息便好。”说完,便转身过去了。
疏长喻就这般穿梭在官道上,指挥着剩下的卫兵将那些刺客尸体上为数不多的私人物品收拢起来,又盯着他们取下了钉在几个侍卫尸体里的利箭和暗器,也收拢起来。
此后,又将那些刺客的嘴掰开来,取出了里头装□□的药囊,一并收进了装物证的箱子里。
安排完这些,他又在方才受刺地点的四周转了一圈。
接着,他拔下了钉在马车车厢上的那支箭。
那箭钉得极牢,他抽了几下,才将它抽出来。
他原本只是目光在箭上大致逡巡了一圈,便要递给一边的护卫。可他目光一顿,停在了箭尾上。
那上面,有一个极小的记号。
就在这时,一侧的景牧正端详着他。
那官道中央此时一片兵荒马乱,遍地鲜血,尸体和残骸散得四处都是。
唯独一个人,裹了一条蟹壳青的披风,站在那片污浊之中。
他真好看啊,景牧心想。
——
待疏长喻那边一切妥当,将尸体也都处理好了的时候,景牧也已经包扎好了伤口。一旁的随从以替疏长喻收拾出来了一辆原本装东西用的马车,便可以重新启程了。
疏长喻被人扶着坐进了马车里。
他刚坐定,便见马车帘子又被一个人掀开了。
他看过去,便见景牧正眨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看着他。
“少傅,我与你同乘吧。”他说。“路上也可保护你。”
疏长喻拧眉:“不必这么麻烦。”
“我手破了。”景牧又道。“骑马拉不住缰绳。”
疏长喻盯了他片刻,接着闭了闭眼。
“上来。”
景牧闻言大喜过望,利索地爬上马车,坐在他身侧。
接着,仪仗便启程了。
“上午去哪儿了?”疏长喻问道。
话一出口,就显得他有多耿耿于怀似的。他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将目光转到一边。
景牧却笑起来,凑在他身侧说:“我怕总缠着你,你又该生气,所以就躲到侍卫队伍中了。”说着,他似乎颇为洋洋自得,接着道。“这般,少傅您便不会总打算着如何赶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