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骨
她泪流满面,拼命摇头。
一句也好,让我替他说!
阮安发觉出白清瑾脸上的急迫,眼见相钰要折断白清瑾的脖子,刻不容缓,阮安立马扑上去拽住相钰的衣角:“陛下息怒,好不容易把人找过来,事关淮王殿下,陛下万莫冲动啊!”
相钰不放手,心急之下,阮安冒死重重唤了一声:“陛下!”
相钰死死盯着手上脸色已经青紫的白清瑾,强迫自己闭眼长吸一口气,与此同时之间掐着白清瑾手一松。
白清瑾整个人从相钰手上滑落,重重跌落在地,死里逃生,空气一下子呛进久窒的鼻口。
“咳咳咳……咳!”
白清瑾脸色苍白捂着自己的脖子,九死一生,伏在地上剧烈一阵猛咳。
旁边的阮安长松一口气,他还存着冷静,喊御书房所有宫人全部退出去,他想劝阻相钰:“陛下……”
殿外风雪不停,寒风在半空中呼嚎如号,刮到宫檐下却似一把刀。
“朕会杀了你。”
相钰高居临下,目光下落,说的很轻,但是每一个都透阴狠的杀意,叫所有人浑身一震:“若有一个字的欺瞒,欺君凌迟,朕会毫不犹豫杀了你。”
白清瑾好不容易从那阵咳嗽中缓过来,听见相钰的话,她不假思索:“哪怕是死民女不惧!”
决然之声下她抬起一张爬满泪水的脸庞:“民女万死不悔,只是……只是求陛下告诉我,淮王府殿下他现在怎么样了?”
白清瑾无异于在挑战相钰的底线。
阮安侍奉御前岂能不知,天子极怒极冷,更何况他对白清瑾已动了杀心。看见相钰冰若寒霜,垂在身侧紧握成全的青筋暴起,阮安连忙爬上去劝阻:“陛下,再怎么说白姑娘也是医者,王爷这许多年统是由白家照料,更何况淮王府内情只能靠白姑娘了。”
阮安最后一句话的劝阻是有用的,“死而复生”被淮王重病将死这则谣言勾进长陵城的白清瑾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事已到关键,相钰现在正是需要白清瑾的时候,他需要白清瑾把最重要的那根火线点燃,顺着火线燃烧的痕迹,他要看清楚相容隐藏的到底是一颗怎么样的惊天大雷。
阮安瞧了一眼相钰,在相钰的默许之下,阮安这才转身对白清瑾道:“王爷回长陵后郁结难抒,不仅如此行端上更是诸多异常,白姑娘可知内情?”
“行端异常?”直接越过前面所有的话,白清瑾紧紧掐着这四个字,一种隐隐不详漫上心头。
“今年元宵夜,陛下与淮王殿下共游长陵城,不过是偶发一场争执,可不知怎么的,原本好端端的淮王殿下就像是突然间犯了什么癔症一般。”回想起当时,阮安顿了顿,“传出去的消息并非全非虚言,那晚所有人都不知道淮王殿下袖中还藏着一把匕首……”
后面不用再说白清瑾就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了,脸色渐白,她急迫问道:“那王爷怎么样了?”
“九死一生,幸好是救回来了。”阮安只说结果,至于那几夜有多险此刻并不是赘述的时候,只不过再说下去,阮安也困惑的拧起眉头,“只不过救回来了,但是情况却没有变好。太医片刻不离,整个淮王府变着法养着,可淮王殿下的身体却迟迟不了气色,不仅不好反而日渐衰枯,众人百思不得其解,直至一月前才发现到底为什么。”
“一到晚上,殿下根本不睡,本该是好好将养的时候殿下却偏偏逆法而行,夜夜不眠不休,把自己的精神气彻底熬尽……”
“陛下派了数名太医,夜里王爷便由他们看管着,也便只能如此。”
白清瑾脸色顿时大变,她什么都顾不上扑上前抓住阮安的衣袖,她就像魔障了一样,紧紧盯着问,:“多久了?太医夜里守着王爷多久了!”
阮安被她猛然动作吓了一跳,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这么问,他瞧出不对,赶忙一算,接道:“算来已经二十余日。”
二十余日。
已经二十多日了。
一阵悲鸿涌上,绝望顷刻满占心头,白清瑾松开阮安,无力往后一跌,喃喃道:“王爷他撑不住了。”
相钰浑身一震。
他一个箭步上前,失控抓起白清瑾交襟,双手竟剧烈颤抖着,“什么撑不住?”
白清瑾任由自己被相钰拎起,仰头看着这位高高在上陛下,唇边一抹凄笑:“陛下知道我为什么还活着吗?”
相钰一怔。
白清瑾看着他,极其认真的告诉相钰:“因为没有难产。”
“因为从未有孕所以没有难产,因为小世子不是王爷的孩子!”眼角泪水迸发出来,白清瑾一下子崩溃,“王爷他根本过没有什么孩子!”
这一句话出来,在场所有人俱是一惊,他们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小世子不是王爷的孩子,王爷没有孩子?这到底……这到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类似这样的千万个问题涌上来,所有一片混乱。
君上礼仪体统全没了,相钰反应过来了猛抓住白清瑾的肩膀,几乎捏碎她的肩骨:“你再说一遍!什么没有孩子?他和你不是……”
“只是一出戏而已,我和王爷自始至终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过。王爷他……从来没有背叛过你。”
相钰抓着白清瑾的手一松,顿时震若木石,脑子里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只有那句话“王爷他从来没有背叛过你”,回响,再回响,千声百响,像无数细虫啃咬他的耳膜。
白清瑾和相容清清白白,越宁不是相容的孩子,相容从来没有背叛过他。
没有背叛……
如果没有背叛那是什么?
这五年他无时无刻不在恨,他对白清瑾耿耿于怀,对相容和白清瑾耿耿于怀,他恨相容背叛,恨他说不爱就不爱说变就变,这五年他全靠仇恨和介怀支撑,支撑着……他等到相容再回来。
可是今天,忽然有人告诉他,你想要的其实一直都在,和你千般万想期待的一模一样。按理说,相钰得知这个真相他第一反应应该欣喜若狂。
可是没有,一点儿都没有,他应该有的!他应该疯狂庆幸,可是为什么没有呢?
如果没有背叛那其中种种,横隔在他们中间的到底是什么!
意识到这个,他发了慌,就像是一个溺在水里的人,深水挤压他的心肺,他拼命挣扎。拨开水上游,可是他离水面的越近却越感觉到恐慌紧张,他不知道下一瞬他拨开溺水见到的到底是什么?
是光?还是……
令人绝望的深渊?
仅凭着直觉,相钰抬头便问:“那相越宁是谁?”
第八十九章
所有谜团系在这个把所有都联系起来的孩子身上……
“陛下还记得吗?”
“当初小世子出生,陛下赐了一个“越”字,亲笔写下,快马送至江南。”白清瑾望着相钰,一字一句说给相钰听,“后来王爷在您的字后另加了一个宁字,给小世子取名为相越宁。‘大越国泰民安,百世安宁’这是王爷对大越的期望,也是一直以来他对您的期望。”
这也是当初相钰的宏图大志。
守住这个国家,护好这里的臣民百姓,可除此之外相钰还藏有更大的野心,他想治出前人从未成就过的繁荣盛世,他要建立大越前所未有的尊严,使大越百年千年后仍能威慑四方。
这是相钰的愿望,所以它也成了相容的愿望。细数过往十几年相容一直陪着相钰,无论是夺嫡还是君临,一路上风波跌宕,痛苦艰辛,可是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什么时候,只要相钰回头相容就一定站在他身后,他总是静静的,静静守着他,眉眼的温柔的笑像三月暮春的风。
“王爷加的这个字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个字本就是小世子他的姓氏。”话说出口,连白清瑾都觉得喘不过气来:“他……姓宁,是宁族的孩子。”
“他在五年前宁族大火的那夜降生,他也是那天那个晚上,宁族唯一能活下来的人。”
白清瑾的每一个相钰都听的很清楚,活下来和能活下来,差之一字,失之千里,前者是理所应当,而后者每一个字都透着万者无一的侥幸。
越宁的侥幸恰恰证明刚刚御书房里相钰所有的猜想——当年,借着那场快把天烧着的大火,宁族那座宅邸里发生了一场极其血腥的屠杀。
然后呢,相钰叫嚣着想问下去,还有呢?
其实到了这里,相钰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快速运转的思绪,越想越急,越想越疯,越来越快。已经不是相钰追寻真相,他感觉像是有什么在他后面推着他走,一切已经失控。
当年陷害的主谋废太子要已自刎于牢狱中,重新回来的宁族不曾与谁明面为敌。就算有胡莫曰一等仇世学子,也是一帮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素日见了血都要晕去一两个,更何况是灭族这等残忍的事情。当时的局势,乌奴与大越战事正兴,乌奴还需依靠宁族获取情报赢取胜利。
那么还有谁呢,还有谁有理由和动机主持那场屠杀!
发疯一样的狂跳,几乎要跳出心口,相钰根本拉住自己往下想的脚步。
刚刚白清瑾还说了什么?
“他在五年前宁族大火的那夜降生,他也是那天那个晚上,宁族唯一能活下来的人。”
大越千里山河,云云万民,千万张面孔。在那场屠杀里呱呱落地的孩子刻画出了一张无比清晰的面孔……
“是谁让他活下来?”相钰抬头,嘶哑的问白清瑾,“告诉朕,那场大火里是谁准许相越宁活了下来的?”
一张琴,根根琴弦把拉直紧绷到离弦将断,岌岌可危,只差最关键的一动……
所有人都望着白清瑾,心跳掉到嗓子眼,只等她张口。
白清瑾咬牙:“是……”
相钰望着白清瑾,可就在白清瑾说到那几个字的时候,他的耳边一下没了声音,像失聪一样突然什么都听到。
不是的……
相钰脸色溃白,脚下踉跄,摇头接连后退。
怎么可能。
“陛下!”影卫惊呼。
“陛下……”阮安连忙从地上站起,扶住摇摇欲坠的相钰。
可是白清瑾还在说,相钰也没有真正失聪,白清瑾的每一个字都清晰扎在他耳朵里:“是淮王殿下……”
白清瑾一脸绝望:“……那天晚上宁族宅邸血流成河。整个宁族,一百三十四口人被王爷和淮王府的暗卫亲手屠杀……”
“所有人都死了,王爷他只留下这个孩子。”白清瑾含泪抬头,望向相钰,“他下不去手,如果那个孩子也死了,那么他也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