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郎归
沈越:“……能谈正事么。”
楚野恭却不依不挠:“兄dei,不是我说你,再过几年,你也年至半百了,趁还能干,多干几件功业,年迈体衰时功成身退,养老也风风光光!而你竟然……竟然为了丘老板一意孤行跟着他南下,还屈尊给人家当起了管家!你想想,你俩一不能成婚,二不能生孩子,连个维系都没,说散就散。你向来老成持重,做出这般抉择,准是鬼迷心窍。现在就是个教训,提醒你该清醒了。”
沈越闭着双目,等楚野恭说完,才睁眼斜乜他一记,冷声道:“如果你不想谈正事,那我就此告辞。”
“哎哎哎,好好好,行行行,你坐下来嘛!咱们继续谈,继续谈!”
沈越被拉着坐回原位,问:“你这儿可有滇南的方志或地理志?”
“看书多费事?这方面的折子通通经由我手,滇南情况我最清楚了,有什么你问我便是。”
“奏折所书,是从朝廷立场出发,多有偏见。根据他们的介绍从而摸索出的办法,大多治标不治本。因而滇南之地,朝廷派遣的人马前赴后继,却终不得平定。此外,我要看地理志,但《汉书》、《宋史》、《明史》等一概要不得,这些均为官修书目,多有隐讳扭曲。治本之策,还得从不偏不倚的文人记载中去摸索,《徐霞客游记》便不错,你另外再找几本,给我一个下午翻阅,亥时再和你商量对策,期间叫人不得打搅。”
及至深夜,小丫鬟送饭进来,可沈越桌面书如山堆,正为难着,楚野恭进来,接过托盘,揶揄道:“嘘!别出声,沈大人正琢磨着家国大计呢,打搅了他,我可以军法处置你们。”
小丫鬟似乎习惯了楚野恭无厘头的玩笑,捂着嘴扑哧一声笑着退下了。
沈越白了楚野恭一眼,将一摞书搬到地上,终于腾出弹丸之地。
楚野恭迫不及待:“怎么样,对付这些茹毛饮血的蛮子,可有办法啦?”
“有,只要满足我两个要求,即可稳操胜券。”
楚野恭凑上前去,和沈越紧贴着,问:“快说!”
“第一,是物。犁、锄头、耧车、秧马、除虫滑车等,高原山地适宜使用的农具,给我各准备一万件;”
“你这是干嘛?永康新秀二县耕田不过瘾,率领广大将士跑到滇南去给蛮子耕地?丢人也不是这么丢的啊!”
沈越咽下口中饭菜,才发话:“闭嘴!你只管上书叫朝廷准备。其二,我要一个人。”
“丘老板吗?带上他解决生理需求?”
“滚!我要周周。”
“谁?没听过,哪根葱?”
沈越扶额:“就是你攻破城后仍坚持誓死效忠宣帝、最后你差点把人家剁了的徐州知府。”
“哦哦,原来是那呆子,还在我牢里关着呢,不过他做饭挺好吃的。”
“……”楚野恭究竟得了什么天人感应,才能凭此智力镇守东部,沈越忍不住腹诽,接着道,“没错,周周善庖厨之事,这次打仗用得着他。”
“啊?带他就为了给军队做饭?”
沈越懒得解释:“你甭问,自有我用他之处。”
“行,看在你昔日用兵如神的份上,我且信你一回。”眼见沈越差不多把饭吃完,楚野恭问,“今儿你过来就是为了跟我商量这事?”
“嗯。”
“那现在事情商量完了,夜也深了,你是不是该回家了?”
沈越一口饭噎在喉咙。
楚野恭会意,大惊:“我的妈呀!堂堂一国将军,和媳妇儿拌拌嘴,竟被扫地出门,落得个无家可归只能寄宿军营的下场,可悲嗷!”最后一个叹词是被沈越揍得狠了叫出来的。
楚野恭有令,没有吩咐不得入内。是故,门口的下属听着顶头上司一声惨过一声的哀嚎,却只能眼观鼻鼻观心佛系伫立。
砰一声,门被撞开,丢出来的楚野恭已然眼歪鼻斜,在一众将士注目礼中狼狈离去。
十日后,沈越接令,领兵出征。出发前日,沈越终于回了一趟仙眠渡。
晏如眼巴巴问:“最初没找到沈爷,丘公子可担心了。嘿嘿,我就知道咱们爷面冷心热,定会回来找丘公子的……”
沈越瞥一眼低眉顺眼、无甚表态的寻壑,冷冷道:“我来找银狮。”
寻壑错愕,抬头跟沈越对上眼,无话找话:“听说……听说爷要南下出征了?”
沈越驻足:“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我……我祝爷旗开得胜,还……还有爷要保重。”寻壑竟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就这些?”
“啊?我……我还可以说什么?我怕得罪爷。”
沈越拂手,气呼呼道:“用不着保重!打仗打不死我,我要哪天暴毙,一定是被你活活气死的!啊,银狮……”
一声长啸,银狮撒开蹄子奔出来。沈越暗道,还是这畜牲有感情,几日不见就知道拔足飞奔来见自己。于是沈越张开怀抱准备迎接银狮,未料,这白毛畜牲临近时角度一偏,竟跑到寻壑身后去了,还不住拿脑袋往寻壑身上蹭。
沈越:“……”
不过寻壑识相,赶忙推开银狮,把它推向沈越:“你主人在那,在那呢……”
“银狮,要上场打仗了,你也该……”
这畜牲虽然被推到沈越跟前,可没等沈越话说完,它竟跑到角落,叼出平日最爱的蹴鞠,当场表演起杂耍……
沈越:“……”
寻壑:“……”
在场所有人:“……”银狮啊沈爷好不容易回来,你就不能给沈爷留一丢丢面子么。
沈越回到草房子简单收拾衣物,而后连拖带拽,终于将乌孙宝马银狮拉出了府门。寻壑想送,被沈越呵斥回去。即将挥鞭策马时,晏如跑上前,抱住沈越大腿:“爷以后还回来吗?我该怎么办?”
沈越没好气:“爱咋咋办!”
晏如丧气地退下,沈越出声喝住:“等等!”晏如再度回到沈越身边,沈越俯身,对晏如耳语道:“我走后,你每天盯着阿鲤吃饭。一日三餐,少一顿我揍你。”
晏如听完,‘哇’一声当众哭出来:“爷,临走时你都不忘叮嘱我看好丘公子,闹得最凶时我还见你半夜偷偷跑过去给丘公子掖被角,明明那么关心人家,你干嘛还跟他闹脾气呜……”剩下的话被扼杀在摇篮中,因为沈越拿手堵住了晏如的大嘴。
寻壑咬咬牙,再度上马,骑到沈越近前,沈越就要呵斥,寻壑却快一步,拥抱住了沈越,但仅停留片刻,旋即抽身,规矩如君子。
沈越几番蠕动嘴唇,想说什么,却终究未能脱口,最后,只撂下顾左右而言他的一句话:“刚刚上山,沿途光秃秃的,真是难看……没人种花就是不行……我走了,你们回去。不要送!”
第80章 千古风流阮步兵①
沈越受命,任兵部侍郎,钦定抚远大将军,率军平定滇南。
由于携带了上万件农具,行军颇为缓慢,耗费近一月,于十一月廿五才抵达滇南。沈越命负责运载的兵马就地安营,而自己则率领三队轻骑,径直逼近敌军主力。
平地时还算顺利,大江南北已是寒冬,然而滇南四季如春,士兵们纷纷褪去御寒棉衣,沈越还在途中部兵堵了敌人两处粮道。而后进入深林,环境陡然恶劣,重檐叠嶂,隐天蔽日,不见曦月,更甚者,怪鸟鸣唤令人憎,蛊虫群飞夜扑灯 ,令这批来自文明之地的军队叫苦不迭。
然而沈越事先下足了功夫,对此早有对策。他命将士们就地砍树裁棍,继而用带来的火烷布缠裹木棍一端,蘸上石油,点燃后即为简易的长明火把,用以驱赶虫豸。
期间不时碰到骑象或骑马巡逻的敌方小卒,然,这些小卒却未将沈越一行人看在眼里,任他们往腹地靠近,并用蹩脚的汉语骂道:
“汉贼!”
“懦夫不敢打!”
“被虫咬死!”
……
若有一二血气方刚的士兵欲要出战,都会被沈越呵住:“收拾这些虾兵蟹将有什么用,不如存着体力,把人家老巢捣了,那才叫真本事。”
终于捱到最后一日脚程,明日即可到达拉庸老窝‘云海’了。当夜,士兵们准备就寝时,却被紧急召集,沈越下令,连夜攻进云海。众将士自然一头雾水。沈越高声解释:
“知道拉庸为什么屡派小卒挑衅,却不正面迎战咱们么?”
“因为拉庸看不起咱们,料定咱们跟之前的汉兵一样,都走不出这片瘴疠之地,料定此战汉兵必败,拉庸却可不战而胜!”
“弟兄们,你们甘愿被人看扁么?!”
千百张嘴,此刻竟能异口同声:“不愿意!”
沈越高举调兵虎符,喊道:“很好!拉庸小瞧我们,料定汉兵夜里无法行动。那咱们更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接下来由我带队!趁夜!一举捣毁敌营!弟兄们,敢吗?!”
“敢!”
夜深,山林浓雾弥漫,阴森如鬼府。沈越将药材包分发下去,命士兵们用其捂住口鼻,以过滤瘴气,而后沈越动若脱兔,率先冲进深林,以罗盘指引,为一众将士带队。
待出得密林,果见篝火踊跃,士兵们挨骂多日,早已濒临爆发,因而沈越一声令下,将士们蜂拥而上,直捣拉庸老巢。一来汉兵群情激愤,二来拉庸一众大多熟睡,沈越这一招杀得他们措手不及。仅仅一个多时辰,一长脸小眼士兵就把五花大绑的拉庸押出了营寨,面见沈越。
沈越将沾了血的弯刀丢到一边,就着一颗大石坐下,并未对拉庸多着眼,反而是问押解过来的士兵:“拉庸是你擒获的?”
长脸小眼抖擞立正,大声道:“回将军,是!”
沈越点头:“好,你叫什么名?”
“张大壮。”
“名儿跟人倒挺像的,好,这功我记下了,回头我赏一百两金!”说完,沈越从怀里掏出一卷纸,展开,在纸卷和拉庸之间来回对照着看,揶揄道:“起初我还以为楚野恭胡乱画的,不过一对比,还真挺像的。”
周围士兵纷纷凑上前,看看画像,又看看拉庸,‘哇’一声爆笑出来。只见卷纸上所画,是一只炸毛的狮头,而眼前未及梳洗蓬头垢面的拉庸,正是这画中的模样。
拉庸狠狠扫了一圈嘲笑的人,怒道:“笑不死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