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旨和亲
他的胸腹处有巨大的疮洞,看样子是一位病入膏肓、奄奄一息之人。
“能救活吗?”炎问乌斯曼。
乌斯曼轻轻摇头:“炎,相信我,若能救活他就不会来这里等死了,鬼面花的迷幻功效还能减轻他身上的病痛折磨。”
“但那不是真正的解脱。”炎从地上捡起一颗碎石,“我能送他一程吗?”
乌斯曼温柔地看着炎,点了点头。
石子无声疾射而出,方才还在苦苦挣扎想要死去的老汉蓦然松了口气,面带安详地走了。
炎双掌交叠胸前,对着墓葬天坑弯腰行了一个西凉礼,尔后对乌斯曼道:“走吧。”
“你想要去哪?”乌斯曼跟在炎的身边问道,“回营地,还是……”
“当然是回营地。”炎打量着乌斯曼那一身乌漆墨黑的鸦灵术士袍,“我这一趟巡查还捡了一个鸦灵术士回去,不算白来。”
“……我?”乌斯曼驻足,指着自己道,“炎炎,你不会想要我一直当‘赫连乌罗’吧?那我们还怎么……”
乌斯曼想说“亲热”,而显然炎也知道他又不知羞了,所以那瞬时眯起的黑眸以及微微一挑的眉头,都透着对乌斯曼的严肃警告:“你最好斟酌用词,别欠打。”
第106章 醋坛子
“……我们还怎么住一起?”乌斯曼门儿清, 瞬时改口, 还带着讨好的笑容。
“我们分开住。”炎继续往前走着, “营地里有备用的帐篷。”
“可我好不容易才……”
“从这儿回城更不容易。”炎板起脸道,“你二选一吧。”
“我选择分开帐篷住。”乌斯曼飞快决定,表情愉悦道, “炎炎,你这样安排挺好的。”
“嗯。”炎点点头, 可心下觉得自己越来越没原则了, 说好的不让乌斯曼冒险……可是这人一来他就动摇了。
眼下就算是乌斯曼主动说想要回宫, 他都舍不得放人,更别说赶他回去了。
“还能怎么办?‘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炎在心底无情的吐槽自己,“我只能尽力保护好他。”
这个“尽力”自然包含炎的身家性命,能让他不顾一切去守护的人,乌斯曼不是头一个, 但确实是摆在他心尖尖上的那一个。
炎也不知自己是中了乌斯曼的什么毒,竟然连挣扎都懒得挣扎就这么认栽,不,是认命了。
要不怎么会有人说, 这一旦动情便万事身不由己呢。
“嘎!嘎!”
“嘎嘎嘎!”
黑压压的鸦群忽然从尸山上飞起, 在他们的头顶盘旋打转。
“这些乌鸦真吵,一直叫着都不嫌累么?”炎虽然不怕乌鸦, 但它们数量太多,多到已经形成决堤洪流的地步, 便一直握剑戒备着,而且它们极其嚣张,完全不把人放在眼里。
“这些乌鸦和王城里的乌鸦不一样,”乌斯曼盯着其中一只头鸦道,“它们以吃人肉为生,在它们的眼里我们就是两大块新鲜带血的人肉罢了,我们只要露出丁点的怯弱或者虚弱的样子,它们就会袭击过来,当真是可以生生撕碎了人呢。”
“是么……”炎也看出来这里的乌鸦与别处的不一样,因为它们的眼睛透着天狗食月般的暗红色,看起来特别凶残,但听乌斯曼这么说时,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走得更快些了。
“炎,你终于回来啦!我正想你呢!”
伊利亚隔着老远就朝炎飞奔——不,是猛扑过去,以表达自己热切期盼他归来的心情。
然而——“赫连乌罗?!”
伊利亚眼珠子一转,看清楚了炎身边站着的黑衣男人,顿时两眼一翻,装作晕厥似的倒向一边,扬起老大的一片尘土。
库尔旦不明白伊利亚是怎么了,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晕地上了。
“快去叫卡什觅来。”库尔旦招呼旁人道。
“不用管他。”炎看了一眼怕被乌斯曼砍头,而情急之下装晕的伊利亚道,“玩闹罢了。”
“这营地布置得挺不错呀。”乌斯曼也很会演,装出第一次见到这营地的样子,东张张西望望。
“这位是……”库尔旦看着乌斯曼,“鸦灵术士?”
“对,他叫赫连乌罗。”炎微微一笑着介绍,“我在路上碰巧遇上的,我有事请他帮忙,所以就带回来了,你去给他找地方歇息吧。”
“这事我来!”伊利亚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满脸堆笑,“炎,我来带他去吧。”
“也好。”炎点点头,继而问库尔旦,“他们好点了吗?”
“好多了!卡什觅不愧是御医,他的一碗汤药灌下去,他们就好了大半。”库尔旦说,“眼下都能坐着聊天了。”
“走吧,我们去看看。”炎完全无视乌斯曼的热切目光,忙正事去了。
伊利亚笑嘻嘻地陪着乌斯曼,找地方落脚。
这里不算乌斯曼,拢共就二十六人,帐篷是十座,东边主营、西边是生活区,护卫、牲畜、粮草都按区域存放,规整得和行军部队一样。
“君……赫连乌罗,”伊利亚急忙改口,“你介不介意和别人共住一个帐篷?”
“不介意。”
“那就和这个驮夫一起住吧,就他不打呼噜。”伊利亚领着君上去到西北角的一个帐篷里。
掀开布帘子,里面不大,但收拾得挺干净的,一只桶状的暖炉上还温着一壶茶水。
“你和王后一起睡?”
“这……”伊利亚背后直冒冷气,完全不敢回头看君上,“君、君君上,这是王后的意思,您可不能怪我,而且我们也没有一起睡,是分开两张榻的,中间隔得老远呢。”
乌斯曼把玩着炉上的茶壶盖,发出轻微的叩击之声,“伊利亚,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知道!”伊利亚连忙回身,赔笑着,“我今晚就打超级大的呼噜,直把王后吵得赶我出门为止……”
“知道就好。”乌斯曼把茶盖放下,“那我就先在这歇歇脚,等炎炎忙完,自会找我的。”
“是是!”伊利亚点着头,给乌斯曼端茶递水,再往暖炉里加了一把柴,然后才告退,脚不沾地跑向炎。
炎已经看望完驮夫,回到自己的帐篷里了,然后把他今日在鸦灵坟场的见闻,已经走过的地图都仔细地画下来。
“炎!你怎么可以不提前告诉我一声!”伊利亚对炎抗议道,“我今天的脖子可是从刀口上滚过去。”
“谁让你总那么没规矩。”炎眼皮都不抬,继续忙着手里的活,“下回可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呜呜……”
“他人呢?”
“歇着呢。”
“哼,这么老实,让他歇就歇。”
“君上大概怕您赶他回去吧……等等!”伊利亚突然意识到,“君上在这,那宫里不就没皇帝了吗?”
“有。”炎审视着自己刚画的细节图,然后道,“菲拉斯在。”
“菲拉斯又不是……”
“他可以假扮成是。”炎终于抬头看着伊利亚道,“你还没察觉出那日送行时,‘乌斯曼’特别的客气吗?”
“咦?——那日的君上是菲拉斯假扮的吗?!”伊利亚终于反应过来了。
“就是他。”
“可是炎,你一早就知道了,为何不告诉我。”
“我也没有一早知道,那天我也挺心烦意乱的。”炎深深叹气道,“直到看到乌斯曼一副赫连乌罗的装扮,我才回想起来,那日的‘乌斯曼’有多反常,他完全不敢和我有眼神接触,我当他是舍不得我走,心里难过呢。原来是不敢看来着,万一我一冲动给他个拥抱什么的,乌斯曼当场不说,事后也会寻他麻烦。所以菲拉斯装得可辛苦了,也真是难为他了。”
“原来是这样……”伊利亚明白过来,菲拉斯不是没来送他,而是来了却没法显露真身。难怪他那日瞪着“君上”看时,君上还会回看过来。
他还以为君上这是在“叮嘱”他,要照看好王后呢。
“伊利亚。”炎忽然搁笔,风仪严峻地问道,“你觉得菲拉斯这个人怎么样?”
“菲菲菲菲……拉斯!?”伊利亚像咬到舌头一样,整个表情都是狰狞的。
“嗯,菲拉斯,西凉的国相。”哪怕是习惯了伊利亚那跳脱的性子,炎也不免好奇,“怎么了?你和他之间有过节?”
“过节?没、没有啊,只是炎,你为何问起他来了?”伊利亚小心翼翼地探问,“你不是要给他说媒吧?”
“你又想哪儿去了。”炎莞尔一笑,“我是问你,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你们应该认识有段时间了吧。”
“哦……是有段时间了。”伊利亚吓一跳,他还真怕菲拉斯找炎说媒,那么炎会觉得他很花心的,一边说喜欢他,一边又和菲拉斯牵扯不清。
“他这个人嘛,”伊利亚轻搔着自己的脸颊道,“做事很认真,说话很啰嗦,像个小老头一样,有时候连君上都怕他,会绕道走。”
“这些我都知道,还有别的吗?”
“还有……他喜好干净,他的笔从来不漏墨,雪白的衣衫也不沾灰……”
“还有呢?”
“炎,你这是要干什么?”伊利亚忍不住问,“菲拉斯身为国相,对君上是尽忠竭力,对百姓也是宅心仁厚,从不贪图享乐,没得挑啊。”
“这样。”炎继续拿起笔来写,“在离开丹炀的前一日,菲拉斯突然来找我说……”
炎似在回忆般的顿了顿,尔后以菲拉斯那慎重其事的口吻道,“王后,最后能陪在君上身边的人只有您了,望您珍重。”
“炎,”伊利亚努努嘴,“他这话意思不是很明确吗?让你好好陪着君上,菲拉斯知道君上会乔装跟着你。真是的,看你那严肃的样,我还以为他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呢。”
“在看到赫连乌罗后,有那么一瞬我和你的想法一样,可是,”炎的毛笔尖临空一顿,“我总觉得他指的不是这件事。他是想提醒我什么但又有难言之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