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容
襄阳城头响起战鼓,操控床弩的士卒合力拉开绞弦,投石器推上城墙,滚木沸水齐备,弓兵步卒皆严阵以待。
另有步卒奉命在城门后集结,只等军令一下,即要假装城门被攻破,引秦军进入陷阱。
张廉所料不差,汉军的确设有埋伏。
只不过,桓石秀设下的埋伏不在城外而在城内,伏击秦军的不是桓汉士兵,而是巨大的陷坑以及事先埋下的床弩。
自从建康来人,送来大批床弩,讲明使用的办法,并当面做出演示,桓石秀就将之前定下的守城之策全部推翻,决定不只要守住襄阳,更要将这几万秦军留在汉中。
为使计划顺利,他遣飞骑往宁州,送去一封亲笔,请周仲孙调兵,欲合三州之力,吞下这股秦军。
宁州的回信很快送到,周仲孙在信中表示,愿意派出三千藤甲军并八百夷军。
不过,在信件末尾,周仲孙委婉的提醒桓石秀,此计固然不错,实有几分凶险。能成则罢,如果不成,汉中必当陷入危局,恐益州、宁州都不能免。
看过周仲孙的来信,明白对方的担忧,桓石秀再次遣出飞骑,明白告知周刺使,此策已报于桓容,得桓容首肯。
知晓桓石秀不会在这件事上诓言,周仲孙再无顾虑之语。
休看周使君在宁、益两州威名赫赫,提到周仲孙三个字,夷狄无不丧胆,严重些的,腿肚子都会发抖,偏偏一物降一物,对桓容无比信服。
只要桓容点头的事,绝对是二话不说,严格执行。
不能说他是愚忠。
以周仲孙的性格为人,和这两个字半点不搭边。若是晋帝在位,雄踞两州,手握重兵,据地自立都有可能。
如今甘为边州刺使,疆土卫疆,唯一的解释是,他足够清醒。
清醒的知道,周氏能有今日,和桓容脱不开关系。以天子的手段,能让他掌控两州,家族复起,也能将他一夕打落尘埃。
尤其是见识过床弩和新式武车的威力,周仲孙更不敢生出他念。但凡是桓容的命令,他必会倾注全力,谁敢起刺,自己的儿子照样狠抽,甚至抽得更重。
只不过,这一切有个前提:桓容始终手握大权。
如果哪一天,君权不敌臣权,建康重新走回东晋时的老路,周仲孙会做出什么选择,那就不好说了。
当然,以桓容的手段行事,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几乎不可能发生。
故而,周仲孙死心塌地的侍奉天子,鞠躬尽瘁,竭尽心力。
桓石秀故布疑阵,每日派人到秦军大营邀战,一为完善埋伏,二为等宁州援军抵达。
可以说,他的打算都被张廉猜中。奈何秦军采取保守之策,不知不觉间,任凭战机从掌心溜走。
秦兵攻城之日,藤甲兵和夷兵早至襄阳。
襄阳城夜间点燃篝火,既是防备秦军夜袭,也是阻止秦军斥候靠近,顺利迎大军入城。
顾名思义,藤甲君的铠甲武器都很特殊,十分擅长近战搏杀。
夷军不着铠甲,跣足披发,胸前挂有兽筋和兽牙制成的链子。首领头戴野兽颅骨制成的骨盔,临战勇猛,悍不畏死。
之前交州谋反,周仲孙派去剿贼的军队中,就有这支夷军。
夷军甘愿被驱使,概因被周仲孙的凶狠所慑。
自己不怕死,灭族怕不怕?
一刀砍死痛快?千刀刮了怕不怕?
各种各样的手段,周刺使不介意逐一尝试。
几年下来,成效斐然。凡是臣服的夷狄,皆忠心不二,再不敢生出他念。
有了这支援军,桓石秀更能从容布置。
秦军号角声响起,士卒推着攻城锤袭向城门。城头鼓声骤然变得急促,弩箭划过长空,嗡鸣声中,飞过攻城锤,直击成排的武车。
轰!
第一辆武车被击中,车顶破碎,不过数息,竟有火焰熊熊燃起。
火星飞溅,落到干燥的黄土之上,依旧燃了许久才告熄灭。
轰、轰、轰!
接连又是三声,每有弩箭飞至,就有一辆武车被点燃。
普通士卒无法分辨,两名队主一眼就能认出,凡是被点燃的,都是从桓汉得来的武车!
究竟是凑巧,还是另有原因,众人已经无暇去想。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些武车怕是都要保不住了。
火光接连燃起,又有风力助燃,火星四溅,三十辆武车接连起火,根本无法扑灭。
“弃车。”秦玓在马上观战,目睹武车起火的一幕,当机立断,命士卒斩断缰绳,放开拉车的驽马。
“攻城!”
武车被烧,并不能阻挡秦军攻城的步伐。
很快,攻城锤被推到城下,绳索牵引着巨木,狠狠砸向城门。
力道之大,外墙上的土皮开始簌簌飞落。
攻城锤后,有秦军士卒扛着云梯,如蚁群般涌往城下。
“放箭。”
桓石秀和桓石民都是披坚执锐,亲自守在城头。面对秦军凶猛的攻势,两人不见如何紧张,先令弓兵放箭,随后推下滚木,继而浇落沸水。
一切的一切,都和固有的守城之策别无二致。的确给秦军造成一定损伤,却远远低于预期。
这样的进展,让秦玓产生怀疑,他之前的种种顾虑,莫非真是杞人忧天?
秦玓在城外,并不晓得城内情况。
襄阳城内重兵聚集,却没有一个妇孺老弱。
早在开战之前,桓石秀就命散吏走访城内,请来各家族老,言明其中厉害,请城内百姓让出屋舍,名为安置援军,实为设置埋伏。
说服族老,兼治所发下金银谷麦补偿,事情进行得十分顺利。纵有反对之声,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此时,城门后的一条条道路早被挖空,仅在上面架设条板,铺有浮土。
人行其上,小心点自然无碍。如果是大队的骑兵经过,有一个算一个,必定会陷入其中。
临街的房舍貌似寻常,实则地下也被挖空,埋设床弩。
此外,另有一支骑兵提前出城,奔袭秦军大营。
骑兵多为臣服桓汉的羌羯,马术超群,箭术非凡。由秃发孤的长子率领,携带装有火油和火药的陶罐,此战不为杀人,只为烧毁秦军辎重。
秦玓计划以身为饵料,行攻打建康之计。
桓石秀比他更绝,将整座襄阳城变成一个大陷坑,誓要将这几万大军一起埋入坑里。
虽然城内被挖得不成样子,战后重建需要耗费不少财力人力,但是,能生擒这几万秦兵,甚至把秦玓留在襄阳,别说一座郡城,就是五座十座,照样值得!
第三百二十章 生擒二
攻城持续整整一日,临到傍晚, 西城门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秦兵的喊杀声清晰可闻。
“禀大都督, 襄阳西城门已破!”
部将飞驰来报,秦玓当即精神一振。
襄阳位于两国边境, 乃是战略要地。汉军兵力不及秦军,终究是城高池深,易守难攻。
攻城之初, 秦玓做好鏖战多日的准备。万万没料到, 仅仅一日, 襄阳城西门就被攻破。
“伯考神机妙算,襄阳援军果真未到!”
“大都督, 城门虽破, 战局未定。桓石秀高世之才, 果决能断, 前施疑兵之计,令我军不能南进寸步。今虽破襄阳城门, 城内未必没有布置, 不可不防。”
“再者, 天色渐暗, 理当鸣金收兵。然战机难得, 放弃实非智举。汉兵占据地利,我军攻入城内,务必要谨慎, 以防不测。”
秦玓点点头,采纳张廉的建议,命骑兵冲锋在前,步卒紧随在后,前后支应。如果城内设有埋伏,亦能从容应对。
西城门下,攻城锤被移开,秦国骑兵如潮水般冲入城内。
喊杀声和战鼓声掩盖了木板坍塌的钝响,愈发昏暗的天色,也让队伍后的人看不清城门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轰!
城头丢下成排的滚木,砸断数架云梯。
攻上城头的秦兵借助天光,看到城内发生的情形,登时双目圆睁,满脸惊骇。顾不得自身安危,就要扬声高喊,提醒冲向城内的同袍,城内有埋伏,莫要继续向前。
结果刚喊了两声,脑后突然一痛,眼前发黑,扑通一声就栽倒在了地上。
“绑起来。”
计策已成,藏在城墙内的藤甲兵和夷兵一拥而上,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将攻上西城的秦兵团团包围,压根不惧砍在藤甲上的长刀,挥舞起长棍和钝刀,一个接一个砸晕。
桓石民走到城墙边,俯视塌陷的长街,看到陷在坑里的秦兵,下令弓箭手:“放火箭。”
弓弦纷纷拉开,包裹着油布的箭矢如雨飞出,接连点燃街边木屋。
噼啪声中,火星四溅。
藏在屋内的引信被点燃,片刻后,只听得一声轰响,黑烟和尘土一并腾起,屋顶被热浪掀翻。
浓烟中,一股刺鼻的气味升腾,遇晚风吹过,弥漫整条长街。
陷入坑内的骑兵不必说,距离十几步外的步卒都开始打起喷嚏,双眼流泪,眼前的景物都开始扭曲。
黑烟腾起时,埋伏在暗处的汉军和青壮未得命令,暂时按兵不动,纷纷以布掩住口鼻,避免被烟气熏到。确定入城的秦兵全部中招,听到城头鼓声,方才一拥而上,扛起被炸开的门板和木桩,死死堵住城门缺口,将进攻的秦兵拦腰截断。
缺口并未完全堵死,很快有武车从两侧推出,挡板张开,嗖嗖的破风声中,将冲上前的秦军逼退。
“快!”
一辆更大的武车推来,造型古怪,车身竟然包裹铁皮。
武车停在缺口处,挡板升起,士卒拉动机关,三支样式古怪的铜管探了出来。火把举到管口前,机关再次拉动,三条火龙瞬息喷涌而出。
火焰炙热,哪怕被热气燎到,眼眉胡须都会被烧掉。
秦兵悍不畏死,战场之上能带伤搏杀。可面对这种从未见过的武器,不由得心生退意。
换成攻城锤同样没用。
无论凿开城门的巨木,还是牵引巨木的粗绳,包括运送巨木的武车,都属于易燃之物。
即便是战争经验最丰富的将兵,也绝对不会想到,汉军能制出喷火的武车。仓促之间,自然没有合适的应对之策。
从秦军攻破西城门,到陷阱发挥作用,汉军扭转战况,短短不到半个时辰。
在此期间,北城门和东城门接连被破,同样的路面塌陷,黑烟滚滚,骑兵被困,步卒被截。武车接连登场,火龙逞威,逼退来不及入城的秦军。
起初,秦兵见到城内火光,以为是同袍和汉军接战,对方燃起的火把。
随着火势越来越大,浓烟滚滚,城头的同袍不断发出吼声,让众人不要入内,将官和士卒渐渐开始意识到不对。
有拼死逃出的士卒被带到秦玓面前,全身都被浓烟熏黑,眼泡红肿,声音沙哑,道出城内设有埋伏。
“大都督,不可入内!城门后都被挖空!人行无事,战马踏入就会摔进坑底,动弹不得!”
“什么?!”
秦玓愕然,张廉也是大惊。
就在这时,身后有骑兵飞驰而来,距离数十步被拦下,狼狈的滚落马背。顾不得手臂带伤,拼命喊道:“大都督,汉军袭营!大营起火,辎重、辎重全部没了!”
听闻此言,饶是秦玓也禁不住脊背生寒。举目望向城头,大手攥紧长枪,过于用力,以致手背鼓起青筋。
“袭营的是多少汉兵?为何能冲入营盘?!”张廉大惊失色,顾不得许多,直冲到报信的骑兵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