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容
新蔡百姓皆是关门闭户,整夜不敢合眼,唯恐有汉军突然破门而入。
提心吊胆一夜,直至天明,众人担心的事始终没有发生。
有胆大的推开窗,发现有眼熟的散吏结伴而行,都是手提铜锣,一边用木槌敲击,一边大声道:“桓大都督下令,今日城外施粥!”
“汉天子仁德,不伤百姓!”
散吏一路走,一路高声说话,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停下,一人继续敲锣,一人召集开窗的众人,高声道:“战事已毕,新蔡归入桓汉。”
“桓汉天子仁德,诸位也都晓得。”
“桓大都督自然要遵守旨意。”
“再者说,大家都是汉室,自不会有屠城灭族之事,家中有男丁从军的也是一样。诸位父老尽可安心。”
“今岁粮食歉收,粮价又高,我知诸位家中都少谷麦,一日两餐都是粥水,青壮也未必能吃饱。”
“城外正在熬粥,家家户户都可去领!”
散吏的话说得直白,甚至有几分粗糙。
偏偏是这种语言最能让人相信。
如果按照朝廷官文的样式张贴告示,城内众人未必会明白,反而会心生疑虑,对即将接手此地的桓汉官员很是不利。
桓冲麾下战事顺利,发兵彭城的谢玄和郗融却遇上麻烦。
彭城曾为秦璟驻地,此后为秦玦驻守,城内将兵各个精悍。百姓亦能开弓射箭,上马作战。
自漠南战事结束,秦玦即带兵返回彭城。随着两国的关系发生变化,彭城的防守愈发严密。
秦玦上表秦璟,请征当地青壮。得到许可之后,迅速张贴告示,陆续有州内青壮应征,分发皮甲兵器,准备面对即将到来的战事。
增补兵源之外,秦玦下令加固彭城、下邳及沛郡三地城防。
如汉军来攻,三地可如犄角之势,互相支应,共为防御。
谢玄和郗融率北府军由陆上进攻,很快被秦军斥候发现。秦玦严令部将不许出战,牢牢守住城池,牵制汉军兵力。
同时,派人给豫州的秦玸送信,严守颍川,预防汉军声东击西。
交战之初,双方就陷入拉锯。
秦军占据地利,汉军则有兵力优势。一时之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并州刺使投汉,本欲带兵南下,对彭城两面夹击。不料想,冀州刺使突然发兵,声称要讨逆。
随着战事进行,并州刺使渐渐发现,冀州刺使未必如表面上忠于长安,背后或许另有盘算。只是战况激烈,彼此胶着,一时之间猜不出对方真意,唯有压下莫名的念头,集中全力应战。
从七月底到九月初,随着汉军北上,秦国境内的并州、冀州以及荆、豫、徐三州先后燃起战火。
战事不断加剧,凡军队交锋之地,百姓要么从军,要么拖家带口南逃。尤其是战事最激烈的徐州,近乎乱成一锅粥。
与此同时,秦国的军队攻入汉中,同桓石秀和桓石民率领的汉军交锋。
秦玖驻于朔方城,提防有贼寇趁机南下。
秦玓受封大都督,领兵攻襄阳。
一年之前,这里曾是两国天子的会盟之地。现如今,整座襄阳城被大军包围,随时可能被碾成齑粉。
桓石秀身披铠甲,亲自出战。
秦玓没料到,在兵力对比如此悬殊的情况下,守城的将领竟会当面迎战。
双方甫一交锋,秦军就发现不对。
汉军列出战阵,貌似声威赫赫,实则却不堪一击,触之即溃。跳荡兵还能战上两合,队主以上完全是虚晃一枪,掉头就跑。
秦军上下都点懵。
这情况,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追还是不追?
眼见汉军就要跑没影,秦玓浓眉紧蹙,为防其中诈,下令暂时收兵。
第一日的战斗,就这样虎头蛇尾的结束。
众将回到营盘,坐于帅帐之内,齐齐望向大都督,都不太明白,对方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梁州刺使素有英名,其智非凡。此间必定有诈,不可不防!”一名参军出言。
参军所言正是众人心中所想。
然而,对于桓石秀的目的,众人却是莫衷一是,说什么的都有。讨论到最后,也没能讨论出什么像样结果。
秦玓转向随大军出征的张廉,道:“伯考可有计较?”
张廉思量一番,道:“仆以为,此事有两种可能。”
“伯考快讲!”
“其一,梁州兵力不足,对方故布疑阵,实为拖延战事,等待援军。”
此言一出,有不少将领点头。
“其二,是在他处设下埋伏,引我军前去。”
对于这种说法,仅有少数人表示赞同。
原因很简单,襄阳城被秦军包围,一举一动都在秦军的眼皮子底下,并不适合设置伏兵。
费尽力气,秦军根本不入圈套,岂不是百忙一场?
以桓石秀的头脑,理应不会做出这样的蠢事。
听过张廉的分析,帐中又陷入沉默。
最后,秦玓采纳张廉的建议,派出大批斥候,搜索襄阳城附近,凡是稍有可能的设伏地点,都要严查几回。
秦军兵多将广,声势浩大。汉军兵力不足,桓石秀从最初就收缩防御,只要不过襄阳城,秦军斥候几乎畅行无阻。
秦军定计,翌日派出斥候,并选精锐夜袭襄阳城。
不承想,桓石秀行事出乎预料,再次出城邀战。
见秦军大营前高挂免战牌,当即有汉兵到营前叫骂。等到秦军出营列阵,骂得正欢的士卒立即收声,掉头就跑。
一切仿佛昨日重演,两军摆开阵势,秦军冲锋,汉军飞跑,压根不同对方接战。
有秦军将领追到城下,兜头就是一阵箭雨,偏偏没什么准头,连点皮都没擦破。
“战”后收兵回营,众将再次沉默。
这到底是这么回事?
耗费力气跑着玩吗?
是夜,秦军按计划夜袭。
汉军似早有预料,城头火把林立。城池四周遍设拒马,每隔二十步就插有火把,并有篝火熊熊燃烧。
整座襄阳城被灯火包围,城墙都像在发光。
秦军傻眼,衔在口中的软木登时掉落。
亮成这样还怎么夜袭?
第三百一十九章 生擒一
襄阳城外,秦军知晓事不可能, 得军令, 迅速退回大营。
当夜, 凡是参与夜袭的将兵,都是辗转反侧, 睁眼到天亮。打了一辈子的仗,这样的守城策略还是头回见!
奇怪归奇怪,可当真有用。
翌日, 大营内的气氛略有些低迷, 汉军偏又准时赚点前来邀战。
十余人一字排开, 举着铁皮圈成的喇叭齐声叫骂,一波累了再换一波, 声音越来越大, 没有停歇的时候。
遇上这种情形, 神仙也会憋不住火气。
实在受不了, 诸将纷纷请战。
秦玓摇头,严令紧闭营门, 不许任何部将出战, 违者军法惩处。
“斥候未归来之前, 不可贸然接战。”
如果汉军真的怯站, 自然要一鼓作气攻入襄阳。
问题在于, 压根不是那么回事!
几日观察下来,背后明显藏有阴谋。忍不住怒气,莽撞行事, 恐令大军陷入困境。
长安传来飞报,汉军水陆并进,一路由桓冲率领,由姑孰北上,深入荆州。现已下汝阴、新蔡两郡;一路由谢玄和郗融率领,正攻徐州。
因有秦玦提前布防,在彭城牵制住汉军三万兵力,使得汉军无法再进。
然而,并州起兵投汉,冀州貌似忠心,实则另有盘算。青州左右摇摆,如果投向桓汉,徐州未必能支撑多久。
秦玓看过舆图,心下十分清楚,自己能否攻下襄阳,对整个战局至关重要。
攻下襄阳之后,大军可顺势拿下整个汉中,继而东伐魏兴,下南乡,再破义阳,同秦玸合兵,直袭建康。
如此一来,恐后路被斩断,攻入荆州和徐州的汉军必当回援。
长安再调大军南下,不仅能扭转战局,甚至能一战歼灭汉军主力,拿下整个建康。
这么做风险委实不小。
秦玓以身做饵,稍有不慎,就将埋骨南地。反过来说,如果计划不能顺利实行,汉军不上钩,他连做饵的机会都没有。
不能尽速打下襄阳,几万大军被困在此地,必会贻误战机。
若是情况更糟些,汉军行动迅速,沿汝水北上,继新蔡之后拿下襄城,势必会突破荆州防御,威胁长安。
届时,同豫州合兵成为泡影,整个战况都将对秦军不利。
思及此,秦玦坚定决心,对部将的请战之语充耳不闻,只等斥候回禀。
一天过去,两天过去。
到第三天,斥候奔驰回营,上禀主帅,遍寻襄阳城外,未见有汉军设伏的踪迹。
“如此,必是城内兵力不足,桓石秀故布疑阵,以计策拖延我军,等待援军抵达!”
帐中诸将早被汉军激怒,知晓斥候之言,纷纷请战。
谋士虽有顾虑,如此气氛下却不好直言。
秦玓没有立刻拍板,而是询问张廉,此事该当如何。后者沉吟片刻,赞同出兵。
“当留后军守卫大营,提防汉军派人袭营。”
“此言有理。”
秦国本就缺粮,如果被汉军袭营成功,烧毁辎重,在长安调拨粮草之前,恐要在当地筹粮。这个口子一开,再想收拢就不是那么容易。
“传令,明日卯时出战,灭汉兵,下襄阳,生擒桓石秀!”
“诺!”
军令下达,整座营盘立刻行动起来。
诸将各自点兵,战马嘶鸣,兵器闪烁寒光,空气中都充斥着战意。
辎重被妥善看管,营地外的栅栏再次加固。
留下守营的将士得严令,不得有半点疏忽。明日出征的将兵则是摩拳擦掌,只望能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恶气。
或许是察觉到秦军的气氛不对,这一日,汉军到营前邀请,骂了半个多时间就草草了事,未像之前一样,不骂足两个时辰绝不罢休。
是夜,襄阳城内外依旧灯火通明。城头的守卫愈发严密,城门前的火堆架高两米。
火光中,数架床弩被推上城头,另有士卒在腰间绑着粗绳,由城头慢慢爬下,绕过城门,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
桓石秀站在城头,眺望秦军大营,身上的斗篷被风鼓起,现出猩红的内里。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说话间,桓石秀侧过头,看向身边一名做术士打扮的男子,问道,“道心以为如何?”
男子抚须笑道:“桓使君尽可放心,仆夜观天象,明日有大风。”
“好。”
桓石秀朗声一笑,单手按上石砖,再望向秦军大营所在,不见平日里的恣意慵懒,仿如磨砺数年、终得出鞘的宝剑,刹那寒光逼人。
凡剑锋所指,必当血光飞溅。
寅时末,天仍漆黑,不见半点光亮。
秦军大营内已是人喧马嘶。
伙夫纷纷埋锅造饭,麦香和肉汤的香气融合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飘散整座大营。
卯时正,天刚蒙蒙亮,一阵脚步声响起,嘈杂的声音逐渐变得整齐有序。
天光大亮,将士用过饭食,骑兵上马,步兵列阵,出营直攻襄阳。
队伍中有三十余辆武车,半数是从桓汉换得,半数为长安工匠仿制。仿制的工艺自然不及原版,但在攻城中亦能发挥不小的作用。
秦军倾巢而出,汉军斥候迅速打马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