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想弑君
柳君泽面色略微缓和, 眼神略有些古怪的看了眼凤宿,叹了口气, “罢了。”
柳君泽道:“进府喝杯茶?”
凤宿心中一喜,面上不露声色, 微微一笑道:“那就却之不恭了。”
柳君泽步子快,走在前面, 陈清羽和凤宿薛朗三人跟在后面,陈清羽小声问,“你们怎么会与我叔叔生了过节?”
凤宿不答话,柳君泽在前面道:“清羽。”
陈清羽连忙闭嘴。
几人一路无话, 径直到了陈府,明明是大年初一, 陈府却依然一派冷清, 仆从们井然有序的做着自己的事。
进了客厅, 柳君泽在主位上坐下,下人们上前来沏茶倒水,比上次见面要有排场得多。
凤宿知道柳君泽是愿意接受他这个外甥了,坐的端端正正,不动声色的等着柳君泽开口。
柳君泽道:“你们出去吧。”
仆从们下去了,柳君泽又看向薛朗,凤宿道:“他是我的伴读,随我一起从宫里出来的,我相信他。”
柳君泽皱了皱眉,不再开口。
薛朗知道柳君泽是不信任他,便道:“我先出去。”
凤宿下意识的“唉”了一声,薛朗笑了笑,“我就在门口,殿下放心。”
待到薛朗出了门,柳君泽才道:“你母亲是我师姐,她和我都是青衣门的人。”
青衣门专司暗杀,拿人钱财,□□,蜀州的‘春生坊’便是他们交流情报之所。
而柳湘和柳君泽则是这一辈里武艺最杰出的两名杀手,二十年前,柳湘接到一个任务,让她刺杀扬州的一名药商。
柳湘扮作扬州瘦马,接近药商,药商身旁带了许多暗卫,柳湘不好下手,只能潜伏在他身边,伺机而动。那药商风流倜傥温文尔雅,柳湘性情单纯,日子久了,竟对那药商动了心。
凤宿:“”
凤宿嘴角抽搐,“那人该不会是我爹?”
柳君泽颔首,“成乾帝微服私访,下扬州体察民情,然而当时我们并不知道这些,拿人钱财□□罢了。后来才发觉,是有人想借我们之手,暗杀皇帝。”
柳湘便一直推脱找不到时机,后来师门察觉了柳湘的心思,便派出了柳君泽。
当时成乾帝正与柳湘游湖,周围只有几名侍卫,柳君泽从湖底潜出,长剑直直刺向两人。
谁都没想到,成乾帝的第一反应是挡在柳湘的面前。
柳君泽当时心道:难怪柳湘不愿意回来。
成乾帝是真心喜欢柳湘。
柳君泽杀了侍卫们,成乾帝不敌,柳湘便只能出手对抗柳君泽。
对同门出手,便是背叛了师门,而柳湘的真实身份,也败露在了成乾帝面前。
柳君泽道:“我与她武艺不相上下,谁都奈何不了谁,我让她杀了那人,跟我回去,之前的事可以既往不咎。”
柳君泽忽然又想起来,那年画舫上,柳湘与他刀剑相向,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柳湘说:“不。”
后来柳君泽走了,柳湘被逐出师门,她身份败露,成乾帝也一时难以接受,自己喜欢的姑娘接近自己是早有预谋这一事实。
“后来呢?”
柳君泽顿了顿,“后来她为了给成乾帝表忠心,自废内力,跟着他入了宫。”
他冷笑一声,“她口口声声跟我说,厌倦了江湖上刀口舔血的日子,只想过安稳日子,可皇宫是过安稳日子的地方吗?”
“就她那脑子,进了宫还不得让人给吃了。”柳君泽冷冷道,“我听说她当了嫔位?”
凤宿心道你这不是挺关心我娘的么,嘴上道:“我爹对我娘挺好的,她每天养花种菜,看着挺快活。”
柳君泽:“”行吧。
凤宿:“那春生坊又是怎么回事?”
柳君泽道:“我们这些江湖门派,原也不能掺和官场的事,那谋反之人借我们之手,刺杀皇帝未果,天子一怒,我们青衣门便成了众矢之的。”
青衣门灭门,门人四散逃离,门下的春生坊也倒闭了。
柳君泽侥幸逃得一命,隐姓埋名的生活着,而他的师兄柳平生则誓要追查出当年事件的原委,追查了几年终于查出了一些真相——
原来是他们上层当中出了内鬼,与谋反之人勾结,这才导致他们没有查清楚药商的真实身份便贸然下手。
而后柳平生便被灭了口,临死之前将怀孕的妻子托付给了柳君泽。
那时候柳君泽已经改名为陈泽,经营者一家小小的金铺。
柳君泽原本在门里时便掌管着春生坊的生意,天生会做生意,他经营的金铺生意红火,很快便客似云来。
后来柳平生的妻子难产而亡,留下了刚刚出生的女儿柳清羽撒手人寰。
柳君泽便将柳清羽改名姓陈,宣称是已逝兄长的女儿。
十几年过去,那间小金铺已经开了无数家分店,而柳君泽,则成为了锦官城的第一富商。
凤宿忽然觉得有些悲哀,不知道说什么了。
一阵沉默之后,凤宿道:“若我父皇当真被杀,天下动荡,到时候的情形只会更糟。况且,弑君之罪,就算成了,那个背后谋划之人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柳君泽点头,“说到底,青衣门之所以覆灭,是因为我们自己督察不力,我们当中出了内鬼,投靠了那谋反之人,这才使得我们没有调查清楚那药商身份便贸然动手,招惹了天家。”
“这事怨不得柳湘。”柳君泽叹了口气,“我当时只是恨她,我们被灭门抄家,她却一人逍遥快活,丝毫不管我们死活。”
凤宿低声道:“我娘临死前让我来春生坊找你,她应当,是不知道这些的吧。”
柳君泽闭上眼,“对啊她不知道。”
“你确定青衣门的覆灭是我父皇所为?”凤宿道:“而不是那位想要谋反之人?”
柳君泽一怔,凤宿便懂了,接着道:“我父皇不是这种人,他那么喜欢我娘,怎么会背地里将她的门人全部杀死呢?”
这话其实说得有些心虚,但依照凤宿对成乾帝的了解,成乾帝宽容大度,青衣门既然只是借刀杀人的那把刀,成乾帝便没有理由在青衣门上费这么多功夫,他只会想办法顺藤摸瓜,将背后谋划之人揪出来。
凤宿将他的想法与柳君泽说了,柳君泽眼里似有些犹豫,过了片刻道:“那只是你为皇帝的开脱之词,具体情况如何,既然过去了就不要再提。”
柳君泽问:“你母亲,是怎么死的?”
凤宿一五一十的说了,从凤怀城宫变,说到湘嫔为他挡剑而死,说着说着,便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头顶忽然传来了温热的触感,凤宿抬起头,原来是柳君泽的大手抚上了他的头顶。
柳君泽似是想表达安慰,他沉默一瞬,似是在组织语言,末了道:“你要是想来陈府,便可以来住下。”
凤宿眼睛一亮,惊喜的喊了一声,“舅!”
柳君泽“嗯”了一声,“不过话先说明白,你们皇家的那些事我不想管,你若是只存了让我帮你这个心思才认亲就尽早滚。”
凤宿笑道:“不会,我来认亲,一是因为我娘的遗愿,二是因为您是我舅。”
柳君泽点点头,凤宿又犹豫道:“我和薛朗也租了个小宅子”
“不过来住也可以。”柳君泽道:“既然当了你舅,什么都不给你也不行,这样,你每日早上卯时过来。”
卯时天都还没亮
柳君泽一看凤宿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怒声道:“教你习武!脚步虚浮懒懒散散的像什么样子!”
凤宿忙不迭点头,柳君泽这才缓和了表情,“你娘将你托付给我,是想让你隐姓埋名安稳度日。”
凤宿苦笑了一声,湘嫔临死前确实说过让他不要报仇的话。
“但是你必然不会听她的。“柳君泽道:“深仇大恨,谁咽的下这口气?”
“是,我现在无时无刻不想着怎么杀了凤怀城,夺回属于我的东西。”
“既然要报仇,怎么还能这副懒散样子?改日给你请几个先生,十年磨一剑,你还当好好磨炼。”
凤宿有些羞愧,柳君泽说的对,他还是太懒了。
柳君泽教训够了,又提醒道:“今日说的,不可告诉清羽,她并不知道她父亲的事。”
凤宿点点头。
说完话,凤宿想起薛朗还在外面,正要去寻,柳君泽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胳膊打开。”
凤宿:“?”他疑惑的张开了双臂。
柳君泽伸出手掌在凤宿肩头还有腰部比划了两下,随口道:“过年了,给你做件新袍子。”
凤宿这才知道柳君泽刚刚是在给他量尺寸,惊喜道:“舅还会做衣裳?”
柳君泽的声音冷漠中带着骄傲,“春生坊是蜀州第一绣坊,我什么不会做?”
凤宿眼珠一转,得寸进尺道:“舅再给薛朗做个?”
柳君泽冷冷道:“你的也不做了!”
“舅——”
过了一会,柳君泽泄气道:“叫他进来。”
“舅你真好!”
☆、38.封侯
凤宿回去后便将事情原委告诉了薛朗, 凤宿蹙眉道:“可是之前也未曾听说过有人谋反,难道这人还没抓到?”
薛朗沉默不语,通过凤宿跟他说的这些消息, 他想, 他知道这谋反之人是谁了。
成乾帝有一胞弟肃王,看起来闲云野鹤不问世事,实则野心勃勃。前世他曾在凤宿登基之后谋反, 被凤宿镇压下去,死于车裂之刑。
那时薛朗已经被凤宿赶去边塞, 只知晓大概, 其中细节却不得而知了。
这样一来,事情就串联起来了——肃王在二十年前想要行刺成乾帝, 任务失败之后屠了青衣门灭口,而后成乾帝怀疑肃王用心, 又苦无证据,便封其为肃王, 将其赶去荒凉的肃州。
薛朗眼神暗了暗,若果真如此,这个肃王,倒是可以利用。
大年初一, 皇宫。
月上中天,宫中在御花园设宴, 群臣相聚。
宴会已过半, 大家都喝得微醺, 凤怀城扫一眼台下,“邓学士没有来?”
身旁太监道:“邓学士告病了。”
凤怀城冷笑一声,“自朕登基以来,他就没来过几次。”
太监冷汗津津,正待说话,旁边却冲过来一个醉醺醺人,衣襟大敞,显然是喝醉了酒,“来来来!喝酒!”
凤怀城无奈道:“皇叔。”
肃王两眼迷蒙,醉意醺然,凑到凤怀城跟前,喷了凤怀城一脸的酒气,晃晃悠悠的举着杯子,“皇叔敬敬陛下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