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寻仇
明明殷王已与他做了那事,两人之间却还是充满了提防。
顺着殷王所说走到了册府,晋仇看见了一排的房子。
他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只好将指尖划破,流出血来,滴在上面,门果然开了。
楚地的册府不是亭台楼阁状的,而是透着小桥流水的秀婉之美,晋仇一个人走在其中,册府没有任何人的气息,倒有些黄鹂在叫。
此间不同于外面,端的是凉爽宜人,因此鸟叫得也极为清脆,没有让人不喜欢的道理。
屋舍长廊雕着花鸟风情,精致摆满了眼前。
晋仇随便走走,看见了正厅后的假石,石前摆着两个木桩,一看就是特意摆的,木桩的样子极为古板,像是从叶周搬来的。
坐在上面,晋仇决定等殷王回来再去休息。
他近日心情颇为沉重,不是很想和殷王说话,但掏出手中阻根果的解药,晋仇看了看,他还是和殷王睡在一张榻上,两人没有太生疏。
日头渐渐落下,微风拂起。
这间册府明显是给殷王准备的,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前阵子申无伤、黄无害两人已被殷王派往他地,此刻这空荡荡的屋舍连人影都没有。
月光洒满庭院,蛐蛐在叫,晋仇见人捉过那物,不过自己没捉过,晋柏也向来不做那种事。
有很多声音响起,殷王像是被楚子绊住了,没有丝毫要回来的迹象。
就算不回来也应该告诉他一声,殷王从未有离开他这么久还不提前告知的时候。
不过也没有什么可提前告知给他的,他又不是殷王的人,不会给殷王做饭,不会在殷王回来时炖汤。
他在殷王旁边跟一摆设没大的差别,既然只是摆设就没必要告知自己究竟几时回来。
明明传个音就行的事也不愿做。
子时三刻,晋仇还在木桩上坐着,他渐渐明白了什么,便站起,一言不发地给自己施了个净化术,脱去衣衫躺在了榻上。
册府中的屋舍极多,他随便挑了一间,殷王要来不会不知道他在何处。
但这一晚殷王一直未回来。
晋仇起得极早,他有些不放心,推开册府的门想去楚子那儿看看,其实他一点不想离开册府,楚地那些人的穿着在他看来如洪水猛兽一般,要是可能的话,他一眼都不想看。
但殷王一直没回来,就算殷王能打得过楚地全部人,晋仇还是有些担心他是否出事。
可在他推开门时一张无形的纸条落在了地上,晋仇底下身捡起,上面写道:归期不定,孤先与楚子待几日,你在册府不要随意走动。
字是殷王的字,晋仇很熟悉,上面还有殷王的灵气,寻常人做不得假。
但上面的自称是孤,还告诉他不要随意走动。
晋仇将手中的纸条化成灰,感觉浑身无力。
他什么都没做,只是觉得身体像被压着,气都喘不过来。
这感觉很早之前便有了,在魏地时,在郑地时,在晋地时,他不知道该怎么报仇,就算他能报仇,他的家人也全没了,他是孤家寡人,一直以来都是。晋的臣子们处境也越来越艰难了,郑地与他不熟,尚且遭到了殷王的惩处,魏地、赵地暂且被饶过,又能饶到几时呢。
回到屋中,晋仇掏出了阻根果的解药,里面只有一粒,他拿出咽入口中。
随后四肢百骸传来猛烈的疼痛,他试着抓紧自己,却什么都做不到。
内府像是被火烧着,冷汗从脸上滑落跌入地上,视线渐渐模糊。
下一刻清凉的气息传入,晋仇活了过来,他感觉哪里都不再疼痛,且全身轻松,像是禁锢被打开。
殷王回来了吗?那股气息明显是他人传来的,不光缓解了他的疼痛,还令阻根果的药效瞬间发挥了作用。
抬起头,晋仇的眸子黯淡了下去。
“见到我不用这幅表情吧,我虽不是殷王,但好歹也是你的熟人。”,混元大神撇着嘴站在晋仇面前。
早知道晋仇不欢迎他来,他应该让晋仇自己把阻根果的药效熬过去,反正那滋味不好受。
但是他看都看见了,也没必要因为晋仇的态度就不帮晋仇。
自己还是心太好了,混元无奈地坐到晋仇旁边。
晋仇不主动跟他说话,他便先跟晋仇说。
“你最近是不是心中郁结,我看你不对劲。”
“混元,你怎么来了。”,晋仇没想到是混元,他前些天刚帮混元将脸捏好,此时看着那张自己捏了数天的脸倒是觉得很亲近,就是心里不想让混元看笑话。
混元没觉得这是笑话,人都有不开心的时候,他不是人,都常常觉得自己苦闷。
“没人陪我,也没人找我,我心生孤苦,便来找你,想着你和我差不多。”
“我和你差很远。”,晋仇知道混元是好意,什么孤苦不孤苦都是说辞,一个人要是不想见你,你把自己糟蹋成什么样,他都不会见你,因为他不在乎。
“殷王如今晚回来,你跟他说不说话?”
“不想和他说话。”,晋仇已几天没跟殷王说话了,不到特殊的时候他完全不想开口。
混元看着他的脸有些微妙,“你不理他,他便要揣测你,虽然记忆没恢复,他本身的疑心却不小,你这样很危险。”
晋仇知道危险,但他与殷王实在没什么好说的,近些日子,他愈发觉得自己是殷王养的一个玩物,自己越是让殷王高兴,殷王便越要惩罚他的身边人。因为殷王会怀疑自己与他人勾结,每个靠近自己的人,殷王都想铲除。
而一旦到殷王不喜欢自己那日,自己便是真的一无所有,哪怕是以前有的那些微小之物也全被殷王夺去了。
殷王喜欢他时,便要夺去一切可疑之物的命。殷王不喜欢他,也不会再怜惜什么都没有的他。
“有些道理我知道,但真的面对时还是心中郁结。”,他当殷王的枕边人,他在殷王面前跟个废物一样,他让殷王觉得自己没有危险。但如若殷王心中突然没了他,他的计划便不能施行,他便真的成了废物。他心里怎么能不沉闷。
更何况那么多的命已经付出,为了报晋地的仇,因为晋地的死人,一切都已开始。
他受不了太多的变故发生。
“殷王喜欢你的,别再想那些了。我保佑着你,便什么事都能做成。”,混元大神说。
他的眼神很认真,笑得却很暖。晋仇不知道混元也会笑得这么暖,但他似乎见过几次,并不觉得太吃惊。
“我的问题于你来说应不算难,但你的问题很难。”,晋仇突然来了一句。
混元懂他在说什么,“谁都有难事,你的难事对我来说容易,我的难事对我来说却极难。不过总要一步步地,我还在等你成功后帮我布局。”
他们相视一笑,在笑什么恐怕只有他二人明白。
晋仇心中轻了些,他又相信自己能成功了,混元大神在庇护他,他怎么可能成功不了,只要自己不是那种因了承诺就不思进取的人,就已经站在成功的线上了。
“殷王何时回来?”
“今日,你大可不与他说话,如了楚子的意,几天后就该离开楚地了。”,混元说道,他有意透露消息给晋仇,比如殷王不回来是因为楚子。但是他说这些,包括今日他来见晋仇,只是因他想安慰晋仇罢了,虽然他心思不是太单纯,但晋仇好歹是他的熟人,有几万年没人和他说这么多话了,他总得在点儿意。
殷王不喜欢楚子,楚子太妖,但那个长得妖娆的楚子确是对殷王真心的。
可惜对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哪怕是真心都能被变成假意。
“二月初二那日,楚子会举办赏花宴,到时你可否帮我一番。”,晋仇问。
混元点头,“可,你自己掂量着办,我能在你身边的日子不多,一切务必要快些。”
“我快些,你该慢些,免得伤身。”
☆、巫郢于南(二)
殷王当晚果然回了册府,晋仇没跟他说话,他想看殷王自己会作何反应。
没成想殷王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此外什么都不曾和他说。
没问他喜不喜欢这里,也未解释他与楚子的关系。
晋仇一向秉持着喜欢一个人就要使他心中安稳的道理,而殷王与楚子的举动,看来殷王诚心不想让他好过。
“今夜要一同睡吗?”,他终是忍不住问了句。
殷王看着他,那双晋仇喜欢的眼中没有一丝情感,只是道:“孤今夜只来与你说一声,在楚地的这些时日里,孤会在巫祝那里睡,你在册府,只管待着便可。”
说完他似要走了。
晋仇仔细瞧着他的身影,他住的这屋外满是竹子,楚地与晋地的气候不同,晋地也有竹子,但那里到底不适合竹子生长,因此只寥寥几棵,更多的是松柏。楚地则不同,这里适合竹子生长,册府中简直遍地都可看见。
此时竹影印着窗照进来,朦朦胧胧,枝干疏离,晋仇只感觉此处不适合自己。
常人只道君子如竹,晋仇做不了君子了,他只想回自己的家去,那里长满了松柏,每一棵上都有他家人的痕迹。
“白菘,我们回晋地吧,我不喜欢这里。”,晋仇认为自己示了弱,虽然他并不太把殷王放在心上,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在楚地日久使他与殷王生了嫌隙便不好了。
但这话说完,殷王的脸色也并无什么变化,他还是那般冷,站在晋仇面前,使整个屋子都发寒。
“晋仇,你未想过失忆前孤可能更喜欢巫祝吗?”
你喜欢她什么?天下人都知道楚子爱你而不得,你要是喜欢楚子能让这消息传开?就算你不想声张,楚子也会昭告天下说殷王爱的是她,叫那群妄想着能嫁人殷王的小姑娘夜不能寐去。
你不喜欢她,你喜欢的是我。混元说的,虽然混元自己没有喜欢的人,但混元好歹是天下的主宰,就算是看,这么多年也不至于看不出来。
先前不喜欢一人,任那人使出百般手段都不为所动。失忆后,就算别人告诉你,你喜欢的是她,你自己也要生疑。
道理晋仇都懂,所以他看着殷王的脸,难得的沉默了。
片刻后才道:“王既然想走就走,喜欢楚子便喜欢楚子,不与我睡便是了。”
你只叫楚子为巫祝,楚子真正的名呢,怕你是连问都不想问。
这般还要来装被楚子蛊惑喜欢楚子的模样。
晋仇又不是被感情蒙蔽头脑的傻子,既然殷王要装他便陪殷王装,到最后后悔的不会是自己罢了。
“既如此,孤便走了。”,殷王拂袖而去。
晋仇看着他的身影,未曾挽留。
只脱去衣衫,下一刻便躺在榻上,悠悠入睡。
没了殷王的榻有些冷,但昨晚便是这么睡的,之前很多年也是这么睡的,说来认识殷王还未到一年,自己睡才是真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