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寻仇
晋仇常常与殷王坐在桥上,坐在石间,坐在树上,用各种方法钓着鱼,溪水清澈,两人的脸偶尔会映在上面。
一次晋仇累了,便沉沉睡去,再一醒来,殷王却是连鱼肉都做好了。
吃了那滑嫩鲜美的肉再辅以菘菜,晚间与殷王住在一处,两人肌肤相亲,一日便悠悠过去。
后来,晋仇不再局限于钓鱼,他拉着殷王一同踏进水里,用叉子或网试图捕鱼。
捕鱼事小,中间的乐趣却极多。
晋仇守规矩守了太多年,还是第一次踩进水里,殷王也是未做过这种事,俱是觉得无比新奇。
一次殷王被晋仇碰到,摔在河中,晋仇同被拉进了河里,两人衣衫俱湿,他抱着殷王,在水中待了很久。
可惜鱼多,菘菜却是少的。
晋仇寻来些菘菜的籽,自己亲手种。不光是菘菜,还有松树。
那片晋侯载昌种下的松树林,殷王犹嫌不够大,便跟晋仇种着,两人种了许多东西,晋家的东西越来越多,那些断壁残垣的景象渐渐被遮住。
蓑羽鹤来了,又回去,鸱鸮低鸣。
春日时,殷王做了纸鸢,握住晋仇的手,让其迎风飞远,纸鸢的尾部是长长的尾巴,在空中抖动,晋仇往往看着看着便愣了神。
他似乎没想到能和殷王过这么快乐的日子,在这片他从小长大的地方,除了他们俩再没有其他人。
偶尔那些小的毛绒绒的东西会靠近他们,殷王不是很喜欢,但也从不去管。
秋天留下的松针可以填满小溪,殷王将他们收回,跟晋仇一起把它们摆成山河的样子,再放到燮宫前。
从燮宫的顶层可看到那盛大的图案,看到花鸟。
晋家的四季又开始流转了,风在这里四季都不曾走,只是轻和弱的区别,晋仇喜欢抱着殷王,殷王也抱着他,他们可以一起干各种事,看各种东西的生长。
晋仇那么快乐,就像是把之前所有年都补了过来,他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且永远不怕没人陪。
就算他发疯,想去淋雨淋雪,也有人陪着他。
在极抖的山坡上,在晋家,在那落满雪的岁月中,他跟殷王,可以在上面坐着木板,任风吹起所有发丝,滑向山脚。
一遍又一遍,只要晋仇不厌,殷王便不会厌。
晋家所有的花草都开了,它们生长着,晋家什么都有,最少在晋仇心中,他觉得什么都不缺。
这里没有殷地,没有那些将死未死的人,没有规矩。
晋仇可以不束冠,可以同殷王一起,在各种地方,做各种事。
就算再难以言喻,除了他们与那满地的生灵也再无他人知晓。
☆、何人有悔(二)
晋家那么大,凡人要走上许多个月才可能走完。
晋仇与殷王住在其中,时间过得太快了,转眼间八十多年已过,晋仇与殷王都不曾数过那些逝去的日子,更不知到底多少年,只知八十多年过去了,是八十一年,是八十二年还是更久?
没人知道。
晋仇与殷王也不是太担心,反正就算一百年过去,只要他们想,也还是可以过这种日子,没人拦得了他们。
秋日的午后,晋仇在燮宫中找书,燮宫收的书太多,他跟殷王一起看了这么多年,也没看完。
殷王站着,拿着简牍细看,他忽然开口。
问晋仇,“你觉得法力的规定是对的吗?”
这个法力的规定指的不是别的,而是九重境的划分,殷王问此话,是觉得九重境有问题。
的确,在某些功法的加持下,三重天境界的人也可胜五重天境界的人,但五重天之上呢,这种靠功法取胜的例子便少了。
但除了功法,还有法器,靠着某些法器,低阶的人要赢高阶的人不是不可能。
晋仇自己从来不用外物,但他并非不懂这些道理。
“几重天的境界只是给人一个安心,八重天的人势必要比五重天的人活得长。”,但殷地人长寿,五重天的人往往也可活得同七重天境界的人一般长。
“晋仇,你知道我在讲什么。”,殷王板着脸,道。
晋仇当然知晓殷王在讲什么,不过并不想理会罢了。
“白菘,你怀疑的不是法力规定,而是混元,是天。如天不降雷劫,法力的区别不会那么大。”,雷劫是天的警告,也是天自保的手段。
殷王不是第一次和晋仇进行这种谈论,但每次都是不欢而散,因这修仙界的事实在是多的。
想要打破现有的修仙界花费的也太过多,晋仇不想提也是不愿提。
他同殷王过得很好,并不像让那些事破坏这幸福的时光。
“晋仇,你维护天。”
晋仇不置可否,他的确是维护天的,虽然天有许多不对的地方,但对他却不错。一个对自己好的人,往往让晋仇不想伤害,他不是心怀天下的人,混元更是难得心向他的,他怎么会说混元的不好。
在晋家的这些时日里,混元还常来见他,只是留的时间都不长。
但对晋仇而言,混元无疑是自己这边的人。
殷王怀疑混元,他却不大在意。
“白菘,你不该想这些事。”,晋仇说,他以往也这么说。
今天,殷王的表情却很难看,他站起,走到晋仇旁边,看着晋仇拿在手中的书。
“今日孤不想见你,你该离开晋家几日。”
那低沉的声音充满了威压,晋仇不懂,明明晋地是他的家,他才是那个姓晋的人,殷王生他的气,却要他离开这里,这委实不该。
“我为何要离开晋家。”,他没有直接说,却是间接告诉殷王自己的想法。
但下一刻,他还没看见殷王的举动,就发现自己站在了沃山之上,晋家的结界外,这里还是以前那副样子,一点生机都没有。
而晋家的结界就在面前,晋仇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他能站在这儿,无疑是殷王将他赶出了晋家。
眼前的结界几年前改过,变成了只要殷王或晋仇自己一滴血便可解开的样子。
晋仇皱了下眉,割开自己手打开了结界,发现结界还是能打开。
却从里面传来了声音:“孤这几日不愿见你,如你三日内进了结界,便不要妄想能过之前的生活。”
晋仇愣住,仿佛自己听错了,但那的确是殷王的声音,因为天的事,就把他赶出了家门,那还是他晋仇自己的家。
难道过了这么久,殷王厌烦了他,还是到了殷王想自己静静的时候。
晋仇不解,但他并没有在沃山上久留,关上结界,他走下了沃山。既然殷王想自己一个人过,接下来这三日他自然没必要去找不快。
而且他也长时间未出去过了。
不过看殷王的样子,晋仇决定去魏地待几日。
在他处闲逛了两日,也没什么可看的。
大泽距此虽远,已晋仇现在的法力,还是半个时辰就到了,这里与先前并无任何区别。
还是那副以低矮的花草夹卫大泽,令灵气往返巩固的样子,甚至连魏地的人都还记得他。
没遭到什么阻拦,多年前殷王便宣布自己是自由身了,魏地虽然避嫌,但再没有拦自己的理由,如他人都不避嫌,单魏子一人避嫌,反倒衬得他有问题。
晋仇施施然地走着,进了大泽的结界,便自己走,大泽还是那副样子,不周山脉却不再跃动了,自从他升到七重天的境界,没一个月,据说不周山脉的跃动期便结束了,消失地无声无息,没人摸得清痕迹。
天的痕迹人当然是摸不清的,晋仇在大泽内走着。
那些轻灵的少女们同多年前没什么两样。
册府中的掌柜不再是陆元龟,陆掌柜本就是殷王当年从他处调来的,此时不在倒也正常。
这个新掌柜见了他格外热情,似乎知道他是殷王的人,脸上俱是笑意。
册府的人笑起来都很使人亲近。
“可有地方住?”,晋仇问。
那掌柜的亲自侍奉着他,“有,早就为道长准备好了,还和以前一样。”
晋仇微微颔首,却是转头走了出去。
掌故没再问他别的,只是看着他的身影,晋仇知道有人要给殷王汇报了。
他来此本就不怕殷王知道。
这世上天大地大,他离了晋地,能来的也就一个魏地。
“和殷王可是生嫌隙了?”,魏子在他身边出现,问道。
晋仇没回这问题,他同殷王的私事,原也没必要和他人说。
“事情可是成了,我见你身体都好得差不多了。”
什么事成了?这又关魏子什么事?难不成是魏子中的毒已解?
魏轻愁不怕毒,他想见晋仇很久了。
“少主,成了。不然我身体如何好,这些年来,没想到少主还念着。”,他一口一个少主,也不怕他人听见。
不过就算听到能怎么样,殷王早就知道魏子多年前受过他的蛊惑,才在自己妹妹结亲那日闹出大笑话来。
殷王既知道,就没必要瞒其他人了。
“我自己在此处看看,不用你陪,去干自己的事吧。”,晋仇说。
魏轻愁脸上露出苦容来,“少主还是这般嫌弃我。”
他这些年为晋仇做的事不少,不指望着晋仇念他的好,却也希望在跟晋仇见面时,他家少主不要一脸嫌弃。
晋仇不是那种会在脸上露出嫌弃的人,但对魏轻愁,他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赵射川在北边做什么?”,多年前赵射川与魏莹结亲那日,闹出些争端来,使赵射川连带着魏莹一同被发放到了极北苦寒之地,赵地本也苦寒,赵射川在那处不至于有事,魏莹的身子却受不了。再生了几场大病后,赵射川终是忍不住,向殷地求了情。
那时殷王正陪他一起栽松树,申无伤的信传来,殷王念给他听,他便劝殷王饶了赵射川与魏莹二人。
殷王这几年来都听他的话,没说什么就应允了。
如此,两人回了赵地,算是没在更北边被冻死。
“射川还和以前一样,该做的就做,不该做的就不做。”,魏轻愁看着晋仇说,他这话极平常,本来不该做的事,像是赵子之前在大婚上诬蔑殷王的事就不该做,如今这人遭了罪,也算是明白恪守本分了。但他该做的不该做的,也不知是不是指这个。
晋仇平淡地点了下头,没说任何话。
他还是往前走着,走累了,便回册府,把魏轻愁关在门外。
掌柜的冲魏子笑笑,忙起伺候晋仇的事来,虽然天下人都不知道殷王与晋仇的事,殷王身边人却是知道的,怎么可能怠慢了晋仇。
只是晋仇好不容易出来了一次,见到的人却不少。
魏轻愁是他本就要见的,楚子却是未曾想到会来见他。
这艳丽的女巫还是多年前的样子,光着腿,画着妩媚妖娆的妆,像是没有骨头那样侧倚着,见到晋仇就露出抹勾人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