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寻仇
“如此,魏子的喜欢便是虚伪。”
“孤便信你与魏子没什么,也没想着再做出些谋逆之事。只是,晋仇,你今日的伤明显是故意的。故意给孤看,是要挑拨孤与属下的关系吗。”,殷王说,他罕见地对晋仇自称孤。
晋仇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沉默,殷王陪着他沉默。
过了许久,晋仇才说,“殷地的人都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们。书上记载着那些凡间君王为博美人一笑甘做傻子的事,我知你不会,但还是想试试,我一点不喜欢他们,也不喜欢他们在你面前说我的坏话。”,晋仇抱着殷王,他试着像殷王的父亲殷王阏商那般摸摸殷王的头。
殷王没躲,但表情也没有缓和下来。
“晋仇,你是那些美人吗?”,他说。
晋仇能说出前面那些话已是把脸都丢尽了,此刻再遭殷王一问,简直觉得愧对晋家列祖列宗。
“不是。”,那些美人或柔或美,哪怕是冷些的,也带着特有的魅力。
这些他都没有。
“不是便不要再学了,拿自己的身体去学更是不值得。孤近几年不会再和那些你不喜欢的人说话,你也不要和孤不喜欢的人说话,更不要再用苦肉计。”,殷王的手再次摸上晋仇的脸,霸道地吻了上去。
晋仇加深了这个吻,抱紧了殷王。
如果殷王没有灭他满门,那真是世间最好的伴侣。就算是他父晋侯载昌不同意两人在一起,他也会试着去争取。
但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
只能是无尽的欺骗与原谅后更深一层的欺骗,殷王的体内那么暖,像是要浇化晋仇的心,却也让他知道一切都会变成过眼云烟。
殷王既说不会再和属下联系,便是真的不会。
在很多方面他都极纵容晋仇。
从那日起,两人的生活又变回了以往的摸样,只是区别于那八十多年的,是殷王愈发衰败的身体。
晋仇对此未表现出什么,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给殷王熬药,给殷王扎针,给殷王准备药浴。
殷王的身体虽不如以前好,但也能走动,如果情况好他们便一起去看那些松树。
殷王似乎很爱看,这片充满了晋侯载昌痕迹的树林又添上了殷王的味道。
晋仇觉得殷王像是故意的。
用那药的第一年,殷王身体愈发衰败,几乎每日都在吐血,但只要晋仇在他旁边,他便不发出声来。
中间很长时间,晋仇根本不敢给他扎针,针一扎下去殷王的痉挛便不可遏制,那场景极恐怖,叫他每每都说不出话来。
也就是在那事,晋仇懂得为何有做丈夫的抛弃自己得了重病的妻儿。
身心上的重压几乎能摧垮任何人。
只是殷王一直未放弃过,晋仇都怀疑那药会第一年就要了殷王的命,其实要了殷王的命他大仇便算是得报了,可这方式与他想象的不一样。
殷王的命也比他想的要硬很多,他似乎从未怀疑过那药,相信只要自己挺过去便能有属于自己跟晋仇的孩子。
晋仇都不知道殷王喜欢自己什么,就算再喜欢做到这种地步也够了。
他们缩在晋家,殷王那日承诺过晋仇后,便未和申无伤黄无害说过话,晋仇也不曾联系过魏轻愁,只是中途晋家结界松动,殷王去打开结界和宋公说了些话。
晋仇没见过宋公,但他知道宋公有一万岁了,这个年纪的修士,见一面便少一面,可殷王也只与他待了半个时辰。
晋仇问他为何不多聊会儿,他说自己失忆后虽对宋公有感觉,但也没到那种地步。更何况现在的身体根本不想让别人看见,哪怕那人是自己亲叔叔。
倒是宋公,临走的时候拉过晋仇,叫他好好对殷王,说有什么事,想报什么仇等有了孩子再说,别这个时候对殷王动手。
他没威胁晋仇,但晋仇不是傻子,他怎么会这个时候动殷王,殷王在晋家死了,不知殷地会让多少人陪葬。
答应宋公好好待殷王,送宋公走的时候却发现这白须飘飘,仙气甚浓的修士流了两行清泪。
他知这是心疼殷王了,殷王那时明眼可见的衰败,眉宇间的痛楚掩都掩不住。
那是服药的第一年,晋仇觉得每日都过得提心吊胆,倒是晋家那些沾了殷王鲜血的花草,长得愈发好了。
第二年的时候,殷王的身体好了些,最少服药后没有第一年那么恐怖了,晋仇实在是不想见一人七窍流血,痉挛抽搐的样子,虽然殷王的脸就算扭曲也不丑,搞不好还会激起一些人的阴暗心理,但晋仇不是有特殊情趣的人,他看着殷王那样,只觉自己也在受煎熬。
第二年缓了些,第三年的情形就更是好。
不过晋仇已学会了给殷王做饭,他在西崖上种了大片的橘子树,想着有一天给殷王吃。
第四年,第五年,第六年,殷王的身体还是第三年那般,似乎无法更好了,殷王还在日日服药,不过看上去不再那么疼痛了。
晋仇甚至怀疑药是不是有问题,不过殷王难得好受,他们二人在晋家一同种着各种果树,等着来年吃。
虽然并不希望有孩子,晋仇还是梦见了一个白乎乎,会叫他爹的孩子,只是这孩子颇为能闹,总是给他惹出麻烦来,叫他动不动便要去处理那些杂事。
醒来发现殷王看着他,而自己正抱着殷王,手还放在殷王的腹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孩子,他前阵子去和魏轻愁要了药,那药能做出有孩子的假象。
可他终究下不出手,他准备再等一年,万一他真的能和殷王有孩子呢。
不过七年过去如还未有,他便该放弃了。
他一点都不想放弃,他想带着自家孩子一起在晋家过闲云野鹤的日子。
万一能成真呢。
☆、何人有悔(七)
晋仇与殷王缩在晋家应该有九十年了,殷王一直未怀孕,他看上去有些急,但晋仇不急。
似乎他们还有无穷无尽的时间,想要有总能有的。
修仙女子想要有个孩子尚且不易,殷王这样的男子,就算强行改变自己的身体,也要等上很长时间。
燮宫前的水最近颇不平静,秋天要到了,它们似在进行最后的奔腾,担心冬日的寒冷将自己冻住。但它们大可不必担心,燮宫前的水是冻不上的,这里不冷。
就算它们冷,也不会有殷王冷。
他躺在椅上,身上盖着厚重的被子,像是生怕被冷风吹进一般裹得极厚极紧。晋仇坐在他旁边,握住殷王的手,给他暖着。
那手还是一如既往的修长漂亮,只是许久都不曾暖了。
“今晚要吃什么,还是菘菜吗?要不要加肉。”,晋仇在旁一手握着殷王,一手拿着书,给殷王读着。
殷王最近法力颇弱,不过于法术上的理解还是位于修仙界顶端的,晋仇与他待在一起,稍听上那么一两句便会觉得受用无穷,且殷王永远不会嫌他理解慢,其实他在功法上也极懂,只是不如殷王,先前教他这些的师父也远不如殷王。
殷王从不对他发火,虽也不夸奖,但相处起来真是舒服。
只是这类东西想多了极耗精神,他往往读到一半便停,问殷王吃什么。
他们已吃了多年的菘菜,那东西极好做,只是将锅刷净,水烧至无,使锅中无半点湿润,再加以油,待油烧热,将切好或撕好的菘菜放入,加盐,不消片刻极好,吃的是原汁原味,段不愿放他物。
不过那是殷王对晋仇的常用做法,给殷王做,晋仇还是想加些肉的,什么肉都好,能滋养身体便可。
殷王现在的身体,他实在是不放心让殷王吃清炒菘菜,或水煮菘菜。
“不加肉。”,殷王说,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得靠外物去补,但晋仇根本不愿意碰肉,既然晋仇不愿意,他便没必要吃,就算吃也补不了什么,倒是叫晋仇徒增烦恼。
“楚子的东西你也不吃,这般哪行,你脸色最近愈发不好了。”,晋仇握紧殷王的手,这些年下来殷王的身体总体上的确较平缓,但最近不知为何又有些不行了。身上冰的如死人一般,手中更是无力,走路都需要他扶着。
更不说那脸了,苍白如雪,叫人望之便新生忧虑。
且晋仇前天发现殷王夜晚又有些抖,这些年殷王遭了不少罪,受了极多的苦,遇到寻常的疼痛都能控制住自己,前天却不知是不是又疼了。
“我无事,你去做饭,我再在此处坐片刻。”,燮宫前的风景开阔,于此能望见极多古树,鸟鸣山涧,生机不断。
晋仇以往也经常让殷王在此处待着,因怕殷王饿,听了此话便走了。
只余殷王一人,在晋仇走后摁住自己腹部,腰背塌成一片,无助地发着抖。
肚腹间像是有什么在躁动,痉挛一片,力道大得甚至要顶开殷王的手,且像是被火炙烤,叫殷王有些受不住。
晋仇如未开口要去做吃的,他也会叫晋仇走,这般脆弱丑陋的样子他实在不想被他人看见。
哪怕与晋仇同卧了九十年,此前诸般丑态都被晋仇看在眼里,殷王仍觉难堪。
“呃”,忍不住痛哼了一声,殷王喘息着,冷汗从脸边划下,手脚无力,他放在腹间的手终是垂了下来。
摁着也无用,这次疼的有些不一般,殷王只觉四肢百骸都开始痛,连头都有些胀,叫他完全不知顾哪处。
胀痛过后,全身像被针扎,殷王竭力忍着不发出声音来,却还是觉得越来越怪异了。
疼痛的方式在不断变化,晋仇既还未出来,说明时间未过去多久。
可他已疼得受不住,身上的被子被打湿了,殷王没有力气将它揭开,或许他方才不该让晋仇走,应该让晋仇陪着他。
从某一时开始,四肢变得有些麻,疼痛却并不是消失,而是在缓慢地向他腹部移动,四肢百骸的疼都向一处集中着。
那种感觉很恐怖,像是有东西在爬着,加剧某处的痛苦。
殷王用最后的力抬起胳膊,咬住。
下一刻,铺天盖地的痛在腹部的一处爆发,殷王的意识在那一瞬间模糊,却又立刻转醒过来,猛地咬住胳膊,殷王险些疼死过去。
“唔……嗯……”,尽管控制着自己不发出惨叫,声音却还是露了出来。
殷王不敢细想,腹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开裂了,他全身紧绷着,感觉自己在被撕裂,一点点,生怕他死不了。
有人抱住了他,可他根本感觉不到任何温暖,他只是觉得疼,能杀死人的疼。
以往几年的药效像是爆发了出来,殷王根本承受不了。
晋仇是察觉出异样后才紧忙赶来的,一来就发现殷王一副快死的样子。
将殷王抱在怀中,却发现殷王根本没任何反应,像是被疼痛彻底控制了。
怀中的身体很是僵硬,殷王的眼越睁越大,瞳孔却在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