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寻仇
殷王所有的属臣都被彻查了一遍,但能在殷王眼下做到录得水镜还不被殷王发现的,着实没有。
当然没有,因那些画面完全不是常人能得到的,这世间看见了那场面的,也只有殷王自己、荀季,还有和混元待在一起的晋仇。
晋仇当然知道如何用水镜记下画面,虽然他的法力还没有到那种地步,但从魏轻愁手中得来的法器还是能助他做到此事,如这事发生时,混元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更好做到了。
殷王最近身体颇为不好,晋仇借给他寻药的机会频频出晋家的结界。
自然,也能知道外面发生的事。
他无动于衷,是因为事就是他做的。
不光是他,还是赵魏,水镜由赵魏的人来散布,那东西极不好做,但所幸他们的时间够长,在殷地反应过来前,便完成了布置,将其展示在了众人面前。
殷王不在,要驳倒殷就变得比平日要容易的多,但殷地的修士修为都不低,唯一能扳倒他们的,是天下人的齐心。
要齐心必先生反心。
叶周的惨相只是一个触发,晋仇既然开始做了,便会是连环的做,做到让天下人心惶惶,唯恐殷王动刀动到自己身上。
而殷王自身呢,殷王早已被天弃了。
晋仇会叫他人明白这一点,在修仙界,被天所弃是极惨的。
晋家的结界已被晋仇更改,只有他自己的血才可能打开结界,且要施的咒也完全变了。
殷王自己出不去晋家,外面的人也绝进不来。
只是这些事,晋仇还不想让殷王知道,或许他终有些心软,并不想让殷王在孕子其间太过忧心。
虽然孕子也是假的。
走进燮宫,这里的阵法被晋仇改过,改地更为温暖,四季都是暖的,以防殷王太冷。
“给你带了飘香阁的饭,现在吃吗?”,趴在殷王身上抱紧他,晋仇觉得殷王隐约知道了什么,但现在这幅场景,殷王知道也装作不知。
“不吃。”,殷王闭着眼说,这是他孕子的第四个月,诸身乏力,腹中时不时便疼,叫他完全不想动。
但他现在的身体不比以前,虽与凡人还有些差别,但最好十日内吃一顿饭,如能一日一吃便更好,毕竟他的身体极需要外物来滋养。
“今日如何,可是难受了?”,晋仇给他传着些许法力,这些法力进入殷王的身体就会烟消云散,但进入的时候的确会让人好受,抱紧殷王,晋仇试着让他全身都舒适些。
但殷王明显未因此而放松。
他睁眼,神情冷漠,问道:“晋仇,最近你都出去做什么了。”
他不想吃飘香阁的饭,更不想吃册府的饭,晋仇如心中真在意他,不如亲手给他做,哪怕是水煮菘菜也要比这些强。
晋仇不至于不知道这一点,嘴上说着是为他补身体,其实这般,明显是在外谋划什么。
晋仇能谋划的,也就关于殷地的那些事了。
此前不做,他失去了法力就做,狼子野心简直遮都遮不住。
“你身体这般,我不会做伤害自己孩子的事。”,虽然孩子并不存在。
殷王又将眼闭上了,晋仇只有在这时才提孩子的事,但平日,连一个字都不愿说,像是心中根本没有这个字眼。
☆、何人有悔(九)
荀季靠在墙边上,他身上都是血,不过不是别人给的,而是他自己,沉迷于在地上爬,硬生生使自己遍体鳞伤,他不会说话,只能啊啊地叫上几声。
原本他这辈子都应该不会说话,只能做个残废。
但某日,他得说话了,他用自己的断肢在地上拱着,像是地龙一般,那种柔软会拱地的软身之物活得很是卑微,荀季却要比它们还卑微,他什么都没有了,家庭还是身体,他早已疯去,他什么都吃,啃泥喝尿,他都受过,以他的身体,早该死去,但不知是不是疯子的妄想保住了他,这么多年过去,他竟还活着。
“将他架到施刑架上去,这么多人都来了,倒要看他知道什么。”,四周吵吵嚷嚷,许多人喊着要知道真相。
什么真相,荀季完全不知道,他只知自己破烂的身体被人扔到了台上,有东西绑住了他,绑的很紧。
“你们这样是在公然违抗王上!”,有低沉的怒骂声响起。
荀季笑笑,什么违抗王上不违抗王上,在前面吵得最凶的那些人,他有些熟,可能是来自魏地的、赵地的、还是他们晋地的,或许还有郑地的,他们吵得最欢,要他这个叶周唯一的幸存者给个交代,什么狗屁交代,其实就是想让他说出他们早已安排好的话罢了。
那些叫的最凶的带动其他人一起义愤填膺地怒叱着殷王的使臣。
人群叽叽喳喳还不如蚂蚁,却比蚁还要多,可能有十多万人,大多是修士,将叶周的上空挤得满满当当。
叶周的灵气被毁了,这里凡人多,以前的景象是再难回来了。
但荀季不曾离开这里,他没有手脚,怎么离开,再说他也不想离开叶周,叶周是他的家,他们荀氏在叶周待了很久了,严格说来是叶周东北角,他在那里行侠仗义,管东管西,跟着范三韩四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爱拦他们。
但现在,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他们那位晋地的少主活了下来。
或许还有他自己,像是活死人一般,明明是疯了,却未疯,他过得还不如一条狗。
“给荀季解开禁锢,解开他就能说话了,让他说叶周到底是怎么回事!”
“荀季在叶周之事发生前就疯了,你让他怎么解释!”
“我们就是要解释!你怎么知他疯了,说不定都是你们殷地的阴谋!”
“我们如有阴谋,便不会让荀季活这么久。”
一帮人吵着,荀季知道他们会让他说话,殷地人虽强,但完全没必要跟这么多修士犯难,如杀了他们,事情传出去,便是殷地的错了。
说来殷王就不该让他活着,他从离开晋家的结界就开始装疯,果然是对的,但这样又何必呢,何必让他受这么大的苦。
那个可恶的晋仇,他的爹娘兄弟竟真的愿意为他奉上所有。
哈哈哈!真是可笑。
荀季喉间疼痛异常,他明白了什么,干脆真的笑出了声来。
“看看,他是真疯了,竟然还在笑。”,有人嘀嘀咕咕地讨论他。
荀季未在意,他只是笑着,笑累了便停下来。
底下那些看热闹的人对他道:“说出叶周是如何被灭的。”
他一个疯子他说什么说啊。
“哈哈哈,殷王,殷王的脸,真好看。”
“叫你说叶周是如何是如何被灭的!没叫你说王上的相貌!”,荀季的身上挨了一鞭子。
鞭子从他的胸间抽到了腿上,肌肤翻开,骨上生裂。
“啊啊啊!好疼啊!不要打我!不要,我全说,我全说,就是殷王的脸啊!殷王,殷王!”,他疯狂地大叫着。
殷王使臣果然又怒,紧接着他的腿上也挨了鞭子,那鞭子打得颇狠,要是没人拦着,恐怕十下内他就要死去。
但这群人怎么会让他死,身上的鞭子没有再挥下。
底下更吵了,像是有东西在耳边频频炸开,荀季难受得想哭,但他脸上还在笑。
“是殷王,是殷王,殷王,殷王杀我全家,杀叶周,死了,都死了,全是鬼,呵,鬼!”,荀季叫了出来,底下人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他本来就是疯子,其实他可以不疯的,他的日子过得那么好,每日跟着自己的兄弟在一起,还可以欺负晋仇,晋仇真是他每日活下去的希望,但他只喜欢晋仇痛苦的活下去,他不喜欢晋仇笑,这种伪君子凭什么笑。
荀季自己平日笑得很天真,他知道自己不是真天真。
晋仇平日极受规矩,但晋仇一旦要做什么又变得极恶心。
真是太恶心了,而他荀氏竟然要为这么恶心的人抛头颅洒热血,为此耗上家中所有人的命。
所有人,死得凄惨无比,晋仇没离开叶周,他就预想到了那下场,没离开就害得听松堂塌,害得他父被烫,离开后他荀氏更是没好果子吃。
而他现在,不得不按晋仇给的戏来演,不然他全家人都白死了。
他怎么对得起他们,他们全是乐意为晋地而死的。
“荀季,你所说可是真的!”
“对,是不是真的!”
“别问了,我看他是疯了,被殷王吓疯的。”
知道是疯的还问?
“哈哈哈,殷王杀了他们,杀了他们。”,荀季笑着,他要是能动,一定会把自己身上都抓破,但他不能动,他只能麻木地说着话,说完便昏了过去。
底下人并没有将他弄醒,人群嘟囔着,渐渐散了。
殷王的使臣们似乎做了什么,有哭喊声传来,荀季不知道。
他再醒来的时候四周已无人,他在地上拱着,现在他能说话了,便对着每个他遇见的人说:殷王杀了我全家。
殷王杀了我叶周所有人!
他说得都是真的,人们相信他疯了,却也相信他说得是真的。
只是他们面上不屑地朝他吐一口唾沫,骂他是疯子,让他滚远点儿。
一日,他再次被人弄哑,又再次被人弄得能说话。
不管他会不会说话,他都要努力喊出那些话来,尽管很多时候只是张着嘴,发出无声的呐喊。
他做了他爹娘兄弟希望他做的。
哪怕只能为他们的少主尽一份力,他的家人也会献出所有,但那个少主心中怎么会有他们!
荀季是真的疯了,殷地人碍于各种原因并未杀他。
他便整日在地上爬着说那些不该说的话。
晋仇来看过他一眼,荀季险些咬住晋仇,他真讨厌晋仇,真的很讨厌,却什么都不能做。
只是近日大家又不再讨论关于叶周的事了,他们把谈论的话变成了郑地。
听闻是郑地的遗民有感于叶周的事,便将郑地的事也说出了。
郑伯的臣子说郑伯是殷王杀的,他们向天下人展示了郑伯给他们的信,信上将殷王的所作所为交代的明明白白,也明示如自己身死,郑地人一定要趁机将此昭告天下。那信上明明白白是郑伯的字迹,且为了使众人信服,还在上面加了自己的灵息。
信上写着殷王是怎样怂恿自己,太叔又是怎么在殷王的谋划下与自己渐行渐远的,殷王将剑交到他手中,告诉他试探太叔,却是将太叔逼死。
修仙界的众人又是一片哗然。
荀季爬到一处人多的地方,看到一个和他同样肮脏疯癫的女人。
他听别人管那女人叫姜氏。
姜氏他知道,是郑伯的母亲,不过随着郑的毁灭,那场大火将一切都烧尽了,也烧没了姜氏。
有人把她提出来,骂道:“向众人说是怎么回事!给我们郑伯和太叔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