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寻仇
去药炉煎药,晋仇一点点看着楚子的书,按照每一个吩咐加东西,时间一点点过去,晋仇念着《研修法》上的秘诀,试图使自己放松下来,但殷王身上的伤还是在他眼前不断出现,那身上的骨头明显已受了伤,且有些伤好像流脓了,身为修士本不该如此,但殷王现在,他是真的没有想到。
翻出刀跟伤药,晋仇劝说着自己,但他的心实在无法静下来。
殷王好歹陪了他那么久,再怎么样也没必要被他捆住。
那些肌肤他都摸过,不知日后能不能好起来。
两个时辰过去,晋仇端起药,准备给殷王喝。
泡在桶中的殷王好像昏过去了,所幸没有溺水,尽量轻手轻脚地将殷王抱起,晋仇给他擦着身子。
殷王睁开了眼,似乎在问他药在何处,那眼神有些冷,跟以往任何时候都不一样。
身下的血不再流了,晋仇抱着殷王,试图让他暖起来,“先歇会儿吧,我给你处理伤口,处理完再喝药。”
这些伤不处理只会发脓,以前在叶周东北角那十年,他身上也出现过极多的伤,虽然愈合的要比凡人快,也不至于流脓,不处理却还是难好。以殷王现在的身体,只怕不处理就会要了殷王的命。
十一日前他离开晋家,殷王就着了风寒,似乎现在那病也没好,额间一片滚烫,叫晋仇有些不忍。
或许是他经历过,所以他知道疼,哪怕那些年的疼是在殷王默许下才发生的,他见殷王这样也还是有些愧疚。
他本不该愧疚的,那十年间发生在他身上的有些事很是残酷,且明显不是叶周之人,而是殷王吩咐的,殷王是伤他的罪魁祸首,他应该全报复回去。
不过他不愿想,也不想跟殷王提。
将刀放在火上烤了烤,晋仇翻着殷王的伤口,将那些不能再存活的肉一点点割下去,殷王有些发抖,但中途很静,中途刮到骨头的时候晋仇都觉得那声音有些刺耳,殷王却还是沉默着。
“之前的事是我不对。”,他刮完后放下刀跟殷王说。
殷王没看他,双眼紧闭不知在想什么。
晋仇也没再说什么,将药给殷王喝下,他抱着殷王,看那有些动怒的脸。
“你手下对我做过差不多的事。”,他轻轻说,殷王猛地睁开眼,看他。
“他们也捆过我,一片片割我的肉,就在叶周,但那不是叶周的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一向不记这些事,要不是为了让殷王心中好受些,他永远不会和殷王讲。事情过去便过去,他现在也只是麻木地说说,并不感到疼痛。
“晋仇……”,殷王的面容有些纠结,他的嗓子全哑了,用尽全力才喊出一个晋仇的名字,声音还很小,寻常人根本听不见,所幸燮宫极静,晋仇听得清清楚楚。
“我们中间隔着很多,你要是愿意当白菘,我就愿意对你好,你之前想的没错,我的确是贯会骗自己,就算受了伤也可以当没受过,我根本不愿意记那些事,任何让我痛苦的事我都不愿提及。所以你若是白菘,我就能告诉自己你跟殷王没关系,你是我唯一的家人,我会永远对你好。”,晋仇顿了下,似乎觉得在晋家说这些话不大好。
但他还是继续说了,“你自称孤,在我眼中便是殷王,杀了我全家的人,我虽然还可以骗自己,却不是那么好骗的,遇到些事也容易对你不好。你自己想这中间的关系吧,我话说到这里就没什么了。”,他抱住殷王,用的力道很轻,却在上面加了灵气,将那份暖意传到殷王身上。
殷王这几日是过得不好,但他心中还是有晋仇的,听晋仇说了那些心中不可能好受。
若他还有力气,一定会抱住晋仇,他知道自己之前给晋仇带来过很大的痛苦,现在这一切都是他欠晋仇的。只是他越来越无力了,服药后全身的疼痛都在加剧,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自己今后会活活疼死的错觉,但就算他能熬过这些,在晋家的这些日子,晋仇也会采取各种计谋来灭了殷地。
他就算能活着,只怕也要一切都从头再来。
或许当年便不该想着给晋仇生孩子,不要孩子,晋仇不敢做违背他的事。现在他也不会受苦,晋仇更是能陪他许久。
不像现在,殷王已有些后悔,但腹中好像被踢了一下,踢得他有些疼。
也让他有些不舍。
“饿”,他用尽全力跟晋仇说,晋仇听到的时候还有些错愕。
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他好像的确很久没给殷王吃饭了,殷王现在的身体可饿不了那么久。
“你在榻上睡会儿,等下我做好叫你。”,晋仇给殷王擦擦脸上的冷汗,殷王好像在疼,但他在这里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去给殷王弄些养身体的东西。
而且他还有些事想问殷王,以殷王现在这种说不了话的样子,根本没法回答他。
他之前那些话也只是为了安抚殷王,虽然那些话是真的,不过他心中其实丝毫不在意。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差不多快完结了,但只是上半部完,下半部叫《你可知错》,在我专栏里放着呢,可能七八月份开文,也可能更晚。
是六千年后的事,关于晋仇和他儿子,到时这文就能HE了。
☆、何人有悔(十二)
殷地的习俗是极其恐怖的,这恐怖体现在每一个角落。
婚嫁、祭神、朝拜先祖、葬礼,凡此种种,总是望之便让人惊愕乃至恐慌。
哪怕是建房屋一事,也与他地有很大区别。
晋仇幼时便听人讲:殷人建房,是用四角奠基,房屋有四角,先是挖基,挖坑,选四个不及总角的孩子,置于四角,其中选人以女童为最佳,男童其次,如全无,则选稍大些的,还是女子最佳,男子其次。此外选犬十二只,犬无要求,只凑够十二只便可。
之后要置础,其中有三座,用人两具。再之后安门,内外两侧用人,其中五座,共用人五十。
最后落成,看有几坑。
殷地寻常的修士家中建房,至少要用五坑。如此修士欲建大的房屋,便用人更多。殷王近臣所住大多为一百二十八坑所成的房屋,共用活人三百七十八具。
而殷王所住之地到底要多少人,晋仇不知。
他猜是六百四十一具,但也可能不多,毕竟修士虽多,却也是杀的尽的,如建房屋便需这么多人,在其他地方所用之人的数量便会更多,丧葬、祭拜都需极多活人,天下是没那么多人可杀的。
且殷人残忍,大多是活祭,虽不至使人活埋,用的方法也委实难以说出口。
大抵是将一人抛入坑中,用石头将其击打至死,如此尸体完好,死前又有怨气难以发散,正好用来作法术的根基。
晋仇想着此事,一边翻着燮宫中关于殷地的书,一边做着饭菜。
待他做好,书也看得差不多了。
要释放殷地的鬼魂,殷人的传统便是首要,只有了解殷地房屋是如何建的,丧葬在何处,祭神在何处,才能知晓鬼魂在何处,殷的中心在帝丘,帝丘之中阴气最重为封歌台,晋仇一家遭难便是在那里,殷地处置外人往往于封歌台。
不过只有寻常的修士才能用作奠基,像晋仇家人这种往往是魂飞魄散,再无生路。
端着饭菜往殷王那处走去。
晋仇思虑颇多,行到殷王面前才发现他又昏过去了,这委实不正常。
“白菘,你可是还疼。”,他轻轻叫了声。
殷王未醒,晋仇也不再叫他,只静静坐着,燮宫外的暖阳照进来了些许,不过没有微风,殷王现在的样子不能吹风。
晋仇照顾了殷王很久,也比以往懂得了些照顾人的方法,“啾啾”的鸟鸣声传来,晋仇看着殷王的脸,那脸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虽有些消瘦,却还是透着股惊人的美。混元说的果然对,殷王的先祖是他亲自捏的,自然要比他人捏的好太多。
不过混元,晋仇知道世人都是混元口中那些已逝的神仙所造,只有殷人不同,但之前那些神与仙又是如何没的,混元不愿细讲,他便不问。
可殷王应该懂,不能知道的事便不能知道,也不要去猜去怀疑,否则终要招致大祸。
脱去衣衫,爬到榻上,晋仇抱住殷王,努力避免他的伤口,给他传着灵气,试图让他好受些,待传得差不多,便悠悠睡去了。
这几日他都不曾睡,到底是和殷王睡惯了,自己一人便有些寂寞。
只是事情终究要做,否则他良心难安。
睡着后做了许多梦,有他被父亲训斥的,娘在一旁看着的,也有晋柏跟他讲的那些杂乱的话。晋柏虽然常有惊世骇俗之语,不过他大多不放在心上,只觉得荒诞,是以未记下太多。只是他一直觉得晋柏是个妙人,如天真有眼,便该让他家晋柏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惜晋柏死了,这跟天有没有眼并没有丝毫关系。
此后又看见了晋赎,他见到晋赎的那个雨夜,两人承诺一百年,晋赎想要进他的屋子便要陪他一百年。
一百年竟已是快过了,晋仇有些怅然。
但梦中的事极多,并不是全能让人记住的,感情也时时都在变化。
一觉醒来,晋仇几乎觉得自己又重活了一遍,只是梦终究是梦,片刻后他就将那些事忘光了。
殷王仍在睡,现在已是夜晚,四周漆黑,晋仇凝诀将屋中点亮。
燮宫中那些长相千奇百怪的宫灯便齐齐光亮,将燮宫照的有如白日。
“醒来吧,勿要再睡了。”,他碰着殷王的脸,试图将殷王唤醒。
殷王的确是醒了,他睁眼,看着晋仇,道:“现在几时了。”
那声音有些哑,不过总算是能说话了。
“快子时,只是叫醒你一下,要是困,你便接着睡,只是要先回我几句话。”,晋仇还是抱着殷王,他们贴的很近,但晋仇有意避开了殷王的肚子。
“什么话。”
“关于殷地,你是否在殷地养着鬼魂。”,晋仇说得很坦然,因这问题是天下人皆知的。
殷王开始皱眉,那眉宇之间俱是疲惫,“为何问。”
“你知为何问。”
“晋仇,你想将殷地的鬼魂放出。”,殷王的面色很不善,但显然他动不了。
晋仇点头,“在此之前,我将叶周那日所发生的事用水镜放给了天下人看,将郑地的事推到了你身上,不过郑地的事本就有你一份力,我不算造假。”
“叶周的事?叶周的事你看见了。”,殷王惊诧地问,他做事一向小心,能让晋仇放给天下人的唯有他们离开叶周那一日的事及他杀叶周人的事,但每次做,他都用灵力巡视着四周,断不可能有人在他眼皮底下做出拿水镜记下这些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