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寻仇
☆、何人有悔(十五)
殷王太庚躺在床上,他已几日不曾下来了,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一个浑身无力又满是伤痕的人,哪怕想下去走走,也是要看自己身体的。
更何况他已几日不曾吃饭。
殷王现在的身体连凡人都不如,却没人来看他。
身上的伤口溃烂,他用完最后一丝力将腐肉刮掉。
那动作并不快,但也不曾犹豫。他想的事很多,在那刀子蹭过骨头时想的事就更多。
比如晋仇什么时候会来,晋仇还要不要他的孩子。
晋仇究竟对殷地做了什么。
如若他有力气,他会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去抓住晋仇,抓住之后就将他关入牢内,这辈子是不要再出来了。
他不想当晋仇,便没必要再当他的晋仇。
十年前便该将他杀死,当时杀掉便无之后这些事了。自己不会受苦,殷不会出事。
殷王摸了下自己的肚子,那里面没有动静,他摸得很轻,像是生怕伤到的样子。
身上的伤口都在疼痛,殷王从未想过自己会受这样的伤,不管是他失忆前还是失忆后,他敢肯定,没人能这样伤害自己。
头有些昏,他的伤寒一直未好,此时不大看得清面前之物。
连带着听觉也有些不好使,但不好使不意味着殷王不愿听。
他已察觉有人来了,那人的动作极轻,未曾掩饰自己的脚步声。
“嗒嗒”的声越来越近,那不是晋仇的声音,殷王认得晋仇的脚步声。
晋仇的许多习惯他都懂,晋仇能发出的声音他都知道,且一直很喜欢这些。
他能肯定这不是晋仇,但这声音是个熟人,最少他听见过不止一次。
脚步声已来到了门前,燮宫最顶层极大,此人能摸来这里想必也是不容易。殷王想着这个声音,他并不怕,这世间要害他的人虽多,只要不是晋仇,他便觉得没什么。
他委实是骄傲惯了。
看着门的方向,殷王似乎在等着那个人的到来,真到来时又会怎么样。
只是一刹那的错愕。
“宋公?”,他道。
来的人笑笑,“是我,王,不要怕。”
殷王当然不怕,他只是好奇宋公是怎么进来的。晋家结界做过改动,除了他跟晋仇,其他人断难进来。他无法力,晋仇更是不知背着自己干了什么。
仔细听宋公的脚步似乎有些不对。
“公是如何进来的。”,他问道。
宋公不笑了,他走到殷王面前,看着他的身上,殷王到底是宋公的侄儿,别人不知道殷王什么样,宋公能不知道殷王什么样吗?
“王,你臭了。”,他板着脸道,声音并无责难。
殷王臭了,他的确是臭了,腐肉到底是有味儿的,殷王不是以前那个修士,自然无法遏制住这种衰竭。
他听了宋公的话,脸色有些沉。
哪怕真是不好,他也不愿被人这样说。
“公来便是说这些话?如真要说,不如回殷地再谈。”,殷王试着起身,但他实在是没有力气,只是虚着抬起了点头。
宋公没有上前帮忙,他冷眼看着,“王现在想回殷地,之前又是在做什么呢。就算想怀个孩子,回殷地不好吗。这般为了晋崇修损耗身体,得来的也只是满身伤。算是咎由自取了。”
的确是咎由自取,放着殷王不做,来这里和晋仇过活,早前就没有想到后果吗?
说来还是被迷惑了。
“勿要再谈此事,公既来,便该说明来意。”,殷王应该叫宋公叔叔,他现在一口一个“公”显得极为生疏。
宋公自然知道生疏,他神情自始至终都没变过,同样未变的是盯着殷王的眼神。
殷王现在如何,就算是瞎子都能知道一二,毕竟血腥气是挡不住的。宋公不是瞎子,他当然更能看明白殷王的身体。
那上面已没有几块好肉,全是深及骨头的伤痕,纵横交错在其上。
沟谷蜿蜒,中有淤泥,红土为地,白木为底。
没有要愈合的伤口,没人包扎当然难结痂,不结痂怎么会好。
宋公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这种伤明显是绳索所致。
那个长得仙风道骨的崇修道人竟是喜欢这么对人。
不是自家人果然是不会心疼的。
宋公的手有些颤抖,但这被他极好地藏住了。
其实他大可不必藏,殷王跟他说话的声音虽然还好,但已是用尽全力在和他说话,断没有力气再去注意他的神情举止。
“王可是着了风寒,晋崇修不曾在意过吗?”
“他几日未回了。”
“传着殷的谣言,自然是没有时间回来的。王可知我是如何进来的,他去殷地要打开阵鬼的结界,碰上我。用晋家结界交换了我的离去。”,宋公的声音有些哑。他话只这么说,殷王不会不懂,但懂又有什么用。
殷地的鬼放出,天下人在已有的猜疑下只会怀疑此是殷所为,如此,天下人反。
宋公该拦着晋仇,但他却为了可笑的打开晋家结界而放弃了。
殷王面色不善,他知宋公是担心他,但殷如无了,他们又怎能活。
“公该拦着晋仇。”
“拦他做什么,王这些年教了他极多的东西,我不一定拦的下他。倒是王,没人来救的话,只要要烂死在晋家。”,就算死也要死在殷地,这般死在晋家,叫他如何与兄长交代,他那个兄长一向威严,只宠着这个儿子。要是知道自己儿子受了这些罪,恐怕耗尽整个殷的基业,也会叫对方死无葬身之地。
殷王不再说话了,他反思着自己这些年的言行。
细细想来,的确是太宠晋仇了,但凡对晋仇不好些,也不至于如此。
倒是晋仇,对他再好也是不过心的。
肚中动了一下,殷王觉得有些疲惫,他现在已不知道当时为何答应晋仇要生孩子。
貌似是晋仇觉得怕,晋仇怕所以他要安抚晋仇,用自己的命去安抚。
“走吧。”,他开口。
宋公上前,抱起他。
殷王觉得有些生疏,他不喜欢被人抱。
但宋公觉得很正常,殷王幼时他便常抱,殷地的众人都爱抱他这个侄儿,他们把他当成命根子。
幼时殷王练功被旁人划了一下,他们便觉受不了,将那人投入牢中。
他兄长怕这孩子孤单,时不时放下手中的事摸摸这孩子的头。
他们去到何处都带着这孩子,他们给他一切。
足够的呵护与爱。
想不到一朝失忆还是被人拐走了。
他该如何与兄长交代。说自家侄儿爱上了一个男子,被那人所骗,骨肉尽伤,还怀了孩子。
他说不清,所幸他兄长早已死了,他就算想说也碰不见那个人。
宋公在晋家走着,他想起了晋侯献,他年幼的时候晋侯献极强,后来的晋侯都不如晋侯献,不管是实力还是野心。
晋仇献时开始,他们便相信晋存反心。
太庚要灭晋前来宋地找过他,他说晋不该存,杀之以除后患。
未成想冥冥之中天早已注定一切。
晋家结界处已到了,宋公从这里进来,也要从这里出去。
殷王身上的伤口又破开了,但这次他并不觉得疼,宋公将自身的灵气给了他,让他觉得伤处有些凉。
眼已能看见些事物,殷王努力看着结界,他开始皱眉。
结界处的情形他看过,也给晋仇讲过。
此阵布下,断无解开之法。唯在敌人审讯时用,告诉敌人此地,做出破阵之法。
此法能破阵亦能杀敌。
殷王心跳得有些快,他试着抓住宋公的衣衫,问道:“宋公是从此结界进来的?”
宋公点头,“王知道此结界啊。”,他道。
殷王当然知道这结界,他还知道这结界是用来杀人的。
只是他的话还未说出口,宋公便将他放下了。
“晋仇告诉我此地破解之法,我原有提防,可惜防不过。灵气一朝输入,便如旋涡,段难逃离。我试着抽开,也只是越入越深。待终将手拿出,先前被吸的灵气顷刻爆发,炸开一片。”,宋公说地很平淡。
他须发皆白,此刻将袖撩起,上面俱是淤血,只是被刻意压在了体内。
“叔叔。”,殷王叫了一声,他反应过来再不叫就来不及了。
宋公却不应,他道:“黄无害片刻后就该来了,你姑且在此处等着,我先走了。如是不能回来,记得照顾好我家那孩儿,他年纪还小,此次诸地伐殷在所难免,他身为新的宋公,必也被伐,只盼着王能在必要时保他一番,如不能保,王也不要勉强。”
宋公说完便走,他知道自己不行了,既然不行,也没必要死在殷王面前,如此徒增伤悲真是不必要。
殷王还留在原地,他的伤口愈合了些,宋公走的时候将自身法力传了些给他。
但伤口是好是坏,殷王已无暇顾及。
他心中有些闷。
宋公的情形他怎么可能不明白,但饶是如此,他也觉得少了些什么,他无法完全想起,甚至只言片语都断难说出。
宋公是他叔叔,但他觉得宋公很陌生。
一切都是陌生的,包括申无伤黄无害。唯一使他觉得熟悉的晋仇在用尽方法害他。
殷王睁着眼,他从未如此看天,但天不会回应他。
晋家的结界处在沃山上,沃山无草无木,无鸟兽鱼虫,无生机,只有一片沉寂。
风也不曾刮起,只是有阴气传来,殷地的鬼魂果然是放出了,就算他法力尽失,也知这是鬼魂的味道。
浓重的阴气中带着戾气与不甘,竟是传到了晋家。
晋与殷相隔甚远,晋已感受到鬼魂,天下他地可想而知。
作者有话要说: 几天没写就有点不在状态了……
这部是be,但它还有下部,下部肯定是要he的。
儿童节虽然过去了,我也不是儿童了,但我记得我小时候,我读古龙,他说生活已经够苦了,所以哪怕中间波折,结局也要美满,如果不能美满,如果这本书真的无法挽救,那就让它停在一切未发生之前,虽然悲剧已在眼前,但只要不写出来,它就还有希望,希望是弥足珍贵的。
我多年不读古龙了,但我记得他的作品,记得他写东西很暖很暖,武侠中刀光剑影,身不由己,但他的心是暖的,这东西读得出来。
关于晋仇的故事自然会he,如果有人说它真的不能he,它就停在该停的地方吧。
☆、何人有悔(十六)
黄无害见到殷王的时候,殷王正在地上躺着,以一个很奇怪的姿势,血从他身上流出,将地上层层染湿,殷王什么都没做,像是死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