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寻仇
然此举已晚,殷造罪,便是补救也已太迟。
不过迟便迟,有些事终究要做的。
带人布着阵,修仙界的阵法不下万数,寻常人精通其一二便算是有用,但哪怕是一二也多的是人不想学,阵法学起来太难,极考验人的天赋。
既然知道自己没有天赋,又为何要去学它。
元伯一直深信这个道理,所以元地的长老让他学阵法,他从来都是嗤之以鼻,所幸元地修士也不靠阵法活,长老们在他的倔脾气下轻松败退。
可惜想逃的真是逃不过。
元伯抓着自己的脸,对着那些阵法瞪大了眼,这些东西只看一部分他还是懂的,可惜加起来却是支支吾吾,说不出半个字来。
殷王派他带着元地的修士阵鬼。
抓鬼这事他会,元家的修仙之术是从殷地学来的,对这些鬼魂算得上熟悉。只是殷王给他的阵法他不大会,虽然王上派人给他讲了,殷地的修士也给了他一些,但他还是小心翼翼,看着底下人忙,想着自己也得会些。
“这东西真不是人看的。”
“元伯可以不看,我们能处理好。”,申无伤道,他被殷王派来协助元伯画好西部阵法,心中只想着早日把事办完,好回殷地。
王上现在的身体愈发不好了,虽然有楚子看着,但衰竭根本止不住。
那日见了晋仇后脸色也不是很好。
晋仇但凡有点良心,都不应该挑这个时候对殷地动手。
但晋仇不是有良心的人,他巴不得趁殷地灭鬼内虚把殷灭了。
画着地上的阵法,光在殷地阵鬼易,在天下阵鬼难。
想要画出阵鬼的符咒,必须是五重天以上的修士,在天下划四角,先命七重天的修士守四角,再由此四角为底点,内设八人,八人之内翻一倍为十六人,再内三十二人,如此一直向天下正中布置,最内为一千零二十四人,如手下五重天境界的修士多,可再翻倍,但哪怕是殷地,也找不出更多的五重天以上修士来。
更何况最外围四人皆需七重天境界。
殷王同意阵鬼,算是将殷地的修士全派出了。
这些年与天下修士斗,实在是耗了殷太多元气。
申无伤一想起这点便觉危险异常,但他们王上的身体已然不行,如这是他们王上最后的心愿,他们只得照从。
可能王上走的时候也不想给天下留烂摊子,被天下人唾骂。
但再细一些,恐怕想的是为小王上,王肚子里的小王上不知道怎么样了。
申无伤很想看着他长大,但要是小王上的出生害死了王上,又叫他们如何直视。
楚子说以王上的身体基本是熬不过去的,此时再不想要这个孩子也做不到。
沾着手中的血,申无伤画完了最后一道阵法。
“午时三刻催动此阵,元伯守西北,万不要误了大事。”
“肯定不误!”,元伯板着他那张稍显稚嫩的脸说道。
他知道申无伤的事很多,除了这里的阵法,还有他地的阵法要申无伤去看。所以不能让申无伤耽误时间。
其实他年岁不大,真只能算个孩子,对修仙界漫长的生命来说,他可以做更多事,以他元伯的身份也全无必要在这种时候支持殷王,他要跟着天下人反,多的是人愿意接受他。
可做人怎么能忘本,怎么能背信弃义!
元伯就算死,就算葬送了这元地的天下,这断不会弃殷于不顾。
明明万年前就约定好的事,这些年靠着殷王过得颇好,殷王一时落难,却想抛下?
那些看人造反便跟上去的,元伯最是不耻。
晋地那些伪君子他更是不喜欢,他知道事情不能光靠嘴说,也不能虚以委蛇地去做,那样对不起良心。
今日他就是死,也会做到他该做的。
他们元地人都是如此的。
元伯很欣慰,他原以为那些长老会反对他,但长老们并没有,元地的长老怎么可能做不符合元地人性情的事。
只是这次就算阵住鬼,也不知元地能不能留存下来。
阵鬼需要的法力太多,这些鬼被修士们的血肉养刁了,比之前凶猛很多。
但最可怕的是,阵鬼后他们耗尽灵气,而晋仇带人来杀他们。
元伯苦着脸,其实他现在也有家室了,二十多年前他娶的妻,不出意外的话,孩子最近便要出生。
要是小王上也出生,两个孩子便能做个玩伴。
他那个夫人啊,柔柔软软,最是听他的话。如果现在能看见她,元伯肯定要揉揉她的脸。
“主上,午时已快到。”,元地的长老跟元伯说。
元伯守着重地,但他到底年少,修为不够,此次只是来稳住阵法,催动此阵主要还是靠元地的长老。
“嗯”,元伯应了声,他心中有些惴惴不安,但什么都未说。
只是开了个水镜,想和殷王说说话。
元地的冬日极冷,这些年气候变得有些大,听闻之前的修仙界是没有冬夏的,只有春秋。但现在的春秋越来越短了。
水镜打开,殷王的景象出现在镜中,他裹着极厚的被子,只露出半张脸来。
元伯未想到水镜能开的如此快。
“王上在做什么?”,他看着裹得像蚕宝宝般的殷王,这样的王上他真是没见过,但晋仇肯定经常见,竟然和王上相处一百年还舍得对王上出手,心想必是极黑的。
元伯想起晋仇便觉得心烦,他之前觉得晋仇还不错,但这不错是因为王上喜欢他。
且王上就是喜欢他那个样子的人,他爱屋及乌才觉得晋仇不错。
但他真是看走了眼,晋仇恶心的跟粪一样。
“孤想着你会开水镜,之前便等着了。”,他的记忆未恢复,但听黄无害讲,元伯虽然一直树立着自己威严的形象,心里却还是个孩子,遇到大事,每每都要和自己说一番。
像是阵鬼这种,元伯心中定是不平静的。
打开水镜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王上还是休息吧,我就是把水镜打开,等下王上也看看阵鬼的情形,要是懒于睁眼,光听声也行。”,就算只是听声,自己知道有王上在,也会安心些。
元伯多看了他们王上几眼,却发现自己这次一点没觉得安心,反而心跳得越来越快了。
“咚咚”地,不知在怕什么。
“孤看着,你去忙布阵吧。”,殷王道。
元伯点头,几乎是逃一般地去检查着阵法。
午时三刻已到,此时阳气最重,阴气大弱,正是阵鬼的好时候,空中却刮起了冷风,将元伯的裘衣掀起,在天地间不定数地摇摆着。
划开自己的手腕,血喷溅出来,在场修士皆如此做。
他们口中念念有声,顷刻间,风越来越大,阳气上升,而阴气下沉,招魂铃的声音在天地间响起,像是从四面八方所有方面传来,敲到每个人的心里,外力根本挡不住。
元伯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了,他突然后悔,想着自己不该打开水镜,这种声音要是让王上听见,不知会不会损伤元气。
楚子在王上身边,应不会让王上受伤。
元伯不敢回头看,他们的精神都集中在阵法上,唯恐因一时之疏忽而酿成大祸。
铃声越来越大了,以鲜血汇成,广达千丈的复杂刻痕在天地间飘起,元伯脸上的汗落到了地上,转瞬便结成了冰碴。
阴阳之间接,刻痕闪动,厉鬼声传来,嘶哑声遍布天地。
其中有小儿的哭声,亦有女子的惨叫。
元伯什么都没听,他们所有人口中的咒都不停。
这些鬼也就会撕咬惨叫,半点话都说不出又有什么可怕的。
元伯手中捏诀,他听见自家长老们的念咒声,但不曾抬头。
如他抬头,便能看见四周全是乌黑,鬼的透明身影层层叠加,交织在一起,竟使颜色厚如黑漆。
那些东西挣扎着,用爪子去抓元伯的脸,却在方要碰到时化为灰烬。
阴与阳相交之处,最为恐怖,那些鬼魂被压成薄片,只偶尔露出那么几个黑尖。
“换诀!”,一声暴喝响起。
元伯手中动作改变,将全身法力凝聚于指尖上,往空中使去。
一瞬间光芒大盛,四周具成静寂,鸟兽成灰,人声不复。而阴气衰弱沉于底下,阳气上升,清浊之气渐分。如此半刻即成,光芒具散,人居之地白茫茫一片,干净异常。
元伯倒在地上喘着气,他的灵气差不多耗尽了,此刻正试着缓缓,又用眼找着水镜的位置,想看看王上。
王上一直说他学术不精,但他今日做的还是很好的。
脸上忽然有些凉,元伯刚想摸就看见下雪了。
那白物晶莹剔透,倒有些像鬼魂的灰,但鬼魂是不会有灰的。
元伯摇摇头,只是把脸上的雪甩掉。
这一甩雪不要紧,竟是看见水镜了,他们王上不知为何站起,身上也没披些暖和的衣物,真是不知爱惜自己。
元伯刚想学着年长之人的样劝说殷王,就感觉身体某处有些疼。
他还未反应过来,下一刻就被巨大的力扑倒在地上。
“主上!”,元地修士的叫声愤怒而凄惨。
元伯试着爬起,他发现自己的胸口处插着把箭,从后背射来,一只重逾十斤的箭,箭上还刻着细细的花纹。
握住箭羽,元伯转头,他的眼渐渐睁大,仿佛根本没想过会发生这一切。
但一切都是真的,他元地的修士竟都满身是血躺在地上,一个个都没了生气。
只是一瞬间,竟都死了。
取代他们位置站着的,是赵家的修士。
赵射川手中持弓,正远远地看着他。
那把弓的弦正在颤抖。
赵射川,川都可射,更何况是人。
元伯向殷王那处爬起,天杀的,水镜已要在他面前消失,根本没人能维持地住那水镜,但他还有话要和王上讲。
“王!救我家夫人和孩儿!”,他高喊一声,下一刻,水镜未消失,他却被人踩在了脚下。
赵射川手中的弓仍紧握着,他碾着元伯的头,将其踩进土里去。
“呜呜”的声音传来,赵射川脚下不停,直将元伯的头皮都生生碾去,那些血冒出,甚至可见脑浆。
他看着水镜中的殷王,“你会比他惨。”,那张薄唇微启,冷冷说道。
说完不等殷王的回应,赵射川便自行关了水镜。
那本就虚无缥缈的事物溅落到地上,转瞬便成了冰。
徒留镜外的殷王身形微晃,吐出口血来。
☆、何人有悔(十八)
殷王站在塌旁,地上是一摊血,他被楚子扶着,否则已倒下。
这屋中没什么人,殷地的人大多被他派出了。
“是孤做错了。”,他道。
楚子摇头,“王上没错,是晋崇修的错,他无情无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