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寻仇
“孤信了无情无性的他。”
“王没错,奴知道王上没错。晋要反殷,便该杀晋人。从一开始便是对的,只是天不喜我们了,要派人来杀我们。是天的错,是晋崇修的错,王上没错。”,楚子眼眶有些湿润,她脸上一直画着妖艳的妆容,唇向来是那么红,眼梢处微微的一点红就更是能挑动万种风情。
为了不让殷王见她一脸素容的样子,近日她打扮地颇好。
此时哭了,妆也未花,只是添上那么两行清泪,格外地招人怜。
一个女子,在上面在惯了,你只见她勾人的样子,晃一看她哭,便觉得格外不舒服,心里难免闷闷的。
殷王的眼看着水镜。
水镜中的画面在变,它们遍布天南海北,但无一例外都是遍布尸血的样子。
赵射川将元伯的头踩碎了,碎掉的骨头被装起,脑中的血肉也被装起,尸体喂了狗。
在东边忙于布阵的申无伤太累了,他修为不弱,最少不比晋仇弱,但他的脸出现在殷王面前。
殷王问他:“事情如何了?”
申无伤跟他说:“一切都好,等下臣便去见王上。”
话就说到这里,下一刻申无伤口吐黑血,一口一口的,人身上的血真是不少,那些地面都被染红了,却只是在一瞬间,那双眼还未闭上,便死去了。
殷王想过自己的死法,也想过这些属下的,他似乎记起了一些东西。
比如年少时他钻研阵法,要申无伤去找某种藏在南海的朱砂,申无伤去了一年才回,回来的时候也是这么多血,气息奄奄地跟他说:王上,这朱砂得煮,最少要煮三十六个时辰,否则上面的毒会造成四肢麻痹。
他跟申无伤说要的就是不煮的朱砂。
申无伤愣愣地点头,在黄无害的嘲笑声中昏了过去。
他们都未觉得申无伤会死,一个人在殷家,哪是那么容易死的。
他甚至只修养了两天,便跟以前一样了。
不像现在,眼还未闭,就生生倒下。
黄无害就在屋外,殷王没有叫他进来,进来也晚了,申无伤死得太快,根本没机会见黄无害。
除了申无伤呢,这两日他在殷地,觉得不少面孔都有些熟悉,虽想不起,却也未要他们死。
与现在的晋仇为敌是要死的,但要是再给殷王一个机会,他不会去管殷地出来的鬼魂。
“孤先前给晋仇一块布帛,上面求了他一番,也告诉他孤要死了,他的孩子孤会生下来,到时殷地修士不会为难他,我在那布帛上加了印,殷地人都认得。他要想取代孤,在孤死后不难。他要杀孤,孤赔他一条命。但孤只能给他这些,不能更多。”,殷王的声音低哑的恐怖。
“孤当他的面说不出这些话来,只好写,写也没那么容易,想不到他竟是全然不顾。早知他不想放过殷地所有人,便该同厉鬼一起杀尽天下狗修士!”
楚子峨眉微颤,静静听着殷王的话。
他们都知这话不会成真了,殷地修士在前一刻已死去大半,又哪能再杀尽天下修士。
哪怕是不阵厉鬼,光凭殷也对抗不了天下。
以一己之力对天下所有,无异于蜉蝣撼树,可笑异常。
但明知要死,为何不死前拼一把,将恨自己的能杀多少便杀多少,总好过自己被利用完后再死。
殷王若还是以前那个修士,定会杀尽天下这些反贼。
一人反便杀一人,万人反杀万人,天下皆反便杀天下!
他只当他殷地的王,与当这天下的王实无差别。
但他法力尽失,命殷人对抗天下便是要殷人的命。
殷王自己是殷人,又已衰竭,若用他一人之命能换殷地他人,他是愿意换的。
是他对不起殷,后果便也该他来受,晋仇要怎么折磨他都可,只是殷地人是无辜的。
殷王想保他们,却把他们的命保没了。
是他太信晋仇,他觉得自己身死,将孩子给晋仇,命殷人臣服晋仇,扶持晋仇为王,晋仇便会应。
他心中的晋仇的确是会应的,可惜晋仇是假的,根本不是什么淡漠的君子,他要的原本就是让殷王失去所有。
“王上中了美人计,还是个伪君子的美人计。”,楚子喃喃道。
殷王看她。
楚子脸上的泪就没停过,她想说的话很多,比如早前便告诉王上晋会取殷而代之,王偏自负,非心疼那晋仇。后来劝王不要给晋仇生子,又是不听,生怕晋仇没了自己的关照便被他人欺辱。
可晋仇哪里会被他人欺辱,这种肮脏而龌龊的人活得往往短不了。
她想说的话很多,却一个字都不能说。
她已看见王上的脸色了,惨白异常,发丝已被打湿,恐怕是又开始疼了。
这样的殷王,叫她怎么好意思责备。
如果可以,她希望就算晋仇要殷王死,也让殷王死得舒服些。
最少别再受这些苦了,怀着孩子,日日疼到抽搐,像是永无停歇一般。
幸好王上还没有回复记忆,否则想起前世种种,那么多相处了千年的人都在眼前死去,又怎受得了。
正想着这些,外面却有些吵。
黄无害推门而进,高声道:“王,那些修士杀到了。”
那些修士是哪些修士?只怕是天下修士,他们都曾臣服于殷王脚下,都曾赞扬殷王,但反起殷王来比谁都快。
旁人问他们为什么,他们还要说是为天下除害。
殷王从旁边拿了块布,缠在自己肚上,他的手还是那么稳,动作间俱是狠意,仿佛那不是他的肚子,而是别人的肚子。
布层层缠上,肚子小了下去。
黄无害看的心急,中途想拦却被训斥回去了。
“王上,不用缠的,使个障眼法,便能隐藏住。”,那肚子勒地太紧了,一开始他都看见里面的孩子踢了王上几脚,那力度根本没把他们王上当爹。
果然是晋仇的孩子,都是白眼狼。
殷王脸上全是汗,说话倒是一如既往地低沉冷静。
“孤无法力,谁为孤使障眼法,你吗?自身难保又怎么保孤,到时你身死,如在众目睽睽之下这肚子露出,岂不是叫天下人都知孤是个怪物。”
“王不是怪物,都是那个该死的晋仇!”,黄无害没想过他们王上会口吐怪物两字。
以王上的身份,给谁怀孩子,那个人都应该感恩戴德,根本没资格嫌弃他们王上。
而且怪物两字太重了,王上这么说,恐怕在心里已经想了好几次。
“黄无害,申无伤死了。”,殷王轻声道。
他知这事要和黄无害说,但为什么要说,或许是告诉黄无害,能多杀几人便多杀几人,他们殷地已不剩多少人了。
而这一切,全是他的错。
那间屋都是静的,黄无害的话一向极多,殷王甚至脑海中浮现出了黄无害每日嘴上不停的样子。
申无伤大多是时间都只是静静听着。
而自己在屋内打坐,向来是听着黄无害的话运转气息。
只是黄无害现在不说话了,申无伤已死,黄无害的话的确是没处说了。
这些年的事太多。
申无伤的家申地被那些人灭了,带头的是郑地留下的人。
申无伤他们知道殷地出手也无用,不如养精蓄锐,干脆没跟他讲这事。
只是黄无害一日在树荫后偷偷跟申无伤讲,那声音极小。
大体意思是反正你爹娘兄长在此之前都死了,在位的虽是你侄儿,我却知道你与他不熟,这事不能放在心上,让王上知道该不开心了。
这两人讲话甚至不怕被外人听见。
殷王也是无意走到那树荫的,似乎之前常在此听二人的悄悄话。
只是这次听完便被黄无害看见。
再然后,他想知道黄无害家里的事,二人却是都不说了。
“王,我先出去了。”,黄无害面色有些沉,他低着头,未等殷王说什么便走了。
殷王拿起架上的剑,殷王的三剑都不能杀人。但他有杀人的剑。
太阙之剑,取九天之水、冥渊之火煅炼了千年、吸了数万条修士的命。即便是凡人用它,也可杀修士。
殷王对这剑不算熟悉,但只要能杀人,便无所谓其他。
坐在榻上,殷王不准备出去,因他知道有人会进来,那个人可能是晋仇,也可能是赵射川,或是那个一看便喜欢晋仇的魏轻愁,名便起的这般不好,人也毒,敢拿自己炼药,就敢去害他人。
申无伤的死一看便是中毒,且毒是依附在土地中的,申无伤画阵,接触地的时间太长,竟是中了他人奸计。
那毒显然是慢慢渗透,只有吸取一定的量才会毒发,而一经毒发,不消片刻便会身死。
真是费尽了心思了啊,知道他会派人画阵,会画这种阵的法力都不弱,隐毒在其中,便能杀他殷地一干将了。
晋仇从来都不是君子,这种阴损之事他做起来比谁都熟。
屋外的声音越来越大,电闪雷鸣,火光冲天,血迹溅到门上,床上,渗进来漫成一片。
楚子早已出去,她是只身前来的,楚地只需要巫祝,不需要一个会挑起战事的女子。
殷王敢让楚子靠近自己,也是知道楚地不会对外人动手。
但楚子既已打算在此时来殷地,她便不是巫祝了,殷王也只能叫她楚子。
☆、何人有悔(十九)
晋仇上次来帝丘还是在一百多年前,他被压着,手上戴着镣铐,眼被蒙着,直到上了封歌台才被允许摘下那些,但摘下的时候,封歌台上已满是修士,那些效忠于殷王的人细数着他晋地的罪状,将他全家判以死罪。
殷王认为晋地存反心,自己灭晋合乎天理。
但晋仇从不认为自己父亲会真的反,他也未想过自己会反殷王,直到封歌台上那一日。
世间一切都是可能发生的,他一百岁时不可能幻想自己站在帝丘上。
但现在帝丘的人都死了,而他手下的人还活着。
“殷王在屋内吗?”,他开口。
赵射川侍立在左,答:“在,殷地其他人该死的全死,该留的也还留着。”
该留的留着?他可没说过让元伯死,但元伯留着也是个祸害,他犯不上为此责难赵射川。
“我自己进去,你们在外留着吧。”,他向众人说。
众人皆称是,能随他来殷地的只有晋人,赵人及魏人,他地的修士,晋仇是不会带来帝丘的,那些人既然敢反殷王,便也该反他,这样的修士是全无存在必要的。
这些年牵制殷,多亏那些人,但他们的作用也只是牵制殷,消耗殷人的注意罢了。
晋仇希望他们能明白,自己帮他们推翻殷王,他们也要效忠自己,敢反对的哪日夜里说不定就身首异处了。
他在外一向表现的仁义,但那些悲天悯人的神情是虚的,众地的主人信他的善,也要相信他的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