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之礼
直到卢笙进来的时候,他依旧保持着江陵离开时的动作。
“皇上,不好了。”卢笙见主子那丢了魂儿的样子,实在不愿再将刚得到消息告知,但他又不得不说,“顾老将军要去奉县。”
掌鉴司的人回来了,但他的儿子却没有,不用想顾桓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要去奉县?”君若寒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是,说要去见顾少使最后一面。”卢笙道。
“现在呢?”
“苏丞相去劝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将人劝住。”
“去告诉顾老将军,如果顾放还活着,朕定会将他安然无恙地带回来。若是……”君若寒顿了顿,鼓足了勇气才继续道,“若是不幸,他已经不在了,朕也会将他的骨灰带回家。”
“皇上……”卢笙吓了一跳,主子这话说的分明是要亲自去一趟奉县啊!
“去。”君若寒冷声命令道。
“是。”卢笙缩了缩脖子,静静退了出去。
门外的女子吓了一跳,连手中煲的汤差点都没有端稳,若寒哥哥要去奉县,这可不行,那地方刚闹过了瘟疫,多危险啊!
而且,就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这种感觉也实在是太奇怪了。
在卢笙退出来之前,沈秋雨已经端着汤离开了,她不能让若寒哥哥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君若寒勉强打起精神,召来喜公公去给韩靖传达口谕,结果韩靖还未到,却等来了太后。
“母后,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君若寒在看见太后的那一刻,便将脸上的阴郁之色收了个干干净净。
太后一改往日慈眉善目的和蔼模样,沉着脸走到他面前:“哀家若是不来,皇上可就要走了啊!”
君若寒神情一滞,阴冷的目光扫在太后身边的沈秋雨身上:“沈二小姐日日陪在母后身边,也不知秋云知不知道,她这个未来的皇后还得多跟你这个妹妹学学才是。”
沈秋雨没想到自己会被他如此冷嘲热讽,当即咬着唇竟似要哭出来。
一句“沈二小姐”和“秋云”就是在告诉她,她和沈秋云之间的差距。
“你先出去吧!”太后见他将火撒到沈秋雨身上,便让她先行离开。
“是。”沈秋雨幽怨地看了君若寒一眼,这才离去。
太后看着自己的儿子,责怪道:“你别怪她,她也是担心你的安危。”
“朕不怪她,那朕还要谢谢她了?”君若寒哼笑道,“是不是现在无论任何一个人只要打着关心朕的名义,就可以对朕指手画脚了?”
太后先是一愣,而后轻声笑了起来:“皇上果然是长大了!可你别忘了当初是谁一手将你推上了现在的位置。”
君若寒点头:“朕不敢忘,但是母后当初让朕做天子如果只是为了控制朕,从而控制整个大樾,那么这个位置,朕现在就可以让出来。”
“你……”太后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您也不必如此麻烦,大樾历朝以来也不是没有过女皇帝。”君若寒的声音越来越冷。
从他当上皇帝的那天起,不,应该说从他被封做太子的那天起,母后就变了,变成了一个控制欲极强的人。
她想让他包括整个皇室、整个大樾天下都按照她的意思来成长。
“荒唐,你是大樾天子,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太后不可置信地厉声吼道,一直以来带在脸上的面具被人一把撕破,让她恼羞成怒。
“是您逼我说出来的。”君若寒看她一眼,“奉县朕是去定了。”
“如果哀家不答应呢?”太后直视着他的眼睛。
“母后,不知您是否还记得,当年陆铮死后,父皇是如何模样?”君若寒心平气和问道。
乍听他提到“陆铮”这个名字,太后的目光猛然一紧,脸上的嫉妒和憎恶一闪而过:“你怎么会知道他的?”
“发生过的事,隐藏的再好,它终究还是发生过。”君若寒说,“当年父皇仅仅是精神上受到了打击吗?”
太后的呼吸都变得混乱起来,陆铮死后,先皇缠绵病榻日日夜夜叫着那个男人的名字,不肯喝药不肯让大夫治疗的情形历历在目。
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但她却一丝一毫都不能忘记。
“如果顾放真的死了,朕是不愿尝父皇当年的痛苦的。”君若寒道,“朕,宁愿跟他一起去了!”
“你、你……身为一国之君竟然说出这般话来,你如何对得起这大樾天下,如何对得起君家的列祖列宗,如何对得起他们打下的百年基业。”太后万万想不到,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皇帝,竟然有一天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简直是让她失望至极。
“朕连保护自己心爱的人都做不到……”君若寒的声音在颤抖,“如何去保护天下百姓,大樾基业?”
“在其位谋其政,你现在坐在天子的位置上,无论自己有多痛苦,也永远要把天下放在第一位,决不能因为一个小小的顾放,就弃天下于不顾。”太后的气势不输君若寒,他甚至已经很久没看到她这般锋芒毕露了。
“为什么天下和顾放一定要放弃一个?”君若寒反问,而后脸色一变,不羁又张狂,“朕是天子,是一国之君,朕两个都要,试问,又有何不可?”
“你……”太后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最后只能道,“可那奉县危险至极,万一……”
“母后,你知道奉县为何会突发瘟疫,柳太尉当初为何进言让朕亲临?”
“为何?”
“因为……只要朕还在商都一日,舆佘的计划便没办法进行。”君若寒眼底翻起冷意,“一根刺卡在喉咙不至于要命,可也不那么舒服,一天不拔出来,吃东西的时候总会疼。”
白羽在商都住了那么久,绝不可能只是在这里混日子而已。
“你是想……引蛇出洞?”
“朕想去见他,拔掉这根刺只是顺便而已。”君若寒勾了勾嘴角。
这两天天气很好,在奉县留到最后的几名掌鉴使,看见天子派来的队伍,一直以来低落压抑的心情总算明朗了起来。
“咳咳……咳……”
屋内传出不间断的咳嗽声,但是从声音的大小也能分辨,里面的人大概是没有什么力气了。
“顾少使,都城派的监管人来了。”门外的掌鉴使道,言语间洋溢着说不出的喜悦。
顾放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眼珠子动了动才发现又天亮了,这过了几天了?
不知道,反正知道了也没什么意义。
“他们来了,你们……就走吧!”
奉县瘟疫至此,终于算告一段落。
不,还没有,等把自己处理干净了,才算是圆满完成了任务。
“……是。”外面的人方才的喜悦消失殆尽,一想到里面还躺着一个等死的人,又难免有些难过。
“等等。”顾放想到了什么,“今天的天气……好吗?会下雨吗?”
其实他能感觉到外面阳光明媚,但还是忍不住问上一句。
那人转头看了看天,阳光晃的人有点儿睁不开眼睛。
“天气很好,大概好几天都不会下雨。”
“那就好……”顾放自言自语轻声道了一句。
“顾少使……那我们,就走了。”
外面的人立在门外片刻,终于还是抬了脚离开。
直到外面没有了动静,顾放才动了动,他已经在床上躺了不知道多久了,全身已经麻木没有感觉,此刻所谓的动一动,也不过是伸了伸胳膊。
他伸了胳膊在枕头下摸索了一番,找到了事先放好的火折子。
他看着手中的东西发怔,而后忽然扯了扯嘴角,想到了当初在大隅岭,就是因为没有火折子,才很长时间无熟食裹腹,这么看来,无论是求生还是求死,这玩意儿的重要性都不是其他东西能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