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败絮
一股浓浓的药味,熏得沈翎想吐,好在眼下没什么力气,否则还真得吐越行锋一身。
背上触及一片柔软,沈翎感觉落了榻,越行锋的手极慢地从背后抽出,心一慌,忙拉住他:“又去哪儿?”
越行锋不知从哪里摸来一块布垫子,让沈翎摁在右肩下方的箭伤上:“先摁着,我点灯。”
一盏小烛燃起,勉强照亮屋内的摆设。沈翎瞄了一圈,是一间破旧的药房。
除了御医院,宫里还有这种地方?沈翎飘着思绪去想,忽然咳了一声,身体蓦地一缩。
越行锋立即返回榻前,秉烛映着他全无血色的脸:“很疼?再忍忍,我配药。”
沈翎摇摇头:“不是,我,有点冷。”经过用刑那茬,沈翎对忍痛这回事,已经精进不少,区区箭伤,已非那么难以忍受。
越行锋扯来被子把他裹好,又将他的手藏到掌心捂着:“血流多了。我等会儿去找些热水来给你暖着,眼下这状况,不能生火。”
“嗯。”沈翎觉得眼皮越来越重,但他没舍得睡,看着越行锋忧虑的模样,像是身上又多了一道口子,“我死不了,你别担心。你看,血是红的,没有毒。”
“我知道。”越行锋抚上他微翘的唇角,心中更是痛到难以自抑,可明白他的心意,不得不暂且放下,说去另一处,“估计是姓柴的把箭给换了。他的心思很是缜密,这药房也是他提前备下的,除了宫里的老人,没几个人知道。他说我救你之后,京城内外定是戒备森严,即便我有通天的本领,也无法带你逃出去。所以,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最安全,留在宫中避避风头,便是最好。”
沈翎心想,如今受了伤,出去也是拖油瓶,他想得倒是不错。可京城内外……沈翎不放心,又问:“会不会牵连到……”
越行锋一指停在他唇上:“你少说话,我告诉你。这次的事,不会牵连到昭国公府。柴石州事前已安排妥当,你父亲去军营巡视,你兄长在兵部处理公文,而他镇守宫门。所有人都不在场,所以方才有人出手相救,也扯不到他们身上。”
方才的人……沈翎想起越行锋说的“十二卫”,难道花家的人还没死?
只一眼,越行锋便堪破沈翎的心思:“他们都很好。冬青和天罡十二卫当日虽有伤在身,但均以龟息术平安混过去,而我,被羽的秘术救下。大家都很好,唯独你……”
当玩世不恭的神情从他眼中彻底褪去,再替换上忧国忧民的愁眉样貌,沈翎有些不习惯,特别是他微皱的眉心,让人看着很心疼。沈翎想着,便伸手过去,想替他抹平。
可惜手刚抬起来,立马让人给摁回去。
越行锋立即绽出略带痞气的笑,但愿他安心一点,可想到一些事,语气又不由自主地发闷:“当初以为你脱离乐渊之手,待在天牢里,虽然苦了些,但有刑部的人照看,至少安全。没想到冒出一个林朝!”
看他这张脸,沈翎好怕他出去砍林朝泄愤,好在他的神情很快柔下来:“幸好那时在画岭随你一道背了青草纪,这下子真有点用处。”
沈翎躺在榻上,两眼死死盯着越行锋,直接忽略他的那句“困了就先睡”,本来是怕他突然冲出去,可现在,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在眼前晃悠,低头看着自己,不禁心生怯弱。
越行锋配好草药转身,见沈翎往里边缩了缩:“怎么了?”
可能真是失血过多,沈翎的脑袋止不住晕眩:“上药是吗?”拼着残余的力气,松开垫子,试着剥下肩头的衣衫,可惜血干了,扯不下来。
“屋里有水,我帮你。”越行锋放下药碗,打了盆水过来。
“不,我自己……咝……”沈翎一急,一扭身子又是一身疼。
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模样,尤其是衣里的模样。刚才在牢里看到那么一丢丢就那副表情,要是掀了衣服再看,只怕他真要狂奔出去砍人了。
沈翎怕是怕这个,但更怕另一个结果。总而言之,不能让他掀衣服。
越行锋皱了皱眉,从靴子里抽出一柄匕首:“衣服粘住了,先帮你划开,要不不好洗伤口。”刀口还没过去,就见沈翎拿手来挡。
沈翎很累,仍是拼着说:“箭伤这一块就好,其他地方没事,没衣服我也冷。”
越行锋没心情听他废话,就他那点鬼念头,能瞒得过谁?何况在牢里看到一些,至于其余那些,几乎不用去想。他在担心的,早已瞒不了。
一只大手摁在左肩,另一手已灵巧迅速地将衣衫划开。果然,遍体鳞伤。
身体轻飘飘的,没有力气,沈翎歪过头,眼角发酸:“就不能别看么?”
瘀痕、鞭痕、干涸的血迹,甚至还有一块狰狞的烙印……每一寸皆是触目惊心。
“我为什么不能看?”越行锋一手握着沾湿的罗帕,不知不觉将它拧得发干。望着沈翎避开的眼神,还有他落在眼角擦伤里的泪水,“你是我的人,为什么不能看?”
“因为……不好看。很丑。”刚才处于生死之际,沈翎一时忘了这事,待到越行锋去那头配药,忆起过去的亲昵,他才不由自主地开始惧怕。
之前也想过他不会,但事情临在眼前,沈翎的自信,刹那无存,勐然感到临界深渊。
越行锋眼神黯了黯,扬起唇角,噙了笑:“不会,很好看。”
沈翎哪里会信他的瞎话,伤全在自己身上,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可能永远都不会好,一辈子都是这副皱巴巴的破烂模样。
“我不嫌弃,就是好看。”越行锋埋下头,将一个清凉的吻,落在那块烙印之上。
“真的?”连沈翎都没法接受,自然对他也存了疑。
“要不然,我全部亲一遍给你看?”越行锋重新沾湿罗帕,为他清洗伤口。
“不……嗯……”沈翎不敢大声喊疼,只得咬牙撑住。
“都说了,你先睡。”越行锋以内息,隔空点戳他睡穴,“睡了,就不疼了。”
*
日暮星稀,月沉日出。
沈翎一觉睡到天大亮,通体舒畅。不记得有多少日子没能睡得这么舒坦,多亏了他。
他人呢?望着边上空出身位,沈翎心头一紧,无暇去想他说过的什么全部亲一遍,脑子里只有一件事……难不成他真的出去砍人了?
心底一个咯噔,脑海中又飘过一句:他出去砍了一夜?
血腥的想法逗留片刻,给沈翎压了下去,可宫中风声这么紧,他还能去哪儿?
沈翎思虑再三,还是想去附近看看,虽然没什么用,但至少能安心一些。可是,好疼。
整整一晚没没感觉疼痛的伤处,在他用力起身的一刹,疯狂叫嚣。
顿时,脑袋抽得发昏,沈翎捂着头,尽力坐起身。简单的动作,好似花费他很大的精力,再想下榻就难了。这是怎么回事?前几日在牢里还能走两步……
“快躺下!”越行锋提着一篮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匆匆进屋。
“你昨天给我吃什么药,怎么浑身没力气?”沈翎刚想敲脑袋清醒,手却被人擒住。
“你昨天没吃东西,又流了一堆血,有力气才见鬼。”越行锋把他摁回榻上,口中开始喋喋不休,“你说你起来干什么?我昨晚帮你包到下半夜,要是又裂开该怎么办?你可别告诉我,刚才是想起来找我。”
“是又怎样?”沈翎突然觉得这人很婆妈、很烦,但是就是这么烦人没营养的废话,听着听着,竟感觉十分顺耳。
越行锋听他呛声,居然笑得如释重负:“力气比昨天大了不少,看来你表姐的方子不错。”
沈翎没空听他闲扯,目前有要事要问:“一大早上哪儿去了?”
越行锋单手托着下巴,歪在榻旁:“媳妇,你问我呀?”莫名讪笑,“你猜。”
第171章 长夜乘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