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嫡不如谈恋爱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他会在梦中见到儿时的沈惊鹤?而且……他的心底总有种模模糊糊的感觉,仿佛眼前之人是他认识的沈惊鹤,却又不是他认识的沈惊鹤。
“谁……咳咳,谁准许你唤本少爷的名字?”沈惊鹤有些恼恨,他本可以趁着眼前陌生男人愣神的时刻将匕首狠狠刺进他的胸膛,推开他继续逃跑。可是那只手偏偏灌了铅似的,明明只差三寸,却莫名不想再动半分。
男人听见咳嗽声,像是被惊醒一样,松手在他背上一下下轻柔地顺着气。冷峻的眼底漫上浓得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开口的声音很轻。
“怎么了?你身子骨好像很弱的样子……是不是刚才吹了风?”他想到什么,眼神变了变,身上散发出危险的冷意,“刚才那辆马车是你的?有人在追杀你?”
莫名其妙!
沈惊鹤一把挥开他的手,小小的身子又戒备地往后缩了缩。忽略了温暖大手离开那一瞬的隐隐失落,沈惊鹤用手艰难撑起上身,眼底泛起嘲弄。
“别装傻了!我自娘胎里带来的顽疾,还有今天半路上的遇险,哪样不是你的主子做的?你要杀便杀,何苦还在这里惺惺作态,戏弄于我!”
梁延看到他年幼脸上那双与稚嫩年纪格格不入的黑眸,胸口漫上的心痛瞬间夺去了出言的能力。七八岁的年纪本应还在父母怀中撒娇笑闹,可那双眼却像早看尽了沉浮世事炎凉风霜,早慧早熟的代价,就是这一次次被至亲之人暗算的生死险境吗?
他沉默地伸手轻轻拉过印着滴血剑伤的手臂,看也不看下一瞬又抵在咽喉的匕首,将自己中衣撕出一条白布,顺着伤口小心轻柔地包扎起来。
“我没有什么主子,能撞见你,是偶然路过,也是命定相逢。”开口的声音低沉醇厚,带着显而易见的心疼,“我该把你送回哪儿?戚夫人那处吗?”
沈惊鹤本来愣愣地看着那人疼惜满满地给自己包扎伤处,闻言,蹙眉反问:“戚夫人?是谁?”
梁延动作的手一愣,一股隐隐的预感浮上心间:“当然是你的母亲……这里,这里不是江南吗?”
一直到十六岁入京之前,沈惊鹤都和生母戚夫人住在江南一隅。这一点,凡是知道六皇子身世之人都再清楚不过。
“你在胡说什么?我的母亲可不姓戚。”提到母亲二字,沈惊鹤的双眼黯了黯,很快又被藏下,“至于江南,那就更可笑了。你不知道自己脚下踏着的是盛京的土地吗?距离江南千里之远,快马也要数日才能达。”
梁延瞳孔微微放大,里头写满了震惊。沈惊鹤看见他这幅样子,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别扭。
“咳……你既然知道我的名字,难道还不知道我是谁吗?”年幼而骄傲的面容仰头望去,眼神交汇,一字一顿,“九代公卿,簪缨世家,盛京沈氏家主的独子——沈、惊、鹤。”
梁延久久不能言语——所以,他真的在另一个世界?可是在这个与他认知截然相反的世界里,为何还有一个长相一模一样的沈惊鹤?
看着眼前这个惊讶得几乎石化的男人,沈惊鹤沉默一瞬,还是慢慢将匕首从他喉咙移开,却仍留有两分防备地攥在手里。
“算了,看你这什么都不懂的样,堂兄可不会蠢到派这样的人来追杀我。”沈惊鹤盯着被细心包扎好的伤口发了会儿呆,抿抿唇,小声吐出三个字,“……谢谢了。”
梁延终于回过神,眼神复杂地看向这个故作镇定来掩饰难为情的小小身影。他的心头万般思绪起伏,然而冥冥之中,偏又觉得眼前的沈惊鹤仍是他的那个沈惊鹤。
大手熟练而自然地落在发顶,摩挲几下。沈惊鹤不自在地别过身子躲了两下,没躲开,想要开口斥责那人竟敢对沈家少爷做出这等举措,然而感受到眼前人熟稔得仿佛已做过千百次的举动,张开的嘴巴莫名还是闭上了。
“来,我送你回去。”
梁延直起身,转身半跪在地,露出自己宽厚结实的肩背。男人周身的气质明明有如剑一般锋锐刚直,可是当他心甘情愿弯下脊梁时,却让人有种被全心全意效忠的动容。剑归了鞘,只杀敌,不伤主。
沈惊鹤并没有犹豫很久就爬起来攀上男人的背。荒郊野岭,追兵随时将至,年幼的身体受了伤精疲力尽,除了暂时信任这个不知为何对自己格外好的男人之外,他想不到更多活下去的方法。
感受到背上多了一具重量很轻的小小身体,梁延将肩上虚虚搭着的清瘦手臂不由分说拉到跟前,让背上之人能揽着自己脖子坐得更稳。
他站起身时,身后人因骤然变化的高度有些紧张地贴得更紧。梁延回过头,眼底浮起一丝温柔,开口的声音却郑重忠诚如誓言。
“别怕,我会保护好你。有我在,你不会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沈惊鹤没有说话,温暖可靠的肩背竟然给了他一种安心的错觉。他闭上眼慢慢调整呼吸,让自己紧绷得几乎要断了的神经放松下来,试探地将侧脸贴在男人肩上。
身前似乎传来一声模糊的轻笑。
男人的步伐迈得很稳,不会让背上的人感到半分不适,然而前行的速度却分毫不慢。在微微的摇晃中,沈惊鹤几乎要违背自己心底几近本能的习惯戒备,脑海中逐渐泛起困倦。
正在此时,身后忽然有不同寻常的风声划过。沈惊鹤才警惕地睁开双眼,背着他的男人却已经迅如闪电侧身避开,紧抵地面的足尖在大地上破开一道长长深痕。绝世唐门 www.jueshitangmen.info
一剑偷袭未成,黑衣来者落在他们身前几步之处,眯起双眼。刷刷两声,在他之后又从天而降两名同样蒙着口罩的黑衣人。
为首的黑衣人朝他们这处打量两眼,沙哑开口:“这位公子,我看你年纪轻轻,功夫不弱,命丧于此何其可惜。若是放下背上之人速速离去,我可留你一条性命。”
梁延掀起眼帘,淡淡望了面前人一眼,竟真如他所说慢慢将背上之人放下。
没等沈惊鹤心里泛上失望和难过,梁延却忽然以目视不能及的速度化作残影飞取敌寇。没人看清他出手的动作,只听到两声闷哼,刚刚站稳落地的两个黑衣人就捂着被一招扭断的脖颈,软软地倒了下去。
再站到脸色发白的黑衣首领跟前时,梁延掌中已经多了一柄顺来的长剑。
他冷笑了一声,深黑的眼底翻滚涌起嗜血的欲望,慢条斯理将寒光闪逝的剑锋横向对手颈间。抬手的动作轻而缓,然而被暗冷目光锁定的黑衣人却惊恐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做出任何抵挡。
“你想杀他?”
黑衣人哆嗦着张嘴,死亡临头的巨大恐惧让他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
梁延对死人的回答并无半分兴趣,一手遮住身后稚童的眼睛,另一手已是果决利落地划过颈间。细窄的血痕在皮肉间几乎看不见,黑衣的身影下一秒却重重向后砸倒,手中兵刃当啷一声坠在地上。
冷淡地甩了甩剑锋上沾着的血珠,梁延随手将剑一抛,这才肯放开一直捂着沈惊鹤眼睛的手。
温热的掌心撤去,从黑暗中脱出的双眼眨了眨,眼睫泛起轻颤。沈惊鹤仰头看向眼前半蹲下来仍比自己高的男人,沉默良久。
“……我早就见得多了。”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梁延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白嫩的脸蛋,嗓音温和。
“你这样小的年纪,不该见。”停顿片刻,话声染上了更为复杂的情绪,“希望你以后,也不必见。”
沈惊鹤没再多说什么,早慧不似普通稚童的双眼第一次显出点点茫然和无措。黑曜石般的眸子,洗净世事铅华,终于露出点孩子应有的模样。
再次爬上那令人安心的肩背时,沈惊鹤不待那人多说,就悄悄主动地环住了脖子,换得身前人又一丝泛着宠溺的笑容。
微微的摇晃让一直强撑精神的沈惊鹤终于忍不住合上了眼,在彻底沉入难得的安眠之时,脑中只隐约划过最后一道想法。
你要是,早点出现就好了。
繁华的街道尽头便是一座气派恢弘的府邸,丹楹刻桷,层楼叠榭,金玉反射的光芒令人目眩。
“你真的不和我回府么?”沈惊鹤抿抿唇,转头看向正牵着自己的男人,“你救了我,我可以给你金银,给你地位,给你名誉,给你一切你想要的东西。”
长街前停住脚步的梁延愣了愣,旋即半跪下来,温柔地垂眼看去,用另一只手轻抚过他的发顶。
“可是,我只想要你好好的。”
——然后,等着我,等我来到你身边。
小小的身影怔住了。
梁延和缓的嗓音仍在延续,双目定定望来,开口的话语像是祝愿,像是承诺,像是预言。
“你会走出所有风霜,踏过所有山峦,你的聪慧,你的坚韧,你的决心,总有一天会让你牢牢把握住自己的命运。你会交到知心的朋友,遇到信任的亲人,还有一个人……”
他顿了顿,温柔眼神中有什么东西,是现在的沈惊鹤还看不懂的。
“还有一个人,会跨过山与海,跨过漫长的时间,跨过一切不可能,来找你,来爱你。”
沈惊鹤慢慢仰起头,想说他不可思议,想说他可笑,可是微酸的眼角让他只能问出一句话。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梁延。”
梁延回答得干脆,笑意浅浅,“我叫梁延。再见到我时,你可要记得我。”
年幼的身影先在口中无声重复了一遍,才抬起眼,郑重其事地唤出他的名字。
“梁延……”
“梁延!”
身上压着的重量清晰地传来,梁延猛地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张清俊无双的面容,脸上写满了担忧和关切,一只手还搭在他额间试着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