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嫡不如谈恋爱
沈惊鹤坐到龙榻边,低下头,望着白发苍苍的病人,神情复杂难辨。
“父皇。”
皇帝听见他的声音,好半天才费力将头颅摆正,直愣愣地看过去。
“父皇,卫家被火烧尽满门的那天,母后死的那天,你有曾感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愧疚么?”
沈惊鹤的目光仔细地在那张病容上逡巡着,试图找到半分以往神武不可一世的模样。然而到最后,他眼中所望见的,只不过是一个被疾病折磨得只剩一口气的昏昏老人罢了。
不可言说的疲惫忽然涌上心间,沈惊鹤闭上了眼,任心头万千思绪起落沉浮,开口的声音低得近乎轻语。
“我的身体里流淌着你一半的血脉,天地山川如何更迭,这点也不会变。”他睁开眼,淡淡望去,“我不逼问你。这些话,等你见到那些在地下等了你许多年的人之后,再回答吧。”
皇帝的神色渐渐急迫起来,他艰难地张了张嘴,却是徒然欲言不得,游丝般悬着的那口气倏忽寸断——
雍朝之主,一代帝王,溘然长逝。
沈惊鹤静静坐在床边,没有动弹,没有言语。门外由远及近传来数人脚步声,一道身影一马当先踏入,见到殿内场景后,愣了愣,走到榻前。
沈卓轩望着不曾瞑目的皇帝,眼中神色闪动一时,终于还是俯下身,轻轻用手掌在面上拂过,合上了那双眼。
直起身时,沈卓轩看了看仍如一尊雕像般静坐的沈惊鹤,又看了看身后接二连三踏进殿内的重臣,忽然后退两步,一抖衣袍跪下。
“先帝驾崩,传位于六皇子。臣等,恭迎新帝!”
早得消息的重臣们无人异议,对视一眼,整齐划一地跪下,齐声高呼:“臣等,恭迎新帝!”
沈惊鹤仿佛这时才从长长的沉寂中回过神,他望了眼天光,缓缓站起身,浑身爆发的气势耀目煌煌更甚以往。
“先帝驾崩,天下缟素,举国服丧。”沉静的声音停顿一瞬,无波响起,“着,徐贵妃殉葬。其余后宫妃嫔,有皇嗣者,出宫与子同住。无嗣者,皆入大镇国寺,祈福祷祝。”
“臣,遵旨!”
齐整话声落下,重臣们皆围上前讨论询问着丧礼的具体事宜。沈惊鹤被众人围聚于中间,纷纷入耳的话音密不透风。他目光有一瞬间空茫,无意越过众臣摩肩接踵的缝隙,忽然一怔。
梁延远远站在门口的廊柱旁,望着他微笑。微风无声掠过,细看去,那抹神色里藏着的,有一丝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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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倒计时……唉,真的好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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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天明时久违地下了一场新雨,似是要将最后一丝夜色也洗净。
三皇子叛乱逼宫, 先帝猝然崩殂, 六皇子即将登位。
这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快到京城的百姓只不过在一夜之间,就发现天彻彻底底地变了。久久盘桓的风云终于落定,数十年纠葛的朝局,云雾拨散后,终于露出初升红日的一线照光。
比起在街头巷尾议论着下一位新帝过往政绩、满怀希望期待着未来生活会更好的百姓而言, 宫中人则更加忙碌, 几乎到了脚不沾地焦头烂额的局面。
毁坏的宫门已经派人前去加速修缮, 宫中边准备着白事, 边还得准备登基大典。不过只是短短一夜,上一任帝王在侍从心中留下的记忆便如风中扬沙一般,渐而消散。在适时的时候依旧有适时的眼泪, 只是泪痕还未干,便得急忙在马上就要脱离六皇子身份的那人面前讨个眼缘,博个恩宠。
宫中一茬一茬的春红谢去, 会有更多的林花取次开放。宫人是最无情的, 长情的早已泥销白骨。活下来,成为人上人,比什么都重要。
尘埃落定,邀宠献媚的人数不知凡几, 凡是沈惊鹤眼见之人, 无不争相涌过来讨好他。他却只是面色淡淡一挥手, 无需开口,雪岚青竹般的冷冽气质便叫人收了心思不敢亵渎,呐呐地弯腰退了。
万众瞩目千般荣耀的六皇子不在先帝灵前,也不在祭坛祖庙,谁也不知道他在哪。
唯有长乐宫壁上悬着的那副花鸟画知道。
沈惊鹤一个人坐在长乐宫的正堂内,手指描摹勾勒着画上怒放牡丹的花瓣,静静听着窗外拂过的沙沙风声。
他一直有托德全遣人来打扫长乐宫,故虽然宫殿空落已久,却依旧不染纤尘,窗明几净,瓶内插着的海棠花娇艳欲滴,仿佛再坐上片刻,便有一个冷艳傲然可又待他如亲子的宫装妇人款款打起帘子,面露惊喜地望他。
“惊鹤……”
沈惊鹤几乎要跳起来,可是当他慌促站起身时,才哑然发现这只不过是自己脑中幻觉的声音。
不在了,斯人已逝,终究是不在了。
他又站了半晌,才模模糊糊叹口气,将宫门轻轻掩上。
“母后。”沈惊鹤抬眼看着长乐宫的牌匾,在阳光映射下闪着金光,心中默念,“那我走了。”
回去的路上碰到两个面生的宫女,一见到他就慌忙恭敬地跪下问安。沈惊鹤摆手让她们起来,没多看,继续沿着来路默不作声走着。
一切终于来到了最好的结局,沈惊鹤却发现自己心中并没有想象那般开心。
梁延。
沈惊鹤脚步一顿,眼眶无端有些发涩。
他从看到梁延那时的眼神开始,心中便不知为何有些慌乱。他试图拨开人群前去站到梁延身旁,一如以往每一次那般,可当他好不容易终于摆脱群臣的纠缠后,廊柱旁那个高大英挺的身影却不知何时已失去了踪迹。
沈惊鹤执着得近乎执拗地继续寻找着,可梁延却总多次避而不见,全无踪影。一天一夜,他们连面都没碰上一次。
这算什么——这又算什么呢?
沈惊鹤从没有感到这么无力与疲惫过,以往无论面对着怎样的生死一线,他总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可是,在面对梁延,在面对这个世上最能牵动自己整颗心的梁延时,他却患得患失,变得不再像自己。
就算……就算你不再喜欢我。沈惊鹤光是想到这里,心口便不可抑止地揪起疼痛,但他仍咬咬牙朝宫门义无反顾地飞奔——我也要站在你的面前,当面说个清楚、问个明白!
将军府高大的重门沉默闭着,门口的两个侍卫见到胸口起伏着喘气的来者时,半是尴尬半是犹豫地挠着头,低声开口。
“殿下……梁将军现在不在府中。若不是什么要事,属下可代为转达口谕。”
“不在?”沈惊鹤冷笑一声,一脚将府门重重踹开,“好,那我就在府里等着。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就什么时候离开!”
“殿下!”
侍卫阻拦未及,也不敢真上手拦着,只好眼睁睁看着沈惊鹤强行闯入将军府,一路朝着后院头也不回寻去。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闷不吭声低下了头。
将军,属下们尽力了。您还是自求多福吧。
沈惊鹤刚闯进府里的时候,还是飞奔着朝里头跑去。等到越来越接近后院时,却不由得开始由跑变走,步子也越来越慢。到最后,竟是近乡情怯似的停下了脚步。
他愣愣站在后院的院门前,低着头,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秒,两秒,身后忽然传来迟疑的脚步声。停顿了一瞬,又慢慢向他坚定地靠近。
沈惊鹤忽然觉得心中无可救药地漫上了滔天委屈,他鼻子有些发酸,突然便什么也不想管不想问了,甩了袖子,头也不回地要朝另一个方向走远。
身后那人却一下子忽然慌了,不管不顾地冲上前,一把从身后将他紧紧搂在怀中。
沈惊鹤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再次落入了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不必回头,鼻尖萦绕的冷冽气息就已让一颗心酸酸软软泡得发胀。他挣了挣,没挣开,手指搭在腰间那双有力的臂膀上,用力嵌住。
“你放开。”鼻音浓重。
腰间的手臂明显又紧了紧,但在下一次心跳之前,又已缓缓无力地松开,垂落。
沈惊鹤转过身,看身前高大沉默刻意避开他眼神的男人。恨他抱自己,又恨他不抱自己。恨自己叫他放开,又恨他当真把自己放开。
“梁延,你到底什么意思!”
眼前人沉默半晌,低头退开两步,行礼:“还未恭贺新帝登基,得偿所愿。”
沈惊鹤心中像被什么闷闷堵住,气恼得几乎要哆嗦起来,可眼眶偏又热得发酸。
“……这不是我们一直以来所努力的么?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说话——”
未尽的话语戛然而止,袭来覆上的温热唇瓣封住了话声,也吻去了顺着脸颊流下的咸涩泪水。沈惊鹤怔了一怔,随即发狠似的啃咬着男人的薄唇,咬破见了血也不松口。梁延却像没察觉到半分疼痛,舌尖依旧温柔描绘着唇形,将血珠混着泪珠一并卷刮走,和着无尽的爱意吞咽入喉,忠诚而缱绻。
一吻毕,分开的唇齿牵出细长暧昧的银丝。沈惊鹤红着眼眶,不避不让地直勾勾盯着梁延。
梁延深黑的眼底泛上懊悔与疼惜,如对待易碎的珍宝那般,轻轻将人小心翼翼拥住:“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现在很害怕,前所未有的心慌。”
他后悔了,彻彻底底后悔了。光是看着沈惊鹤微红的眼角,无以复加的心痛便几乎要夺走自己全部呼吸。他捧在心尖上的人,用尽生命爱着的人,明明想保护他不受任何风雪,却让他因为自己强作的冷淡而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