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不还
“不能。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要楚政去救人,最好再用宸王的名头昭告天下,说你的六殿下是真真切切的皇室子嗣。”
柳沅裹着毯子近前了一步,他伸出干净纤细的手指,捏住了林弋的腮帮,他很久没这么做了,如今的林弋脸上没有了小时候的软肉,全是硬邦邦的,一点都不好捏。
“小……唔——”
“生死和名声,你都想替他守住,可我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
柳沅猜透了林弋的心思,难免有些凶狠,他呲出并不算尖的犬牙,皱紧眉头狠狠捏了两下,只是他手劲还是太小,捏了好一会也没捏出个红印,岑小五眉梢一挑想过来帮他,云渊轻咳一声,止住了自家唯恐天下不乱的熊孩子。
楚牧心气孤傲,身世之事一直是他心中的死结,林弋不愿看到楚牧被人揭穿羞辱,更怕他因此存下祸根,日后心中不得安宁,眼下还能替楚牧扳回一局的只有楚政,只要楚政出面,无论是讲真话还是假话,都会给楚牧挽回几成。
柳沅说得直接,林弋唇角紧抿,回不出一句像样的话,他半跪着矮下了身子,捂着伤处的手背青筋绷起。
——他着实是这么想的,楚牧动身前曾和他交过底,楚牧说玄衣骑并非效忠楚氏皇族,他若出事,云渊可能不会尽心竭力,到时一定要求楚政相助。
“小沅,你听我……”
“我不听。还有,你为什么不想想,云先生给他的都是心腹,他怎么就能中埋伏?”
柳沅唇角一撇,径直断了林弋沙哑的字句,他鲜少有这种牙尖嘴利的时候,他凶人凶上了瘾,林弋越钻这个牛角尖,他就越觉得生气,事关楚政和楚牧之间那点破事,他脑子转得比谁都快。
他方才听闻楚牧身世之后的第一个想法跟谁都不一样,他刚刚在想此事若真,那楚牧对楚政就不是违背伦理纲常,而是名正言顺的倾慕。
成排的醋缸子翻了一串,足以淹死洛城周边所有的鱼,柳沅眉头紧皱,他撸起袖子,露出白白净净的胳膊,恨铁不成钢的敲了一下林弋的脑壳。
“还有!楚牧要是真的介意一个身世谣言,那为什么到现在他还没对外反驳,他是被困在沧州不能行进,又不是被塞了嘴,他怎么就不能自己开口辩解?非要楚政帮忙?!”
“沅,沅沅,你是说……”
楚政闻言手上一顿,差点扯疼了柳沅的头发,他有些愕然的张了张嘴,显然是根本没想到这种可能,可惜眼下没他说话的机会,他刚一开口打算插话,柳沅就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你闭嘴!”
柳沅磨牙的动静在场人都能听得清,见楚政挨了训,云渊不留情面的嗤笑出声,他终于不再惦记那条毯子,待笑意收敛,他从榻上缓缓起身,神情里比先前多了几分认真的意味。
柳沅说得话不无道理,楚牧身边带得都是玄衣骑精锐,即便楚牧再不会领兵打仗也不至于直直栽进铺好的陷阱里,楚牧心思繁复,若真是要以此卖个苦肉计让楚政重回众人视线之中也是有可能的,毕竟他那点心思昭然若揭。
“行了,人会救,都城也要夺。林将军伤重,还是好生养着,我自有分寸。”
帐中再次陷去死寂,柳沅脆生生的逼问让林弋哑口无言,云渊顺势开口,将帐里复杂诡异的气氛划上终止,他说完还特意摆了摆手,示意岑小五赶紧将林弋扶回去。
“可是——”
林弋嘴唇发颤,似是还想为楚牧申辩几句,然而岑小五言听计从的单臂扛他上肩,肚腹磕上肩颈的滋味让他出了一身虚汗,他尚未缓过气,云渊特意走过来往他手里塞了柄伞,苦口婆心的拍了拍他的脑袋。
“快走吧,一会我们这边酸辣鱼汤,你有伤在身,喝不了的。”
第32章 楚政:打完仗就和小沅回老家结婚…
大概是因为柳沅不开心,老天爷赏脸,特意让这场雨连着下了好几日,闷呼呼的阴天注定让人心情不好,柳沅理所应当的鼓着腮帮子蔫着,连岑小五都不好意思惹他。
再启程时,驾车的人变成了楚政,岑小五在前一天晚上秘密带人离了洛城,伪装成流民混去沧州附近,伺机营救楚牧,楚政则蒙上面巾,带上岑小五惯用的硬弓和袖箭,顶替了云渊暗卫的身份。
雨中道路湿软,车轮吃力,楚政不是个驾车的好手,一路上急停急转,引得载车的战马直打响鼻撂后蹄子。
云渊仍旧翻弄着手里的书卷,柳沅裹着他那条毯子蜷在车里睡得昏沉,车外雨点滴滴答答的落着,细细密密的动静叩着心尖。
柳沅这几日总是睡着,不差这一会,车马颠簸,睡久了不免头晕恶心,他拎起手边偷坚果的小东西扔去柳沅怀里,睡懵的柳沅被从天而降的小松鼠砸了个正着,睡眼惺忪的眸子里满是水汽。
“唔……”
柳沅从睡梦中呜咽出声,小松鼠扒拉着他的胳膊往他怀里钻,还甩了甩毛绒绒的尾巴,楚政听见车内动静便赶忙掀开帘子往里瞄了一眼,生怕柳沅吃亏。
“……没事。”
长了分量的小东西愈发浑圆可爱,柳沅迷迷糊糊的托着它的小肚子戳了两下,含糊不清的嘀咕出声,楚政同岑小五的声音不同,现在不方便直接开口。
“看什么呢,好好驾你的车,再不稳当,今晚就别吃饭了。”
云渊眉梢微挑,下巴一抬,他是从未正八经的把楚政当成上司,但眼下这种可以随意发落楚政的机会实属难得,他小人得志,立马卷起手边书本凑上去翻腕一敲,楚政挨了一记也不敢言语,见柳沅的确没事,他忍气吞声的放下车帘悻悻回身。
不过他也会不吃亏,片刻之后,从睡梦中清醒的柳沅眨了眨眼睛,回味了一下刚刚在眼前上演的场景,再次被迫从天而降的小松鼠落去了云渊怀里,它瞪着黑溜溜的眼睛,眼见着一张软垫接踵而来,它手爪灵活迅速窜去了车内角落,云渊避之不及,只能被拍了个结结实实。
同云渊斗智斗勇,甩垫子扯头发是柳沅近来唯一的乐趣。
他们离都城越来越近,交战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林弋尚在休养,岑小五缺位,军中少将只能靠楚政来补,战事一起,气氛就变得焦灼急迫,若非有个云渊一直不务正业的逗他,他兴许又得一个人可怜巴巴的胡思乱想。
玄衣骑都是精兵,攻城拔寨不在话下,往都城去这一路,各处都是人心惶惶。
新帝终究是不得民心的,战乱拖了这么久,几个大点的州府都闹了饥荒,流民走卒四处颠沛,玄衣骑先前守下雁城,一路而来军纪严明,没有一件烧杀掳掠之事,走投无路的百姓是顾不上什么天子血脉的,他们眼里只有能将他们带出疾苦的救星。
大军行进一月有余,诸事顺畅,玄衣骑破开了越州城的大门,守城的人马半死半降,城中百姓断了数日食水,柳沅进城时偷偷撩开车帘往外头瞥了几眼,根本不敢相信这是曾经富饶兴盛的越州。
越州临近都城,自古就是通达四方的地界,他曾特别想让楚政带着他这来玩一玩,越州没有都城里管制那么严,听说每逢年节大集都能看到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眼下的越州不复往昔,越州临战封城,周边村镇都是指着城里讨活路,眼下玄衣骑进城驻扎,临近乡镇的百姓难民便纷纷涌来,想求一条生路。
战事间歇,能有几日喘息的时间,可柳沅却不得闲,几场硬仗下来,军中难免有伤患需要照护,云渊虽是路上找了些靠得住的医者,但越州城中的情况太差,几位军医还要兼顾城中落难的百姓,实在应付不来,他看不过去,只能背着自己的小药箱忙前忙后。
他近来心软的厉害,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总会酸溜溜的难受。
楚政前两天受了点伤,他本就不愿意楚政再去干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若不是形势所迫他才不会跟着楚政再混在军营里,楚政这一道不算严重的皮肉伤把他心里那股火点了个彻底,他本来决定三天不搭理楚政,可等包扎完之后,他特别没立场的哭湿了楚政的袖口,又特别没出息的钻去楚政怀里趴了好一会,直到楚政搂着他又亲又啃,他才红着鼻尖止住了抽噎。
进城后的第三日,柳沅照例背上药箱去了街上,楚政要同云渊商议下一步的打算,他插不上嘴,而且一想到现在这堆乱子都是让楚牧惹出来的他就心里憋闷,索性也不听了。
城中各处已经基本恢复秩序,难民聚集的地方稍有混乱,好在有玄衣骑的把控,不会生出什么事端。
他还是一身玄色轻袍,过长的裤腿和袖口楚政替他改了,战事空歇里,满手刀茧的男人拿着针线给他改衣裳,一边扎手一边抽冷气,他心下一软领了这份心意,所以眼下便穿着袖口和裤脚都是一长一短的衣裳。
流离失所的百姓多是体弱成疾,大锅煮出的草药味道浓郁,他最近这几日有些受不了药味的,药一盛好,他便屏息端稳,快步给歇在街巷里的农妇送去。
常年下地的农妇面色发黑,正抱着几个月的婴孩歇在草垫子上,她有些局促的从柳沅手里接过药碗,许是觉得柳沅太过白净漂亮,她还有些不好意思。
“我帮你抱吧,你把药喝了,小心烫。”
柳沅低头看了看她怀里的小娃娃,孩子也是受了苦,尚在襁褓中就面黄肌瘦,农妇一手抱他一手端碗怕是要被烫到。
农妇闻此赶忙道谢,柳沅小心翼翼的接过孩子兜进怀里,瘦小的婴孩没什么分量,他趁着农妇喝药的功夫盯着孩子仔细看了一会,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孩子的小脸。
“.….呜啊——啊!呜呜哇!”
再瘦的孩子,哭起来也是很有劲的,柳沅被他吓得一抖,差点脱手,孩子因此哭得更厉害,一双小手一个劲的挥舞拍打,只是拍得实在不是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