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不还
有岑小五在,他们在城中一路畅通无阻,待到驻扎营地,负责哨卡的兵士沉默了片刻,赶忙给他们放行,顺便掐青了自己的手腕。
楚政和云渊仍在帐中商量军情,林弋伤重昏睡一路,现下还下不了床,林家旧部与玄衣骑皆由他们两个调遣。
楚政听见脚步声便没了办正事的心思,柳沅腿脚不好,走起路来一脚沉一脚轻,他循着动静转过身去想要出帐迎一下,岑小五先一步挑开了帐帘,云渊圈画地形的手一顿,笔尖朱砂墨坠去纸上,晕成了一片。
“噗——哈哈哈哈哈哈——”
不管是自家孩子还是别人家孩子,云渊总是不留情面,他撇了朱笔笑瘫在椅子上,玄色的宽袍滑下肩头,露出他白皙光滑的肩颈。
岑小五和柳沅如同两只小泥猴一样走进了帐中,两个人都是浑身湿透,脸上手上胳膊上蹭着河泥,头发乱糟糟的滴着水,岑小五的靴子还少了一只,赤着得那只脚已经看不出本色。
“.…..怎,怎么弄得这是?”
楚政比云渊强点,他呆滞又惊愕的眨了眨眼,在第一时间咬住舌头遏制住了笑意。
“冷不冷?沅沅,有没有着凉?”
他快步上前脱下外袍将湿漉漉的柳沅裹了,柳沅一身月白脏得惹眼,他刚想伸手替柳沅卸下背后的东西,谁知脏兮兮的小泥猴直接闷头拱进了他的怀里,并且得意洋洋的搂住了他的颈子。
“不冷!我比他多抓了三条!——三条!”
泥浆色的指节得意洋洋的比了个三,柳沅就是故意要将楚政身上也弄脏,他仰起脸蛋无比纯良的眨了眨眼,炫耀的小模样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楚政呼吸一滞,也顾不上脏兮兮的泥巴,只想低头吻他,柳沅顺其自然的一踮脚,跟楚政交换了一个满是泥土气的吻,末了还斜眼一瞥边上的岑小五,就差抖出一条孔雀尾巴嘚瑟。
“.…..”
岑小五一路无话,眼下更是什么都不想说,他放下背后的鱼篓,看了一眼笑意未褪的云渊,清雅整洁的云先生倚在椅上笑吟吟的许了他一个飞吻糊弄,他恶狠狠的磨了两下后槽牙,不管不顾的走上前去硬抱了云渊一个满怀。
活鱼新鲜,煎烤烹炸都能做出好味道,楚政生火,柳沅掌勺,许是觉得浅色衣服太不耐脏,柳沅洗漱过后换了身同楚政相仿的玄色衣裳,只可惜他面相温软,穿上之后更显得清秀单薄。
岑小五被云渊赶去吃大锅饭,里里外外浆洗一番的云先生湿发未干,没了岑小五在侧,鱼刺都得自己挑,他用筷子将烤鱼戳破了肚,思前想后的纠结了一会,最终还是把岑小五薅了回来。
楚政终于喝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鱼汤,柳沅特意给他煮了一锅,奶白色的汤汁香气扑鼻,他端着汤碗小口小口的抿,不舍得全都喝完。
朗月高悬,战乱之中的烟火气是最能让人心情平静的东西,夜风习习,楚政半碗鱼汤下肚喝出满头热汗,岑小五伺候完云渊才扯下蒙面的布巾吃饭,他和柳沅口味相近,楚政细品鱼汤的功夫,他俩又稀里糊涂的呛了起来,非要比一比谁能吃辣,结果岑小五手一抖,装辣子的小瓷罐脱手而出,精准无比的掉进了咕噜噜冒泡的鱼汤里,瞬间染得满锅猩红。
这世上没有一锅鱼汤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那就悄悄咪咪的关起门来自己开小灶煮他四五锅。
之后几日,柳沅和楚政没再往军营里头去,他俩歇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每天午后去河边捞几条鱼,回来自己做着吃。
钓鱼捞鱼靠得不是武功高低,岑小五是五感敏锐箭术超群,可小小一条河鱼若是被羽箭豁得开膛破肚也就没法吃了,正因如此,岑小五那日才不得不挽起裤腿下河摸鱼,而他生在荒漠长在山林,不通水性,再加上柳沅在一边捣乱,他落得那么狼狈也是情理之中。
柳沅在摸鱼下河这一方面是天生的好手,楚政有心帮忙,可实在是笨手笨脚不堪重要,他和岑小五一样是行伍人,身上血气重,往河里一站鱼都不敢近前。
楚政无奈之余只能愈发留心柳沅的日常起居,每日来往河边,都是他抱柳沅,柳沅抱鱼篓,岑小五来跟他们送柴火的时候撞见过两次,每次都是无话可说的翻着白眼走了。
洛城是兵荒马乱之中唯一的安逸去处,又是一日过去,午后天气阴沉下起了雨,雨势不小,河边是去不成的,楚政怕柳沅憋在屋里闷,特意去借了把纸伞,想着能带柳沅去街上透透气。
细雨如织,街头空旷,柳沅是个喜欢雨水的性子,一路上偏要往水坑里踩,楚政无奈,只能捞着他的窄腰往怀里一夹,轻轻咬住了他的耳尖。
“.…..不凉。”
酥麻湿软,细细密密的缠去心尖,柳沅薄唇一抿,有些心虚的跺了跺湿透的右脚,又握上楚政手里的伞柄,嘟嘟囔囔的开口狡辩。
“凉就晚了,到时候又要腿疼。”
伞面倾泻,雨水成串,楚政在这种事情上不容辩驳,他咬着柳沅嘴唇偷了个香,又趁机捏了两下屁股。
——鱼汤喝多了,人是会变聪明的。
柳沅脑子里稀里糊涂的冒出了这个念头,他轻哼出声,打算扯着楚政回去给一点变聪明的奖励,只可惜越是这种天时地利两情相悦的时候,越是会被外人打断叫停。
云渊帐中没有潮气,柳沅抱膝缩成了一团,腿上盖着岑小五拿来的毯子。
军中急报,云渊差人将他跟楚政叫来,他鼓着腮帮子生了一路闷气,楚政则又变回了傻乎乎的模样,只当他是到了时候想睡午觉,还特意把云渊从软榻上赶了下来,让他靠着睡。
可那一纸军情看完,即便是想睡也睡不着了,柳沅瘪着嘴薅了两根毯子边沿的流苏,云渊眼角一抽,尽管肉疼也全当没看见。
先行动身的楚牧中了埋伏,受困沧州,且被揭了老底,龙椅上那位显然不是吃素的,楚牧此行本是要网罗都城附近的势力,为玄衣骑清扫障碍,可新帝却从他生母当年的贴身宫婢下手,将他身世坐实,并在一夜之间昭告天下,他楚牧是瑶嫔与侍卫私通而生,并非楚氏皇子。
一旦没了皇子的身份,楚牧即便有玄衣骑相佐也同其余的叛乱者一样名不正言不顺,这个消息传出之后,原本已经决定投奔楚牧的势力纷纷游移不定,趋于稳定的乱局又将分崩裂析。
“其实也好办,照旧出兵,不理会就是了。”
这般破罐破摔的方法不是云渊惯用的路数,可他得顾忌柳沅,这种紧要关头,他绝对不能让楚政这个早已入土的楚家人露面。
“现下顾不上这么多,既然六王爷受困,咱们就先动中路直奔都城,老四怕死,不会动他性命,必然会留着和同我们谈条件,到时再找个机会救人便是。”
沉闷的帐中,云渊是唯一一个脑子还转的,他烧了手里的军报,挨着柳沅坐去榻边,轻轻呼噜了两下柳沅湿乎乎的头发。
别的暂且不论,他得先哄哄柳沅放过他可怜的毯子,只是外头那个一冲进来就要薅他领子的林弋显然没有这种觉悟。
第31章 事业粉与爱情粉的较量
林弋同楚牧,大概算是同病相怜。
林弋戍边数载,虽有心为林家雪耻却没有步入朝堂的机会,若非楚牧器重,他连卷入这一股浑水的机会都没有。
一个不得宠的皇子,一个罪臣之后,这样的两个人无足轻重到即便真的结交过密也不会有人上奏揭发,事实上,当叛乱四起之后,他们两个选择守关对敌的时候,人们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朝中还有个六皇子,天底下还有个曾经战功赫赫的林家。
林弋起先是不看好楚牧的,可他无路可选,他与楚政有嫌隙,其他皇子根本不会正眼看他,楚牧是他唯一一个可以依附的主子,他也曾警惕之极的与楚牧约法三章,绝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楚牧对此不置可否,不过也没笑他天真幼稚。
林弋归根结底还是武人脾气,他经历过父慈子孝的日子,有过军中同袍生死之交,许多事情,他不及楚牧看得远,更不及楚牧透彻狠辣,可出于某种莫名的原因,几年下来,楚牧当真没逼着他违背本心。
林弋因此对楚牧有所改观,再后来楚牧调兵到雁城抗击胡人,明明是个不通战事不经困苦王爷却死死守在阵前,一身锦袍染血蒙尘,同他一样流血负伤,他因此信了楚牧,将柳沅与楚政的行踪悉数告知,之后种种是他意想不到的变故,他知道自己对不住柳沅,可他的的确确将楚牧放在了心上。
“救人,必须要先救人……”
林弋伤重,一路冒雨而来已是濒临力竭,岑小五横臂将他挡退,他踉跄一步,矮身扶住了桌案一角,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六殿下那个性子,这样的事情肯定会让他——”
“会让他怎么样?”
柳沅松开了云渊心心念念的毯子,他重新踩上湿透的靴袜缓缓下地,楚政想伸手扶他,被他冷冷一瞥愣是没敢动弹。
帐里一共五个人,柳沅是唯一一个没有任何权利和地位的,他本不该在这种时候指手画脚,可云渊同楚政都没有阻拦的意思。
“小沅,我知道你同六殿下有缔结,可这等大事,你能不能……”
林弋喉头发哽,咸腥的血味漫在齿间,他不敢同柳沅对视,只能咬紧齿关垂下颈子,仿佛被千斤重担压得抬不起头。
帐外的雨越下越大了,还伴着震耳欲聋的惊雷,柳沅下意识颤了一下脊背,毛绒绒的毯子重新披到了他肩上,他回首去看,楚政正仔细理着他半干的长发,他眨了眨眼睛同楚政对上视线,楚政面上还是一副温和模样,并没有太过激烈的急切和担忧。
柳沅恍然有了些底气,他又看向还在心疼毯子的云渊,后者正小肚鸡肠的凑去岑小五耳边叽叽咕咕的抱怨着毯子湿了不好,似乎还没空搭理他们这边。
柳沅并不是个特别聪明的小孩,可兴许是他太讨厌楚牧了,他垂下眼帘,看着旧友身前渗血的绷带,心里那点张牙舞爪的东西终于脱笼而出,冒出了尖锐的软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