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孙锦
这次沐雩一开始就拿出了他的真本事,他冷着脸,瞳孔急缩,长枪在他手中如生一臂,进退自如,又似长蛇游走,无比灵活。他自十四岁时开始练长枪,到如今已有十年了,甚至还自行参悟创立了一套枪法。顾师傅曾说,在其有生之年,沐雩在习武方面的资质也是数一数二的,是以他才能进境千里,江南门派林立,绿林好汉如过江之鲫不胜其数,沐雩在年轻一辈之中也算是能数得上号的了,这些年走南闯北得历练,他又是武官,每日勤练不辍,沐雩自认并非弱手,和秋狩那时比不可同日而语。
可没想到到了达山面前,仍然是找不出半点破绽。
之前和杨烁对招,他能感觉出杨烁的风格仍然是少林,而达山则不太一样……果然秋狩时他放水太多了。沐雩心情凝重地想,或许当初达山去武林各大门派踢馆,并不仅仅只是比武而已……
沐雩压根没有余力,他咬紧牙关,勉力支撑,也不过在达山面前走了二十七招,便开始觉得吃力了。
而他能感觉到,达山大概没有多么认真,或者说,他根本看不透达山究竟用了几分功力。
第二十八招时,沐雩打红了眼,杀气微露,一狠心,索性削了达山的木棍,下一刻达山的棍子就重重敲在他的长枪上,枪身一震,震至他手心,好似游鱼摆尾,他手掌刺痛,有那么一瞬间略松了下,便是这一瞬间,达山将长枪挑飞,木棍的断尖儿抵在沐雩的喉前。
须臾之后,被高高挑飞的长枪才在两步之外落下,枪尖朝下,深深扎进土中,枪身扔在微微摇晃。
沐雩此时已经重新平静下来,举手:“是我输了。我心服口服。鉴明师兄您上次放水放得也太多了。”
沐雩第一次觉得心惊胆战,输给达山并不出他所料,本来他理智地猜测这次两人比武,他赢达山的几率至多两三成,这还是他高看自己的结果。可令他最忌惮的是,他甚至没感觉到达山的杀气,达山太平静了,呼吸都未乱下。现在打完了,他喘-息早就不稳了,达山还同开打之前一模一样。
达山把棍子收回去,说:“你明知道上次我不可以赢。输给谁都一样,只要是汉人就行了。输给你,好歹还可以给你一份名声,你们中原武林,不是最讲究这种虚名吗?”
沐雩走过去,把长枪从土里拔出来,说:“我不在意这样。下回你还想故意输,不如输给杨烁,他好这个。”
两人打完这场架。
沐雩累极了,一屁股坐下来。
达山问:“打完了,你准备回去了吗?”
沐雩说:“晚饭前赶回去就行了,那不着急。”
杨烁好不容易见好朋友一面,舍不得沐雩走:“那不如我们招待你吃午饭吧,你跟我走。”
沐雩笑了笑,说:“不如我招待你们吃饭,你们跟我走。”
达山也席地而坐,说:“那就在这里吃饭吧。也只有现在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既不属于汉人也不属于狄人,没有敌友之分,在这里,我们只是达山、杨烁和沐雩。”
沐雩击掌:“好。”
狄人士兵听从可汗的命令,送来了编织精美的毛毯、牛羊肉干、油酥茶,沐雩也让汉人士兵,搬了三坛美酒,拿了一篮子芝麻面饼、还有柴炭和火炉。
他们用石头垒了个小灶,烧起柴,架起铁锅,煮上一锅肉汤,三人围炉而坐,大口喝酒。
杨烁酒量不好,还特别爱喝,没喝几口就醉陶陶了,乐呵呵地说:“现在这样挺好的,以后我们有机会也来这里,痛痛快快打架,痛痛快快喝酒。”
沐雩喝的
斯文,他不直接对着坛子喝,倒在一个海碗里喝,闻言白了杨烁一眼:“你以为我是你啊?整日无所事事,我如今当了指挥使,很忙的。”
杨烁打了个酒嗝:“嗝,当、当年,你还对我说,那些什么当官发财的事,你一概没兴趣,转头你就反悔了。你说你这人,是不是言而无信?”
沐雩:“呵呵,我是说过,但那不是安之希望我科举考试吗?”
沐雩想起当初顾雪洲被人抓走的事,如今回忆起来仍叫他心有余悸,也是那一次,让他深刻地意识到,他之前想的偷了安之就去边疆过无人认识的日子是多么的天真愚蠢。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
沐雩感慨说:“我要是不当官,没有钱,无权无势,两袖空空,我就保护不了安之,也无法让他过衣食无忧的生活。我本想找一块清净地,找来找去,我才发现,这世上根本没有清静之地。”
杨烁挠挠头:“我不懂。我觉得我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每日跟他们去牧羊牧牛,唱歌,什么都不用担忧。”
沐雩看了他一眼,又看看达山,不知该说什么好。杨烁以为是这样,可事实未必如此,他太单纯了。
甚至有一刹那,沐雩想不管不顾地直接把这傻子带走。
这时,达山开口了,他问:“沐雩,你以后想做什么?”
沐雩饮尽一碗酒,用匕首挑着一块肉干,烤软了以后吃,香味四溢,他一边烤着,一边说:“想做什么?没想做什么?走一步看一步吧。只要安之和我在一起就好了。旁的我都不管。”
达山摇了摇头:“你明明很有能力,可以庇佑很多人,你却只安居一隅吗?这样就满足了吗?”
沐雩嗤笑一声,相当自私自利地说:“是啊,我对安之以外的人毫无兴趣,我管他们去不去死,与我有什么关系?我过我自己的日子就罢了。”
杨烁说他:“你这家伙,目光可真狭隘。你说轻点,你那边的士兵要是听见他们的主帅竟然说这样的话,还不得大受打击?”
沐雩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啃起肉来,大口吃完,反问达山:“那你呢?达山可汗。你心胸宽阔,惦记着整个部族,你准备接下去怎样做呢?”
“我?”达山望着苍茫的天空,看不到顶,也望不到边际,他轻声说,“我的愿望不大,我只想我的族人能吃饱穿暖,不再有孩童冻死,老人饿死,这就是我的心愿。”
沐雩愣了愣,笑了一声:“你这也太贪心了吧?”
达山说:“我知道不可能完全做到,但要是在我有生之年,能做到像你们中原那样衣食丰足,我就心满意足了。”
沐雩没再说什么,默默地喝酒,转头去和杨烁说话。
达山又说:“沐雩,我有一事想托你求一下顾先生。”
沐雩问:“什么?先说来听听。”
达山说:“我们族内没有你们中原那样的大夫,每次有人生病,就是嚼些草药,请个巫师过来跳舞,接着听天由命。我想送两个孩子过去,跟顾雪洲学医术,你看是否可以?”
沐雩没有马上答应,而是闷声喝了好几口酒,说:“我会去和安之说,但答不答应,就看他的意见了。”
既然沐雩都这么说了,肯定会去说的。达山多少有些了解顾雪洲这个人,那是个烂好人,当年连沐雩这样的人都肯救,听说他收学生连性别都不问,想来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答应的。
沐雩喝完一坛子酒,直接把酒坛子砸了,酒着一股直冲冲地酒劲儿,把杨烁从地上拉起来,直接了当地说:“跟我回去吧。豆豆。回家吧,回去做你无忧无虑的漕帮少主。”
杨烁愣了愣,并不强硬,但是坚决地撇开他,说:“……沐哥儿,你想和安之在一起,只要和他在一起,去哪都可以。我也是这样想的。”
沐雩沉默了下来,当着达山的面说:“不一样,真的不一样。狄人和汉人终究是不能在一起的。我怕你到时候左右为难。不如早点快刀斩乱麻。”
杨烁对沐雩笑了下,认真地说:“谁说不能呢?我不相信那些。当年城东的算命瞎子还说我活不过三十,你看,我现在不还活蹦乱跳的吗?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必担心,有我在,师兄他和以前的那些可汗不一样,他不是他的父亲,他在佛前长大,熟读佛法,心底仁厚。不会和中原打架,他答应我了的。是吧?师兄。”
达山点头。
沐雩心口堵得慌:“……”
达山牵着杨烁的手,虽没说什么,可他根本也不需要说什么了。
草原风大。
沐雩的大氅里灌满了风,被吹得鼓起来,猎猎作响。
杨烁说:“今日玩得痛快,沐哥儿,改日再见啦。”
说完,两人手牵着手,亲昵地走了。
沐雩望着他们的背影,直至亲眼看到杨烁跟着达山一起走进了狄人的领土分界线,他心底恍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惆怅,停滞了片刻,这才转身,缓步走回了汉人疆土智商。
踏过界碑分界线。
士兵把他的马被牵来了,沐雩骑上马。
他也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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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槽,终于只剩下最后一个大情节了。第九章写完就完结了呜呜呜。
☆、第九章01
【第九章01】
两年后。
抵达张掖前的最后一个驿站。
一行商队车马在此停驻, 刚落脚没多久, 就来了一队小兵,为首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士兵, 相貌方正,进门便问:“是顾家香雪斋的商队吗?我是王指挥使旗下小将,奉命前来接应一番。”
说完, 商队的人让出条道, 有人呼唤:“碧姐。”
然后便听见个妖妖绕绕的女声响起,极不耐烦:“催什么催?烦不烦?不知道我正在梳洗啊?”
一个娇小美貌的女子莲步而出,言语泼辣, 正是碧奴了, 他如今做着香雪斋的总掌柜, 能力出众,就算他爱好异装, 旁人也是不敢说什么的, 不但不敢说,还得恭维他妆画得美哩。别提过得有多惬意了。
他在苗地待了好几年, 后又去江南,再转京城, 现在打算跑来找他们的大东家顾雪洲,眼见着顾雪洲大概是要长住西北再也不回去了,外面的花花世界虽好, 可都是酒肉之交, 没个知心朋友, 玩久了,他觉得自己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定下来,找个地方好养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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