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楚]霸王无独(下)
从来只冰冷紧抿的薄唇,唇角却于此时往上轻轻一扬,现出个极温柔、极清浅的弧度。
这抹极难得的笑意,并不似转瞬即逝的上回,而要滞留得更长一些。
项羽面露难得的笑容,沉吟半晌后,气定神闲地反问道:“对奉先,孤为何不能,又为何不敢?”
他确似目盲,方三番四次所托非人,所信非人。
因此碰得头破血流,自尊也随着千疮百孔。
唯有眼前这人,不仅护好了他的软肋,守住了他的后背,舍生忘死出入险境,淡泊名利而不取赏,更曾奋不顾死以武相谏……
“若有朝一日,奉先亦要叛离,”项羽轻笑一声,淡然看着哑然无声的爱将,心平气和道:“便是天要亡孤,非识人之罪也。”
吕布眼皮狂跳。
他缓缓垂下眼,重又盯着这柄龙渊剑看,瞬觉这玩意儿重若千钧。
压得他冷汗直冒,头皮发麻,又忍不住心存侥幸,偷偷摸摸地想。
按着他的计划,在楚国一统天下、宰了那刘耗子后,他终可撂下挑子,来个功成身退,云游四海……
这么做来,应只称得上‘离’,而与‘叛’字不沾边罢?
第63章
项羽坦坦荡荡的神来一笔, 叫吕布隐约有些做贼心虚。
那日简谈后,他心神颇为不宁,一个不慎就将来时计划抛至九霄云外, 兀自盘算去了。
吕布板着面孔, 一脸严肃,双目放空。
无人知晓,他脑海中此时正进行着何等激烈的天人交战。
老子可是曾名扬天下,使敌闻风丧胆、与王允共掌中枢的堂堂吕温侯!
如今却重温做人手下的旧梦,还比当初为董卓效力时来得累死累活。
起码那阵子他只需杵着, 吓唬吓唬刺客,再偶尔敷衍董胖贼几句。
哪像如今成日提防憨子出昏招, 还得亲自出谋划策, 落的身心俱疲!
现不过于楚营掌个大权, 又有甚么了不起的?
吕布高翘着一腿, 抖了抖,不屑地轻哼一声。
顺着老子给他呕心沥血做的谋划, 那憨子决计不会再沦落至走投无路、乌江自刎的悲惨境地了,恐怕还能捡了天下一统的大便宜。
这几桩算下来,的确真得属他的头号功劳,但凡识个好歹的, 都知该将他当祖宗般供起来!
思及此处,吕布先是暗自得意, 又有些酸溜溜的嫉妒,不住欷歔。
唉,怎老子当年就没这人和时运?
他不禁扼腕:否则就凭自个儿这灵机应变的脑袋瓜子, 早没诸如大耳刘与曹奸贼一流可耀武扬威的份儿了!
况且, 真等到那憨子称帝、需论功行赏那日, 他这居功至伟的一脚开溜,还不知省了憨王不知多少官爵与金银赏赐!
项憨子但凡是个稍识趣些的,怕是感念他功成身退、不贪慕赏赐的潇洒大义还来不及。
哪称得上与‘叛离’搭边儿!
何况那时不走,更待何时?
若真留下来,岂不是得一辈子为这憨子殚精竭虑,日日劳心劳力么?
如此胡思乱想一通,吕布可算能摆脱纠结了几日的那股莫名愧疚感,终于不复辗转,仗着这股子理直气壮的劲儿,得以顺利入眠。
只是这一宿,他却是眉头紧皱,一直翻来覆去,噩梦连连。
一阵儿梦到憨子登基那日,自个儿真走了,结果那八尺汉子竟在大发雷霆后,露出副虎目泛红的……可怖模样;
一阵儿则梦到憨子发觉他跑路后大发雷霆,发动五十万楚军天下搜人,将他找出后先是鞭打百下,接着关入宫中,成日被逼着出谋划策;
一阵儿又梦到自己一走,便宜老哥被那憨子迁怒,一刀杀了,憨子也因杀功臣而失了民心,被刘耗子所生得崽子带着旧部卷土重来,落得乌江自刎;
一阵儿还梦到便宜老哥与那憨子提前洞察他意图,勾结一道,害他脱身失败,成日被范增老儿关在府里被逼出谋划策……
梦境光怪陆离、千奇百怪,而被困其中的吕布,也因此时而龇牙咧嘴,时而毛骨悚然,时而愤怒咬牙。
待天光大亮,折腾了整夜的吕布终于醒来。
他不仅浑身困倦,双目泛红,眼皮底下透着青色,连白皙面皮也被气黑了。
他怒气冲冲地瞪着那柄一派无辜的龙渊宝剑,就似瞪着它那原主人般,咬牙切齿。
——他娘的,这憨子怎比当初那陈公台与高伏义还更来得阴魂不散?
那俩人固唠叨难缠,好歹还晓得交替着来。
这憨子蛮不讲理,硬将他整宿的梦给全霸道占去了!
吕布不得而知的是,哪怕那日未叫项羽那三言两语唬住,而得以顺利北上往魏地寻便宜老哥韩信去的话……
也是注定凑不上这场热闹的。
且说韩信命副将分别前去采伐木料、购置瓦罂,自己则留于临晋津日日着军士擂鼓,营造出要强渡假象、牵制住魏军主力的主力后,仅费了三日功夫,一切准备就已备齐。
韩信这时才对惑然不解的副将们下达了新的指示——制造木罂。
那造法由他亲自写下,却为众人闻所未闻:以木夹罂底,方格缚住四周,以绳索系绊,如此交错,合为一排。
数千只罂,分别做成数十排。
因韩信于军中深有威望,纵使众人心存疑窦,执行起来却毫不含糊,刚过两日,就已按着吩咐,将那怪模怪样的木罂做好了。
当日夜里,韩信命副将冯敬替代他留于临晋渡,继续摇旗呐喊,自己则趁黑亲赴夏阳,命人将木罂放入水中。
直至此刻,众将方知这古怪木罂的真正厉害!
每罂可纳二三军士,一入罂中,军士便以兵器为桨,划动着向下前行,竟奇迹般比那些个草率制成的寻常船只还来得稳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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