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观棋不语
麒麟竭?
我沾了点黏液舔了舔,当即就被苦得直骂娘,心里却是明白了,原来这不是什么“头发”,而是麒麟竭的原料血蛇藤。
血蛇藤生长在南方潮湿的深山中,天生邪虫不近,原本便是一味止痛活血的奇药。但入药的一般都是嫩枝,药农绝不会找这种老藤,因为这种植物只要长到一定岁月,表面的韧皮就会迅速增厚,百年以上的刀枪不入,千年以上的火烧不燃。而且,说不清是年久成精还是自然进化的结果,就算真的用利器伤了它,它也会立刻相互缠绕护住创口,结成巨大的节瘤,让人无处可下手。
这一棵也不知有多大岁数,或许是闻出我血里有麒麟竭味道,把我当成了自己的同类,见我受伤就想把我缠起来。幸好它终究是植物,动作迟缓,不然我可消受不起这样高端的好意。
也难怪闷油瓶会把“巢”设在这儿,原来靠的是滴血认主这一套,那天底下确实没有几个人能破解,也能保证他自己哪怕失忆也能进得来。
靠着滴血引藤的方法,我一步步引开挡路的藤条,往血蛇藤密集的深处钻去。这片藤网面积大概有半个操场大,越往里走越紧实,疏散起来也更困难,短短一百米不到的距离竟花了我三、四个小时,一开始还能看见地面,到后来放眼看去四面全是蟒蛇般的粗藤。我挂在半空中翻滚,直爬得昏天暗地,最后身子一空,才落到中央一小块空地上。
我抬头一看,才发现眼前是一株三人合抱的冷杉。它就是被绞杀的大树,没有一丝生气,架起一大片蛛网般的藤蔓,就像个小帐篷。
最下端血蛇藤的主干也足有水桶粗,缠绕支撑着冷杉巨大的躯体,使它无法倒下,但是树干早已经开始朽烂,中间坍出了一个大洞。我用手电照了一下,犹豫着伸手摸了摸,果然就摸出了一团硬东西,掰开表面的污泥,才发现是个嘎乌。
这就是闷油瓶留给我的东西吗?
我还想细看,电筒忽然一暗。我心知是电量不足了,急忙把东西塞进腰包,伸手拍了拍,确定树洞中再没有遗漏后,便依旧用原方法离开了“巢”。
等我爬出藤林,电筒也彻底亮不起来了,我循着月光走回小湖边。此时圆月当空,波光粼粼,照得四下一片银蓝,对比刚才的艰辛,真是犹如仙境了。
我深呼一口气坐下,打开了嘎乌,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些蓝色的干花花瓣,上面静静躺着一粒黄豆大小的珠子,半透明,表面不太规则,泛着琉璃般的光泽,看起来好像是舍利。
就这样?
嘎乌是藏民装护身佛用的,里面有舍利子不足为奇,可闷油瓶把这个给我干嘛?觉得我见棺起尸脸太黑,需要开一下光?
我有些纳闷,将舍利珠拿出来对着月光仔细端详,彩光流转下才终于看清,原来上面还隐隐微雕着几行密文。
这难道就是张家族长的传承之密?我心中一阵激动。有了这个,且不论能不能解决闷油瓶的问题,至少爷爷是有救了。可转念一想,我又有点失落,翻手倒了倒嘎乌,再也没有别的东西掉出来。
为什么没有其他内容呢?我原本以为,即使巢里没有关于闷油瓶下落的提示,也会有他对“齐羽”的记录,毕竟他对“齐羽”的态度是那么的不寻常。
为什么呢?
这是他最隐秘的私人地点,若不是迫不得已,我实在不想来侵犯这块属于他的最后一处禁地。可这里收藏的,也只是他达成使命必要的工具,仍然没有“他”自己。
这实在像极了他的作风,可我心里却感到巨大的不安。我到底遗漏了什么?还是搞错了什么?
就这么失神了一会,直到耳边劲风响起,我才猛然回神,条件反射地一弯腰,脑袋仅仅避过,但同时右手胳膊一麻,嘎乌便脱了手。
他娘的,追兵这么快!
只这一招我就感觉到了,那人的手法极其凌厉,他没打中我的脑袋不是因为失手,而是本来就想声东击西,目标是我手上的东西。果然,下一秒我就瞄见一个身影闪电般冲着地上翻滚的嘎乌而去。
只有这几秒机会了,我攥紧了舍利珠立马逃跑,结果没出几步膝盖又是一麻。第二下袭击又到了,我心里骂了句娘,干脆顺势跳进了湖里。
湖水从七窍灌进来,我仓促间都没调节好呼吸,连喝了好几口水,接着就听到身后一声闷响,水柱几乎是贴着我炸开的。我心里一横,将舍利珠塞进嘴里,一张嘴连喝了几口水,珠子毫无阻碍地就下了肚。
而就在同一时间,那人已经钳住了我的胳膊,一把就将我拖出了水面。我根本挣扎不得,只觉得耳鼻喉中都是水的回响,身体极其难过。但上了岸对方依然没有松手,捏开我的下巴,伸指在我嘴里摸了一圈。
“你吞下去了。”他湿透的长发垂在我眼前,眼睛就如同透明的夜空一般漆黑,可是语气比午夜的气温更冷。
我的心跳在狂震中几乎都要停止了,但眼前朦胧一片,咳嗽让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没想到呢?此时此地,能现身还有谁?
那个最熟悉的陌生人,每次都要重复一遍的开场白——
“你是谁?”
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
五 齐羽 64
这样的见面太突然,却又理所当然,并未超出我的预料,但是我最不希望的发展——
他再一次失忆了。
我躺在地上仰望着他,月亮在他的头顶,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水珠顺着他的长发不住地滴落,而他伏在我身上,敌意高涨,就像一头随时准备咬断我脖子的猛虎。
这幅模样,与我听说过的“阿坤”重合了。楚哥说,陈皮阿四第一次见到闷油瓶的时候,他就是个长发裸男,活像人猿泰山。现在我看到了,他比我所见过的任何一次状态都更糟糕,甚至还不如从陨玉里出来的时候,因为那时候他至少还没有完全忘记自己的使命,还知道说“没有时间了”。
在我到来这里之前,他究竟在嵩山峻岭中流浪了多久?为什么一直不回去?还是说,他不仅连回家的路,就连自己也都忘记了?
我该怎么回答他?
我是谁?
为什么几乎每次遇到他都要考虑这个问题?
为什么选项会越来越多?
也许我应该恢复我的本名,管他认不认识吴邪呢?或者干脆自称张起灵,成功的话就能挖到更多消息……
可同样的,只要说错了,我就可能被他瞬间干掉。
“你呢?”我反问道,“你记不记得你自己是谁?”
一如既往的,他没有回答,甚至连卡着我的手劲都没有什么变化。我等了一会,明白是确实得不到答案了,不禁叹了口气,“你不说我也知道。就是因为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才回来这里。你现在的名字是阿坤,跟着陈皮阿四,对不对?”
仍旧是长久的沉默。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像是想把我看透,但这注定是没有意义的,所以他最终还是只能出声,
“为什么?”
“是你让我来的。”
“不可能。”这次他的反应很快,手上同时加了力。就那么微微一动,我立马上不来气,喉咙里咕咕直响。
我挣扎着做了几个投降的手势,他才略微松了手,那种不容商量的态度,倒是让我想起了大金牙说的故事。说不赢就揍,他这种性格,是绝对不可能让对方占据上风的。以前只觉得被他逼供很惨,我是万万想不到有朝一日还会轮到自己。
“你听我说……你仔细想想,这个地方是那么容易被找到的吗?血蛇藤是那么容易被破解的吗?没有你的指示,谁会跑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林子里来?我知道,这个地方对你来说很重要,重要到你觉得自己绝对不可能让任何人接近的地步,可是事情都有万一,我已经在这里了。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真的曾经那样信任过我,你现在却稀里糊涂地杀掉我,是不是有点不太妥当?”
闷油瓶皱了皱眉头,似乎并不怎么认同我的话,不过他也没别的选择,我说的是事实。人们总是因为自己的成见而歪曲事实,但失忆的人没有成见,所以他们会比一般人更尊重事实。
这或许是一种无奈。
“当然,你也可以换个角度来想。如果我是你的敌人派来的,那他们已经掌握了你的弱点,你杀掉我一个人根本没意义,还不如留着我慢慢调查。”
“继续。”他的语气还是很淡,但显然已经被我说服了。
“你还记得多少?你是张起灵。你留在巴乃破解湖底的石碑,知道了碑文记载的张家族长传承仪式,后来你去了西藏,带回的信物藏在巢里,指示我到这里来。还有,这是你的黑金古刀,你认不认得?”
我一股脑儿说了出来,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半毫触动的痕迹。但闷油瓶只是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既不是顿悟,也不是排斥。
我还能说什么?忽然一个念头在我心中闪过。如果我说我是齐羽,能激发他的记忆吗?虽然那是我最排斥的名字,却不得不承认,它对闷油瓶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
我张了张嘴,身后猛然传来一声巨响,就像在极近之处打了个炸雷。我们同时往响声传来的方向看去,侧后方的一座山头竟然变得火光冲天,把深夜天空的一角照得通红。
闷油瓶一跃站了起来,侧耳倾听了一下,道:“此地不能久留。”
“什么意思?”我本能地爬起来,没一会我就明白了。因为附近的声音越来越嘈杂,警鸣声、叫喊声,混杂着汽车喇叭和马达声,虽然听起来还很远,在这寂静的山林里却显得特别刺耳。
真他妈见鬼,刚才那声爆炸把附近的居民都惊动了,要是他们展开拉网式搜索,我们俩就成了最大的嫌疑犯。
“你走吧。”闷油瓶把嘎乌收在怀里。他的神情已经恢复了淡漠,一直盯着火光燃起的方向,说完就迈步往那边走,完全没有再管我(以及我肚子里的那颗珠子)的意思。
“你去那干嘛?”我追问道。太奇怪了,第一波人肯定是先往爆炸点聚集,这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吗?
“去救人。”他转身几下飞跃,很快消失在夜色中。我跑了几步就知道追不上了,只好失望地停了下来。真没想到,他的出现和离去都这么突然,我甚至都来得及解释完任何一件事。
刚才那些话,他到底听进去了多少?
我一边惴惴不安地想着,一边绕开人声偷偷下山。闷油瓶去的地方我是万万不能去的,只能沿着反方向走,同时祝福他平安无事。
这一路我连电筒都没敢开,摸着黑在密林里摸索,一直到天蒙蒙亮才找到条公路,沿着走了一段,路边渐渐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庄稼和民房,居然还有间杂货铺。我过去随口扯了个谎,说自己是自驾的驴友,车在山里抛了锚,幸好店主很通情达理,不仅热情地招待了我,还给我打了盆热水洗脸,说给我当作精神补偿,说什么都不肯收钱。
我留了个心眼细问,才知道昨晚那下爆炸是有人盗墓弄出来的,当时这附近的人都赶了过去。幸好那是座秃山,没有引起山火,但塌方免不了,山石到现在还不时滚下来,不仅砸坏了几辆车,还把路给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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