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观棋不语
年轻人的脸上现出少许的愠怒,“哦?难道就不能是我收到的消息里提到过录像带吗?”
“你说的是,所以我也只是半信半疑,就出手试了一下。”陈文锦抬起头来,她的眼里波澜不惊,“你知道吗?其实我们不死者跟你们是不一样的。我们不容易死,与人交手也没那么多顾忌,刚才与你交手,我才确定了自己的怀疑。”
说到这里,陈文锦笑了一下。这个笑容很轻柔,年轻人却感到了一种不容置疑的魄力。
她说,“你怕死。”
“想不到……但你说得没错。”年轻人只是僵了一会,随即高兴地连连点头,“看来我来对了。”
“那么,顶着这张脸潜伏在此的你,到底有什么意图?让我猜猜看吧……”陈文锦一字一顿地道,“是想把我也灭口吗?张家的贵客。”
幕间 废楼备忘录 7
年轻人拿起茶壶将茶杯斟满,对她表现出来的敌意视而不见,“免贵姓张。我不叫张贵客,而是张海客。你能看出我是张家人,倒比我想象中更有眼光。”
“再好的易容,也敌不过年华老去。既然你不是不死者,那就很好猜了。”陈文锦望着他,顿了顿才道,“但是连自己的容貌都舍弃,你觉得值吗?”
“如果你试过从天上掉下来,连自己的脸都摔烂,就不会在乎原来的长相还能不能留住了。”张海客摸摸自己的脸,掏出烟点上,“我有一个很好的雇主,他帮我重新整了一遍,弄成这样是我要求的。美国的技术,可比易容靠谱多了。”
陈文锦从对方的脸上读出了一些难以言喻的感情,“因为这张脸能让你记住仇恨?”
“不仅如此,我这张脸就是通行的凭证。”张海客点起烟,“虽然会引来很多麻烦,但比起查到的东西还是物有所值。”
他说着从地上的背囊中掏出录像带,陈文锦看到暗暗吃了一惊,那居然是两盒。
“买一送一。”张海客将录像带推到她面前,“算是我送你的见面礼。”
“这是什么意思?”
“你可以拿回去自己看,但是里面的内容很有趣。我预告一下吧,一盒是霍家给你带的话,另一盒,是我在这下面街道的垃圾桶捡到的。”张海客指了指远处的一隅,露出神秘的笑容,“就是因为这盒录像带,我一直在找寻的敌方根据地,才算摸到了冰山一角。”
陈文锦顺着他的眼光看去,眺望窗外的街景。时近黄昏,稍远处的几个街道开始出现了人迹,傍晚的路边摊与三三两两的行人,让陈文锦觉得这里原来也不是完全了无生气。
然而这并不是什么特别的奇景,她转头看向张海客,“你是说这里有蹊跷?”
张海客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他在手机上很快地敲了几下,发出了一条信息。隔了没多久,其中一个摊子忽然就闹腾起来,一个小伙与摊主起了争执,推搡之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本来冷清的街口一下就围了十几号人。
从楼上看着远处的冲突,长年躲避追踪的经验让她很快就发现了异样。激动的双方上演着你追我打的戏码,其他人或是劝架或是退避,也有的大声斥责。乍一看似乎杂乱无章,但无论这两人怎么扭打纠缠,一旦跑到街道的另一头就一定会被人推挤出来,就像那边是雷池一般,无法再闯入一步。
陈文锦不由站了起来,张海客不失时机地递上一只望远镜。她顺手接过,透过镜片望去,才发现这不是普通的镜片。在热成像的镜头上,所有人都化作了人形的光晕,那十来个看似平常的人带着异于常人的色彩,忠实地守卫着警戒圈的边界,行动的轨迹就宛如深海中群体行动的游鱼。
她忽然想起以前和吴三省交往时,曾听说过一些关于帮会的零碎情报。原来这就是组织的真容,确实如冰山的一角,不知还有多么庞大的部分潜藏在地下。
“他们在保卫这个边界。”陈文锦问,“里面有什么?”
“谁知道呢?也许有我想找的那个人在。”张海客指了指自己的脸,“但是他的真身很久没有出现了,最近都是些冒牌货。”
说着,他在桌面摊开了一张地图,上面是整个杭州城区,密密麻麻地做着许多标记,唯独在城外有一大片空白。张海客用手指敲了敲地图上的一个点,那是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正好处在空白区域的边缘。
“我也是花了许多时间,才把这片区域的边界摸清楚的。可是只能到此为止,里面是没法再深入了。”张海客道,“这条界线上布满了眼线,他们为了守住秘密还真是费劲心思。没办法,我想只能把这条防线的据点一一拆除了。”
“所以说,刚才上车的那个年轻人不是你,而是你所说的冒牌货中的一个?”陈文锦想起她看见面包车前那群人簇拥着也有齐羽相貌的人离开的一幕,当时她就感到了一股怪异的气氛,若那个人不是眼前的张海客,而是张海客所说的冒牌货,那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一个月以来的连续第二个冒牌货呢,这也算是刷新我收集赝品的最快记录了。今天这个能端掉,也有你的功劳。”张海客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丢在桌上,陈文锦拿起查看,发现是用报纸包着的照片,照片的背后打着编号,正面是有着齐羽相貌的人——准确地说,是有着齐羽相貌的人头,那些头已经脱离了原本的身体,现出各式各样的表情。
“第六个。”他有些得意地用手比了个数字,“就是这家伙在两年前没收了你的录像带。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发现被跟梢后首先想到了通知你,结果暴露了这个据点,正好帮我端掉七号冒牌货。可惜啊,早知道他这么大意,我可能会更早对他下手。”
陈文锦顿时了然。原来早就有人暗中掌握了她躲在格尔木的事实,并且派齐羽的替身在两年前截走了霍仙姑寄给她的录像带。可为什么时隔两年,他在遇到危险时,竟会通知她来这里,总不可能是良心发现想把录像带还给她吧?
“我又慢了一步了。”陈文锦平静地道。那张包裹通知单耽搁了她太多时间,最终只赶上了清扫现场。
是什么时候,外面的争斗已经变成了这样的格局?一直以来,帮会都由老九门的后五门把持,虽然最后只剩下吴家和齐家……难道在她避世多年以后,齐羽已经成为实际掌权人了?而张海客似乎有备而来,恐怕这场会面也并不完全是出于偶然。
“张海客,我想你应该没有闲到与我在空屋里叨磕吧?你想到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你很聪明,所以我才说,我等你这一趟确实值得。”张海客的表情很轻松,“简单地说,我这边很缺人手,我想邀你加盟。”
幕间 废楼备忘录 8
“但你看起来不像是缺人。”陈文锦盯着窗外那群人的动静,在几番试探后,闹事的人开始退去,“为什么挑中了我?”
“人的数量并不是最重要的因素,还得看质量。”张海客同样看着窗外,他摇了摇头,看向陈文锦,“我们有共同的立场,我相信你会和我联手的。”
陈文锦淡淡地看着他,隔了一会才道:“你凭什么这么肯定?也许我和齐羽是一伙的呢?”
“你还真是一点自觉都没有啊。”张海客乐了,“你知道六号见到我时有多高兴吗?他说‘你总算赶上了,把文锦顺利移交给你’。要不是我,你现在已经是落网的猎物,哪还有机会在这里和我聊天?”
“是吗?可如果他们要抓我,很早之前就可以下手了。”陈文锦感到了一丝不快。她不喜欢有人威胁她,这种向她讨要谢意的行为,在她看来就是威胁。
“那是因为他们当时还不想分心对付你,现在是收网的时候了。”
张海客戳了戳刚才包着照片的报纸,陈文锦这才看到上面的头条,居然是关于广西盗墓严打的。
“31个窝点,两个半月内全部捣毁,其中将近7成以上都是陈姓头目的家业。破案的线索是有人举报古刀等文物的非法售卖。我相信以你的智商,不会以为这是巧合吧?”
陈文锦的脸色阴了下来。她想不到那么多年以后,却是以这种情况看到自己父亲的消息,“这是怎么做到的?”
“一个自称姓齐的旗人当了内鬼。呵呵,故意用这么扎眼的姓氏,也是耐人寻味。”张海客耸了耸肩,“我想他已经达到自己的目的了。几年前混进陈四爷的队伍里寻人,这回也不知道搞到了什么证据,终于来了次大爆发。不过我听说他把自己也坑进去了,因为举报材料太完整,连他都成了通缉犯,也是天下一大笑话。”
陈文锦听出了一些奇怪的意思,“寻人?寻的什么人?”
“你居然不知道?”张海客故作惊讶地说,“有一段时间,我家族长和齐羽是在一起的,可是后来他们拆伙了,我们族长去了陈家老爷麾下。但是,‘它’是不会放过逃跑的任何人的。”
陈文锦皱起眉,扭头望向他,“齐羽有这么厉害?连张起灵都怕他?”
“不,不是他。”说着,张海客在纸上写了个“它”字,“你知道我找到的第一个冒牌货是什么时候吗?那可不是短时间可以训练出来的货色。种种迹象表明,这些人早在齐羽成为帮会首领前就开始活动了,在那时候,他根本不可能调动如此庞大的资源。而且……”
一贯自信的张海客说到这里,脸上出现了少见的阴霾,停顿了几秒才道:“在齐羽篡位后,解家突然消失又突然崛起,霍家反而被推到了组织外围。不管操纵这些的是谁,唯一能明白的是,从齐羽消失以后,事情的推进速度反而加快了。”
看了眼沉默的陈文锦,张海客又一次给自己添上茶,发出了几声干笑,“我杀了许多人,耗费了许多的时间,但调查依然是雾里看花……所以我更愿意称之为‘它’。我们要对抗的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一个利益纠缠的人群的总和。在这种形势下,孤军作战是没有意义的。”
说完最后一句话,他向陈文锦伸出了右手。看着他的样子,陈文锦忽然就想起在青铜门的终极里,齐羽也曾经对她做出过同样的动作。这两个人如此相像,却又太不相似。
“一定要杀人才能解决问题吗?”
张海客愣了愣,旋即笑道:“陈大领队,你逗我玩呢?”
陈文锦抿起嘴,轻巧地将桌上的录像带收起,放进腰包后拍了拍,说:“你好像误会了很多事情。首先,就算齐羽对付我的父亲,也跟我没有关系;然后,我觉得我认识的齐羽跟你所说的像是两个人,你们之间应该是有什么误会。然而这些都不重要,最关键的是,我觉得我跟你合不来——不过礼物我收了,这是我应得的。很抱歉,我要离开这里了。”
张海客的表情僵了片刻,才放下手道:“你该不会以为,你能从这地方逃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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