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观棋不语
“怎样才能去掉那股味道呢?”女孩对陈文锦述说着自己的烦恼,可她却并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因为根本就闻不出来。而且不死者是不会生病的,女孩的焦躁显得有些没有来由。
直到很久以后,他们从云顶天宫回来后的某一天,陈文锦才知晓个中的道理。尸化最早的征兆是禁婆香,一开始这种气味并不是那么容易觉察的,但人在尸化开始时器官也跟着质变了,所以当别人还没闻到的时候,他们比谁都最先发现到自己的异常。
“为什么告诉我这个?”陈文锦脸色沉郁地看着洗手的霍玲,听她漫不经心地讲起这桩小事。她感觉得到,霍玲并不是在开玩笑。
“因为这说明他们死得正好。别生气啊,我那时也没想到是尸化的气味。”霍玲静静地擦了擦手,她说话的语气还是那么辛辣,手上的动作却轻柔娴雅,举手投足间都看出家庭出身带来的良好素养,“除了我们俩,大家都是同一批服药的。一个人尸化,其他人的变异期也不远了,幸好他们都死在云顶天宫,这不是正好为民除害吗?”
“别说丧气话,”陈文锦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们都是不死者,哪有那么容易死的?”
“都到这份上了,你该不是还做着他们会回来的美梦吧?再说了,谁说不死者就不能死?”霍玲冷冷地说,笑容中带着几分嘲讽,“不死者一样逃不脱物理定律。他们困在那里,没有吃没有喝,连变异的能量都没有,只能是活生生地饿死。只不过这对我们来说,是最痛苦的死法罢了。除非——”
“除非什么?”陈文锦问道,
“他们还有另一种选择。很早以前我就听我家长辈说过,每个古墓都是一个养蛊的笼子。”霍玲笑得有点怪,“你说在那种环境里,几个不死的怪物困在一起。他们最好的食物不就在眼前吗?”
幕间 废楼备忘录 3-4
-3-
没多久,趁着陈文锦外出补给的一个空当,霍玲将自己关在了地下室里。
疗养院的改造是全体西沙队员一同参与的,她们对地下的构造同样熟悉,但防御工事中有不少是单向机关,一旦闭合从外面便没法打开。陈文锦没想到有一天,这些机关会将自己挡在门外。
她的心里感到了强烈的不安。霍玲既不搭理她的呼唤,也没有开门的迹象。所有的研究资料都存放在里面,会发生什么,简直无法想象。
几个小时过去了,陈文锦决定强行破门。电动切割机的喧嚣响了没多久,内线电话终于发出了刺耳的铃声。
“我在录像室。”霍玲的第一句话开门见山。
陈文锦捏紧了话筒,“你在那里干什么?别再任性了。”
霍玲嘻嘻地笑着,“又想指挥我了吗,陈大领队?”
“我没有。”
“那你怕什么,怕我拆穿录像带的真相吗?”霍玲的语气中带有一丝不屑,“时至今日都只剩下我们两个了,你还打算继续瞒下去?就算我知道了,又能找谁说去?”
陈文锦一直紧绷的身体忽然完全松懈下来,她颓然地坐下,看着掉在面前的话筒,不禁苦笑起来。
果然霍玲还是发现了。
迟早会被发现的吧,虽然她曾以为能瞒到最后,瞒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
深吸几口气,陈文锦让自己冷静了一些,便重新捡起话筒道:“你都知道多少了?”
“全部啊。我下来那么久,一直都在看录像带呢。”霍玲用一种高到夸张的语调说,“为了一个半夜有谁出来梦游爬来爬去的传闻,最先提出要录像监视的是你吧?结果监视一轮下来,说完全没有问题的也是你。你用你的威信瞒过了大家,但我真的好奇怪,为什么你不直接把录像给我们看呢?所以我只好自己去看咯。哎呀好壮观啊,原来是我带领着大家爬来爬去!”
陈文锦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她听着电话中不断发出的噪音,仿佛能看到霍玲在另一头激动地手舞脚蹈。她只是紧紧地攥着听筒,好像只要这样,电话就不会挂断似的。
等霍玲那边完全消停下来,陈文锦才道:“既然你都看过了,那就出来吧。”
“那可不行呢。”霍玲的声音低沉下来,刚才那种刻意的兴奋一下没了踪影,“你隐瞒录像带内容的理由是什么?”
“……知道了,又能怎样?徒生多余的忧虑,尸化反而会更快。在没有得到确凿的解决办法之前,恐惧与猜疑对于我们来说是危险的。一旦队伍的团结瓦解……我们都不用害怕尸化了,自相残杀是注定的结局。”
陈文锦缓缓地说着,她知道再怎么说霍玲都不会相信了,这番话与其说是辩解,不如说是她的自白。
“哦,是这样吗?可是,本来就没有什么我们呢。我跟你是不一样的。”霍玲轻描淡写地说着,顿了顿又道,“说起来,那录像带里爬着的有五个人,那里面没有你。”
陈文锦心里一颤,霍玲接着说:“你很聪明,一打五是没胜算的。不患寡而患不均,只有你一个还没尸化,要对付五个人的嫉妒心实在太吃力了。你隐瞒了这件事,我不怪你。”
陈文锦叹了口气,忽然觉得特别疲惫,“就算现在是一对一,我也不想和你打。我们不是敌人。”
这句话霍玲很久没有回复。陈文锦听着话筒中沙沙的电流声,最后听到霍玲轻声笑了起来,笑得有点凄凉。
“但是,这是控制不住的。还记得我说的古墓炼蛊的事吗?你不吃我,也许我会忍不住想吃了你。”
陈文锦还想再说什么,可才张开嘴,耳边就只剩下了嘟嘟的信号声,霍玲把电话挂断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把所有的内线号码都试着拨了一遍,但是没有一个能接通。看来霍玲是打定主意不理她了。
通往密道的门板已经被切开了一条大口子,陈文锦索性将它拆下来,走进了黑漆漆的门洞。可地下室里每一个房间都找遍了,仍旧没有霍玲的身影。
难道在这片地下建筑中,还有她不知道的机关吗?寻找了几圈后,陈文锦放弃了。录像室中整整齐齐放着陈文锦原本藏好的录像带,那些霍玲当主角的带子都被细心挑出来放在了桌面上。
也许她该把该带走的资料拿走,然后安安静静地离开。
霍玲的说法是对的,若等她完全尸化,这里会变得极其危险。除非陈文锦能狠下心来将同伴除掉,或者把这里彻底关闭,等霍玲油尽灯枯,饿死在这座废墟不知名的角落里,自然就会变回一具普通的干尸。
“早知道有今天,你又何必把我从火场里拖出来呢?”陈文锦自言自语地说着,说完不禁觉得好笑。有钱难买早知道,如果预料得到现在的下场,他们最初就根本不会去参加什么考古计划。
她在地下属于自己和霍玲的房间里堆放了许多食物,多到霍玲的床上像堆出了一座小山。搬运得累了,陈文锦便躺倒在自己的床上,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钨丝灯泡投下鹅黄色的光,盯久了也不算刺眼,她只觉得肢体沉重,头脑却是毫无睡意。
这些食物还不够。他们的一生很长,她不知道要多少才够霍玲的一辈子。想着想着,她忽然就发现墙上的影子不只有灯泡,还多了一个倒挂的人。
那个人影被灯光拉得很长,随着灯泡晃动的节奏也在前后摇摆,仿似在荡着秋千。陈文锦看着那个影子,静静地舒了一口气。
她知道,那是霍玲来了。
-4-
霍玲从小就受到良好的训练,像霍家这种倒挂练家子的身法,自然也是会的。只是平时有外人在的场合,她从不愿以这种姿势示人,宁愿自己难受也要躺在床上装睡。所以这样在床头倒挂的睡姿只有陈文锦知道。不过有些诡异的是,比起霍玲的身影,她头发落下的影子更长,长得似乎已经挂在地面了。
“你还真是用心良苦。如果是为了诱我出来,你成功了。”霍玲的身影一晃,就将一罐食物抓在手里,“可是有一天,我可能会忘记怎样开罐头。”
“也可能一直都不会忘。不试过怎么知道呢?”陈文锦望着那影子,“我们明明能活那么长。”
霍玲的身影在空中翻腾了几下,离陈文锦更近了。陈文锦感到霍玲的发丝垂在自己的背后,裸露的颈部皮肤顿时紧张得有些刺痒。
“你是只要活着就可以了吗?”霍玲问。
“没有人是想死的。”陈文锦答道,“被背叛、被猎杀,我们不过是不想那样苟活。”
“不想苟活,不想苟活。哈哈哈说得好。”霍玲又笑了,笑得有些诡异,“我也是抵抗过的,这些年跑了那么多地方,却不懂得停下来想一想,为什么长生不老的秘方都要到古墓里找?那些墓主不都死了吗?一直到我见到‘它’才明白,不过是一个接一个地骗下去。”
陈文锦起了疑心,她侧了侧头问道:“‘它’是什么?你……”
“不许回头!不然我们就真的绝交了。”霍玲打断了她的问题。
陈文锦停下了动作,她听到身后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过了一会,霍玲丢了一件东西过来,是几张折好的信纸。
“代我做一件事吧。你将这封家书连录像带,以我的名义寄回到我家里。那么以后每年寄一次录像带,妈妈就会知道我还活着。”霍玲的声音有点闷,“作为回报的内容我写在了信的最后一页,你可以单独抽走。”
陈文锦捏了捏手上的信纸,“你写的是‘它’的线索?”
“可以这么说,你看了就知道了。”霍玲的声音更加低沉,“假如你一直都找不到解除尸化的法子,就去找‘它’吧,只有‘它’才有真正的不死。不过你要记住,一旦你决定去走这条路,也就意味着放弃一切。”
陈文锦将信纸握在手心,“我记住了,你所说的事我都答应你。”
“很好。”霍玲的影子往后退去,又回到对面的床架上,“其实刚才说回头就绝交的话是骗你的。一人骗一次,所以我们算是扯平了吧……但这一次是真的,永不再见了。”
听到这句陈文锦猛地回头,可只来得及瞥见霍玲一眼,接着便连人带床一起升了上去,彻底离开了这个房间。
联动床的机关一直升到二楼,等到停稳之后,陈文锦才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放下信纸,单手翻阅着信件,看到最后一张上绘的是通往西王母宫的地图。
一动不动地看了好几秒,她才轻轻舒了口气,展开另一只手。银色的小刀在手心闪耀着,刀身已经被汗浸透了。她握了握手掌,回想刚才的惊鸿一瞥,有霍玲乌黑的头发和乌黑的眼珠,还有手里锋利的白色瓷片。
她们都准备好了要杀死对方,可是到最后一刻,却谁也没有下手。
要么是我死在她手里,要么是相反,这样的场景在陈文锦心中排练过无数次,最后竟没有兑现,简直就像是一场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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