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观棋不语
陈文锦手搭着窗沿,看到那辆面包车去而复返,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楼下,嫣然笑道:“你刚才不是说了吗,人的数量不是决定因素。如果你能抓住我的话,咱们再继续谈吧。”
张海客眼神一沉,伸手想拉她,却没想到陈文锦竟飞身跳上了桌子,直冲着他扑了过来。
虽然曾经的经历令身手打了折扣,但他们两人比起来还是张海客占优势。陈文锦攥着匕首,上来一连串的猛攻,胳膊上马上就被划了好几道口子。可几回合过后,张海客发现了问题——他不想杀掉陈文锦,陈文锦却用着不要命的打法,这恰好填补了他们的实力差,一时间根本分不出胜负。
“还愣着干嘛?全部上来!”张海客对着窗外大吼,面包车里顿时涌出了好几个人。听到窗外杂乱的脚步声,陈文锦虚晃一刀,抬腿将桌上茶壶和茶杯踢向张海客,趁他闪身躲避的当儿,身子一缩就退出了窗口。
张海客一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陈文锦的四肢立刻展开,抓住屋檐一个翻身,整个人就往楼下落去。
手中的小刀就在这个瞬间飞了出去,张海客跟着将头探出,眼看陈文锦在车顶打了个滚,接着又摔下去。然而她只是在地面蜷缩了片刻,就爬起来,迅速奔向远方。
他不禁恍惚了一下,看到手下的人纷纷拔枪,怒喝道:“你们干什么?”
“不狙击吗?”
张海客冷冷地看向远处的街角,那边的人同样也在眺望着他们。
他摇了摇头。
“我们暴露了。陈文锦这一闹,再怎么迟钝,那边的人也该疑心今天的替身了。”伸手抓起自己的背包,他便也纵身跳下了楼。
这次是真的亏惨了。张海客钻进车里,看着追过来的人,咬咬牙让司机又加快了速度。
因为是不会死的怪物,所以可以采取不要命的战斗方法。张海客紧紧盯着车后的人,直到确定他们真的追不上了,才舒了一口气,回过身子捏紧自己的眉心。他第一次领会到了,人类与不死者的“根本性差别”。
幕间 废楼备忘录 9
“这个世界没有获取,只有猎取。”
这是陈文锦从父亲那里学会的第一句教诲,当她搂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没命地奔跑在荒芜的街道上时,她莫名就想到了这句话。
全身的关节都非常疼,但是她知道,过不了多久这些伤痛就会恢复,现在她要做的,只是尽快逃离这个地方。
那一刀挨得很值,张海客没有继续追来。陈文锦顾不上休整就赶回了格尔木。已经没有世外桃源了,她准备回到定主卓玛的家里,让他们尽快避难。
但是当她赶到那里,才发现早已人去楼空。幸好,她在炉灶里发现了和扎西约定好的暗号。数日之后,她在盆地戈壁的临时驻地里找到了定主卓玛两祖孙,心头的大石才总算放了下来。
扎西百无聊赖地守在火堆前,看到陈文锦的到来并不感到十分惊讶。他操着不算太熟练的汉语对陈文锦道:“咱们家被人盯上了。”
陈文锦叹了一口气,“我料到了,嘛奶还好吧?”
扎西撇撇嘴,用目光瞄了一眼在床榻上熟睡的定主卓玛,“人没事,他们盯上的是东西。”
他说着从行李里掏出了厚厚一摞本子,陈文锦接过后没有去翻,她知道这是过往与西沙队员们一起的行动日志。摸着破旧的封皮,她摇了摇头,“万一你们出了什么事,还不如让这些东西被人盗了好。”
“这可是你的心血吧,怎么能说给人就给人?”扎西添了一把柴火,话中倒是没有脾气。他看着火光,想了想又补了句,“文锦,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最近的麻烦多起来了,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陈文锦反应很快,“如果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会离开这里。”
“不,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这几年过得太安静,我觉得不像是偶然。”扎西摆了摆手,“原来我就一直觉得,好像有什么人在暗中保护我们。但是最近一段时间,这种感觉忽然就消失了,肯定是要出大事。”
陈文锦沉默了许久,她想起张海客给她看的照片,那一个又一个的人头,或痛苦或毅然或平淡的表情,唯独眼睛之中没有任何生气。不知道当年驻扎在格尔木的那个替身,是其中的哪一个?这些年他在格尔木,都为她做了什么事情?
抬头看着满天的星空,她缓缓说道:“山雨欲来风满楼。风雨一直都没有消失过,不过那些庇护我们的人,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第二天,陈文锦回到格尔木城里,好不容易才找到个地方,看完了她从张海客那顺走的两盒录像带。也正因为这一趟,她才深刻地感受到了时代的变化。前几年还很流行的录像厅,现在几乎已经销声匿迹了,取而代之的是如雨后春笋一样的网吧。即使她心中有多少的不愿意,时代还是卷挟着每个人前进,绝不会有片刻的停留。
第一盒录像带是霍家寄来的,小女孩带着霍老太的面具,一本正经地邀约给她寄录像带的人面谈,但是她光滑的皮肤和稚嫩的身段出卖了她。陈文锦翻看装录像带的盒子,从里面找出了一张小卡片,用瘦金体写着一行字,“包裹回收。保护秀秀,勿再节外生枝。”
那个女孩大概就是叫秀秀吧,原来霍家第三代都已经这么大了。陈文锦又看了第二盒录像带,这次的内容看得她整个人都坐直了。
在录像带里,她首先看到的是齐羽在地上爬的情景。这种情景对她来说并不鲜见,每个面临尸化的人都会迎来这样的结局。但这段并没有多少镜头,后面的内容被洗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各个齐羽替身的监视录像,每一个人都被细心地编了号,加上初次发现的时间与地点的解说。陈文锦一直看到最后,看到了一个她万万没想到的人。那个人开着金杯停靠在路上,爽朗的脸庞上现出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全然不知自己也被纳入了监控的范围。
“……2001年。发现地:西泠印社。现用名:吴邪。”陈文锦念出下面简陋的字幕。她记得这个小子,在多年以前还曾经抱过尚在襁褓中的他,没想到二十多年不见,现在的吴邪竟然长成了这样子,也成了齐羽的替身之一。
她摇了摇头,完全没想通这其中的奥妙。她认识齐羽的时候吴邪已经出生,那个幼子她没发现半点异常,也不愿意相信帮会会在吴家长子的独苗上动手脚。还是说,真的吴邪早就被换掉了?吴家何以做出那么大的牺牲,去保护齐羽那样一个外人?
这段内容是张海客故意给我看的,陈文锦在心中这样对自己说。但她还是忍不住将录像带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最后定格在齐羽在地上爬行的镜头上。
只有这一个人没有编号,难道他就是真正的齐羽么?可尸化的迹象已经显现,他活不了多久了,为什么张海客还说他可能藏在那片空白领域里?一个行将就木的人,对帮会来说又有多大保护价值?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实在让人看不透啊。” 陈文锦看着屏幕上的特写喃喃地说着,她开始有点理解张海客对这个人的执念了。
这之后,她一个人呆了许久,她很犹豫自己要不要再回去定主卓玛那里。扎西说得没错,事情的复杂程度已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她不希望自己的任何一个错判,再连累到更多的人。
然而她可以去的地方,想来想去却也想不出一个来。
最终陈文锦回到了疗养院,在那里她曾经有过一段安宁的岁月,后来西沙队队员走了,再后来霍玲也走了,如今只剩下她独自一人。
也许自己是太过贪图安乐了,陈文锦看着这个以前被她称作“家”的地方想。她知道,这只是她旅途的驿站而已。她并不曾真正拥有过家,她是他们那一批人中最晚不死化的一个,也是对恢复成正常人最没有执着心的,讽刺的是,她活到了最后。她也许还可以活很长很长,看着更多的人离自己而去。
然而事情并不能总是遂她所愿,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就会造成更大的牺牲。命运是一张网,没有人能置身事外。
陈文锦从贴身的衣物中掏出一张纸,那是霍玲留给她最后的信息。她看着上面的文字,想到霍玲提到的“它”,这个词张海客也提起过。
“‘它’不会放过逃跑的任何人。”她重复了一遍张海客说过的话,体会着其中的含义。这是一段少有的时间,她感觉自己已经很少这样一个人冥想了。现在,终于到了要决断的时刻。
而陈文锦已经下定决心,她要自己决定自己的归途。
幕间 废楼备忘录 10
在疗养院里徜徉了一会,她觉得自己应该做一个局,勾住那些觊觎秘密的家伙。
选定方案没有花费太多时间。陈文锦返回那间他们曾经共同生活过的房间,从抽屉里翻出了几大本空白的笔记本,将旧的笔记本重新誊写了一遍,但故意打乱了时间顺序。抄完后她把新的笔记本锁回抽屉中,原件则连同霍玲的纸条一起烧成了灰烬。
幸好扎西机灵,事先藏起了笔记本。不管来人是谁,既然他们在定主卓玛的家里扑了个空,肯定还会继续搜查下去。就让假笔记将他们引向错误的方向吧,至少可以拖延些时日。
但是还差一点东西,关于齐羽的事情她始终心有牵挂。她想了许久,最终走向了藏在地下走廊最深处的黑棺。在它下面压有一条密道,是他们建的最隐蔽的密室,于是她又在那里造了另一个机关。那是一个连环数字密码锁,里面可以藏一件东西。只要输入错误,转盘反向转动,就会把里面的东西绞碎。
机关里面该放些什么呢?她边想边找,很快就在地下走廊发现了一只瓷盘,是以前西沙队历险的战利品之一,只是不知为何上面缺了一个角。她摸着那个缺口,忽然想起和霍玲分别的时候,她自己拿着刀,霍玲则拿着一块巴掌大的瓷片,形状恰好就是这个样子。
陈文锦捧着瓷盘呆坐了许久,叹口气想那就用这个吧。于是把它藏进机关,又写下一段话,当作封条贴在了密码锁的转盘上:
“见字如晤。长白山一别后别来无恙?我知道对你来说,笔记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我们需要的是直接对话,但我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你。这个锁的密码是我们上一次见面的日子。倘若有缘,请带着解锁后拿到的信物去找定主卓玛,她会引导我们再度重逢。
知名不具”
终于准备妥当,陈文锦松了松筋骨,回到了通向地面的楼梯前。地面的光线从上方落下,更显得地下室阴森而寒冷,她回头看着空无一人的走廊,想到这恐怕是自己最后一次来这个地方了。
“阿玲,这一走我可能不会再回来,以后这里就交给你了。”
没有任何回应,当然也不可能有回应。陈文锦等了一会,回身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暗门前的柜子随即合拢,将一切重新吞入了黑暗中。
张海客来到戈壁营地的日期并没有比陈文锦晚多少天。当他出现在营地门口时,扎西整个人都绷紧了,立马从火堆后跳出来,拦住了正施施然往里走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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