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观棋不语
与想象中不同的是,这个项目一开始有着非常崇高的目的:将长寿的办法推行到所有中国人身上,一方面能改善国民的身体素质,另一方面也能提高国力和生产水平。牵一发而动全身,在张启山的特别部门的幕后,有着许多暗中支持的人力物力,他们怀着对共产主义的一腔热情,全情投入到虚无缥缈的研究中。
不过和狂热的大多数人不同,张启山心里其实很明白,这个项目没什么意义,正如亩产万斤粮是谎言,人人长寿也是做不到的。
张家的长寿有很强的限制条件,不仅要继承他们的特殊血脉,还要依靠陨玉。前者完全是仰仗先天优势,大多数国人根本不可能符合条件,而后者也并不如想象中顺利。
正如张海客之前和我说过的一样,佩戴陨玉饰品可以延长寿命,减缓新陈代谢,这似乎和陨玉与人体的生物共振有关,也是张家人大多能活上百岁的原因,但这个影响的幅度却难以检测,因为时间跨度太长了。而按照古墓中的记载,制作成尸蟞丸服下,又是另一种效果——虽然生理状态暂停了,看似变成不老,最终又逃不过尸化的命运。为此,他们不知消耗了多少死刑犯人,却始终没法打破这个僵局。
最终他们才绝望地发现,就像想用痔疮膏治癌症一样,他们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陨玉这种东西压根不能内服,只会制造一群敌我不分的怪物。而外用的效果也很有限,这么可疑的东西根本没法在全国推广。
可是在三面红旗的指引下,他们的研究是不允许失败的,对科学规律的藐视如乌云一样笼罩在众多科研人员的心上,严重阻碍了他们的正常工作。同时,“大跃进”的恶果逐步显现,国家进入了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大量的人因为盲目冒进的生产政策饿死——当然,这些消息当时基本都被压了下来,仅在呈报少数高层的内参上才有披露。
张启山自然也不会把消极信息向下属透露,因为确保队伍政治坚定、思想稳定也是他的职责之一。口粮是国家统一分配的,他不需要担心他的部门供给跟不上,但与许多党内人士一样,张启山的困惑不在于物质的匮乏,而是精神的迷茫:
如果他们做的事是对的,那为什么结果与希望的相违背?
明明是希望人们能“敞开肚子吃饱饭”,结果出现了饥荒?
就在张启山几乎对“长生”失去兴趣的时候,在一个到淮安村落探访的日子里,他竟然在那里遇到了一个生面孔。
按理说,这个村子他已经来过多次,村民基本都熟悉了,而这个村几乎与外界隔绝,除了他和他的下属外,很少人会有人来寻访,这自然不太寻常。
村民和张启山说,他们也不知道那人是谁,那人来了之后只说是等人,之后就到村口的茶寮中去了。那茶寮其实就一个茅亭,建在村口唯一的大道一侧,倒是个一夫当关的地方。
张启山走进去,站在那人跟前。那人还在闭目养神,身上穿着藏式的衣服,安静得就像一道风景。他显然也察觉有人进来了,睁开眼睛,朝张启山点了点头。
“棋盘张的传人,等你很久了。”那人的口音有些奇异,略微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我是张起灵。”
三 启蜮 17
张启山的第一反应是皱起了眉。眼前的人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头上灰蓬蓬的,衣服也沾满了泥土,如果不是那冷静的态度,他会以为这是个招摇撞骗的流浪汉——毕竟在这条村里,他在探寻张起灵的事并不是秘密。他见过形形色色的张起灵,第一次全国人口普查的时候,全国所有名叫张起灵的档案都被送到了他的书桌上,老得掉牙的,嫩得尚在襁褓中的,强壮的懦弱的憨厚的奸诈的……甚至女的他也见过不少,尽管他不认为真正的张起灵是女人。
但这个人和其他的张起灵都不同。他太平静了,过去从来只有张启山召见别人的份,但现在他心里却油然升起一种被人反客为主的不快。
“你找我有什么事?”张启山只觉得不耐烦。他根本没有过多考虑真假的问题,因为不管这是不是真的张起灵,他出现的时机都太不好了。
“我来取回盒子。我希望你协助我进入张家楼,然后我将用盒子完成族长继承仪式。这件事必须尽快,因为我时常会失忆,我想在头脑最清醒的时候完成它。”张起灵的遣词仍旧有些怪,但吐字比方才流畅了许多。他的语气仿佛在要一笔众所周知的债,对方不会不明白,也不能拒绝。
“什么盒子?”张启山心中一动,但他决定不动声色,先看看对方的反应。
回答出乎意料地干脆,“就是你从西藏带回来的那只。”
张启山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他确实在西藏入手过一样东西,过程非常曲折,和一伙非法入境的印度人有关。那些年正是中印边境不太平的岁月,驻守西藏军区的司令员“佛光将军”张国华是他的宗亲,对印度在藏南边境的滋扰也是不胜其烦,但有中央的和平忍让政策压着,所以一直是睁只眼闭只眼,并没有起大规模的冲突。如果不是因为这一群人的动作太大,大概并不会惊动到张启山出手。
双方的交锋,是因为一起发生在喇嘛庙中的暗杀,被害者是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喇嘛。
西藏不比别处,涉及到宗教所有事件都会变得异常敏感,谍报传到张启山处,他安排的几位精英立即入藏拦截,很快就人赃并获。
但那几个印度特务从老喇嘛处抢到的石盒到底是何物,却成了一个谜。开始,张启山以为这是喇嘛教的圣物,于是将其他物证交给中央,只留下石盒送了回去,没想到同寺庙的其他喇嘛却都不知道它的来历。若非后来张启山发现石盒是用陨玉制成的,他大概根本不会察觉这个石盒竟然和自己的本族,以及那个“万象龙匣”的传说有关联。
年轻人继续道,“那盒子本来是给我的。我离藏的时候受到了印度人的袭击。后来我审问了那些人,才知道有人把盒子送到德仁处,他在我出山后应该把盒子交给我,可惜这件事终究害了他。”
张启山一挥手,打断了年轻人的话头,“你既是知道那盒子是何物,也知道我是棋盘张的传人,就应当明白那盒子归棋盘张所有。东西能回到我手里,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我凭什么要给你?”
张启山没想到的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轻轻颔首道:“是的,我们都由‘终极’的定数所指引,所以我在此顺利见到你。只是那只盒子,它并不属于任何人。”
“终极?”张启山心里打了一个突,这才意识到张起灵在这里等他,本身就是一件极怪异的事。他去西藏一事本是机密,张起灵未必能从印度特务身上查到,就是能查到,他又怎么知道能在此遇到自己?他突然警觉起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在张家古楼的顶层,有族长才能进的终极房间,那里面有历代张起灵所下的族令记录。”张起灵淡淡地说道,“在泗州古城覆灭前,最后一任张起灵已经做好安排,我的前辈也为我做了充足的准备。他进入张家古楼,把必要的指示带给我,我在这等你,这都是安排好的历史必然。”
“泗州覆灭……那是比咸丰年更早的事了。”张启山冷笑了一声,道,“真是怪力乱神之说。难道你的意思是,张起灵可以预知历史?”
张起灵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十分淡然地看着他,这令张启山愈发觉得不舒服。从一见面开始他就确信了,他和眼前这个人八字不合,交流起来,彼此都不会觉得很愉快。
这个世间没有预知,只有预判。像齐铁嘴这样的齐门八算,已是运筹帷幄极端精准了,但那也不过是全靠他对细微情报的洞察入微,例如从气象变化预判到瓜果的收成,结合对佃农脾性的了解,推算出瓜农会打劫糊口。省略了过程单独提出结果,当然显得很神奇,但说穿了却都是有迹可循的。
这种综合分析能力,纯粹是智慧和经验的结晶,越是大势越准确,在情报战中十分好用,因此张启山也一直想拉齐铁嘴入伍,可惜始终不能如愿。可是要说真有人在几百年前,就能预知到这么细微的事情,未免太匪夷所思,近乎神迹了。
“怎么,答不上来?”想到这里,张启山的话锋又逼近了一步。多年的戎马生涯让他早就练就了不怒自威的气度,无论是战场还是政坛,他从不会错过对手的任何一个破绽,毕竟没有人能真正做到滴水不漏。但这次张启山却发现,自己又失算了。张起灵依旧十分平静,甚至连一根发丝都没有动摇。
“即使你不相信,”张起灵缓缓开口道,“‘终极’也依旧存在。而且你终究还是会答应我。我收到的指示只是到这里见你,至于你答应我的原因是什么,需要你自己去寻找。如果你需要交换条件,你可以尽管提出。”
张启山笑了起来。如果说上天公平地给了每个人一技之长,眼前这个人的特长一定是得罪人。
“我自然有交换条件,只怕你做不到。你若是真正的张起灵,应该会知道长生的秘密,这是交换条件之一。另一个条件是附加的,”他踱了几步,背着手,重新打量着这个年轻人,最后冷冷地说,“假定张起灵真的能预知历史,我想你回答一个问题来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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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启蜮 18
说到这里爷爷停了一下,问我:“到目前为止,你有什么感想?是不是觉得那个张起灵一直在胡说八道?”
我摇了摇头,“不,我没什么疑问。”
从一开头,我就听出爷爷所说的“张起灵”确定是闷油瓶无疑。那正是他从西藏青铜门里出来的年代,加上“藏式”的特征和“盒子”的线索,几乎不作他想。不过我没想到的是,那个终极房间竟然已经有人进去过了,还给他带去了必要的指示。
在那个时候,对一切有一定的了解,并能前后为他做那么多事的人,在我的认知范围内,只有同样来自尼泊尔的董灿。
想到这,我不由叹了口气。这么看来,先于我们在张家楼和布洛希打了一场,并留下那柄廓尔喀弯刀的人,恐怕就是董灿吧。
在我拿到刀的那一刻就应该想到了,有那种身手的人,世界上不会很多,而且闷油瓶到西藏,本来就是循着董灿的指示,那让他找盒子完成仪式的人,多半也是董灿。
爷爷见我叹气,问了句怎么了,我忙摆手示意没事。这太复杂了,我一时根本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其实我也不太明白,不过我至少能证明,他的话没有一个字是假的。我去过他说的终极房间,那里面有许多奇怪的石片记录,上面的信息确实都是类似指令的资料,非常简短,但执行年限都很长,有些甚至长达几百年。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能相信张家对整个社会的命脉,能把握到那种程度。不知道他那位前辈到底给他留了多少信息,如果只是那种指令的话,张启山这么问实在太强人所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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