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观棋不语
我想起自己开始学做账的经历,心有戚戚,也陪他一起坐下,“你居然能求到五爷带你来。”
“不来看一下,怎么安心,”解连环苦笑道,“他们这个局,有一半是为了钓我出来,我知道我不该来。但是,我怕他们对雨臣不利。”
我暗自叹了口气,没出声。他凝视着院子出了一会神,才又开口说:“那孩子和我小时候太像了,自以为聪明绝顶,其实不知道天高地厚。我原本以为,我做事都是为了家里好,即使其他人再不满,只要结果好,就能证明给他们看。头脑一热,连妻儿的立场都不顾,更别说其他兄弟的感受了。等我现在清醒过来,解家剩下什么?一对孤儿寡母,还要承受那样的骂名……我确实不配做一个父亲!”
说到这,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去,看起来十分颓唐,“我父亲为了解家能够脱出困局,千辛万苦铺好了路,我却不知好歹,光想着斩草除根永绝后患,结果把自己栽了进去。以前吴三省整天记挂着陈文锦的安危,我总是讥讽他拘泥于小节做不成大事,却忘了自己和家人的距离,是越走越远。哈哈哈……查什么狗屁真相,斗什么狗屁张家啊,做这些不就是为了和家人过安生日子吗?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直到现在才想明白呢……”
三 启蜮 36
这种情况,我也不知道能说什么。我和小花虽然认识多年,却从没有讨论过关于解连环的问题,甚至连他是不是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还活着都不确定。不过凭他的性格,对于父亲的怨恨,我相信应该早就放下了吧。
“只要有机会交流,心结总可以解开的。等小花……等雨臣长大了,他会理解你的。”
解连环摇摇头,沉默了一会才叹道:“以前那孩子总喜欢牵我的手,我刚才独独怕他认出来,连手都不敢让他看到……唉,二爷说的没错,他就是太聪明。不过这个家,我也不会再回来了吧,他以后的路,要一个人去走了。”
听到这里,我突然感到一阵伤感,想到他今后得在那农民房的地下室里熬过大半生,未免太过残忍。或许我该和爷爷说一说,让他多放解连环出来走动,有空回家看看,哪怕是易容了远远看一眼,也算是个寄托。
正想着的时候,忽然被二月红身边那年轻人的一声呼唤打断了思路。
“车来了!”
我和解连环一同起身,看到一辆丰田考斯特从街角拐过来,在我们面前停下,然后一个娇媚的唐装女孩便从车上跳了下来,“二爷、五爷,请上车吧。”
我感觉这个女孩子也有两分面善,彷佛上午去灵堂时见过她露了一个小面,不过我也不好细问,就跟着其他人一并上了车。一上车我就发现这车内部做过改装,几个沙发座位围在一个办公小桌旁,后面才是排座,这种设计无论是开小型会议还是做书案工作都很方便。再敲敲车窗玻璃,声音十分沉闷,估计是隔音防弹的,车尾的空间也很宽敞。
我心说这二月红也真是夸张,居然用着中央领导出巡的专用车型。如果下斗能用这车拉装备队伍,基本上就是一个移动堡垒了。
老郭负责开车,年轻人和解连环被安排坐在最后,余下二月红和我爷爷,还有那唐装女孩加上我,一共四人围坐在沙发上。等我们一一落座,那女孩就对我爷爷道:“五爷,事情办妥了。”
“辛苦了。欠你们的实在太多,回头代我向仙姑道谢。”
“不费事,当家既然答应,我们这些小辈自然要全力做到。我赶着回去向当家报告,就不送两位爷到机场了,各位路上慢聊。”
爷爷点点头,车上诸人一路无话,开到公主坟那女孩便跳下车,朝我们挥了挥手跑远了。我看她远去,才对爷爷说:“她刚才说的什么事?”
爷爷看了我一眼,说:“今晚夜里,齐羽的尸体就会挂在解老二家的院墙上。”
“什么?!”我惊得跳了起来,险些撞到了车顶。随即我才反应过来,他说的“齐羽的尸体”当然不是指我,而是真正的齐铁嘴的儿子。
爷爷示意我坐稳,又道:“你和张起灵在广西失踪的事情,现在还没有结案。虽然仙姑那边已经在协调了,但事情必须要有个交待,正好国保经常去解家查问,今天你又和他们起了冲突,明天死在他们家里,结局岂不完满?”
“可是……那尸体都死了一年多了,不可能蒙混过关吧?”
“如果是烧过的呢?”爷爷轻描淡写地说,“解老二以前被偷过,院墙上私接了高压线防贼,现在虽然不用了,但我们可以利用它。齐羽意图翻墙,不慎触电引发火灾,解家私设电网,危害民众安全。反正公安里有我们的人,卷宗怎么编都行。至于广西专案组那边,也已经被我们渗透了,只要有齐羽的尸体交差,让解家做冤大头,这一连串案件就算结了。”
我想象那个尸体挂在高墙上被烧焦的样子,不禁有些唏嘘。齐羽也算是命苦了,被亲生父亲杀死,还要一再被鞭尸——真正的权力斗争就是如此直接,欺骗陷害,利用能利用的一切东西,而我以后也必须投身到这片黑暗之中。我究竟是否已经做好了准备?会不会因为不够果决,而错过取胜的时机?
“好了,”爷爷接着说,“下面轮到你了。”
“我?”我愕然。
爷爷摆了摆手道:“你忘了?你和我的约定,用你的故事交换我的故事。就从你在长白山遇到铁嘴开始讲起吧。重点讲下从格尔木疗养院出来后的经历,前面的我多少听连环讲过了。”
当着二月红的面讲?
我看了看他两人,发现他们面不改色,似乎不像是开玩笑。
我想了一会,才开口道:“这是我的一次大失败,我竭尽全力想挽救一个朋友,最后非但没帮上忙,反而害了他。我想你们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张起灵……”
在这之后的一个多小时里,我把自己到这边的一系列经历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解连环他们三个由始至终被排除在外,似乎并无怨言,大概是早就习惯了。
我爷爷偶尔会问几个问题,二月红却没开过口,不过看得出他一直在听,而且也完全理解了我在说什么。
真是不可思议,当时那么炽烈的情感,现在我却能以最冷静的旁观者角度复述出来,彷佛所有事情都凝固在我的脑海里了,变成了泥塑木雕的风景——确实如胖子所说,事到临头天崩地裂,实际上却没什么过不去的。大难过后,人依然要往前走。有了这股信念,伤春悲秋都显得多余了。
而这种觉悟,是否就是闷油瓶淡然出世的原因呢?
等我最后讲完,爷爷和二月红对望一眼,才对我说:“我有问题。你的故事里有一个根本的矛盾点。”
“是什么?”
“就是你。”爷爷伸出手指点点我,面无表情地说,“就我对张起灵的了解,他是一个非常审慎的人。他不介意帮助别人,但是,他却不会轻易与人交心。他最终同意与老九门合作完全是基于道义。但是从你的故事看,他对你却不同,那几乎是毫无保留的信任,这点无法解释。”
三 启蜮 37
我合上眼睛,叹了口气:“你不明白,我更不明白啊。我说过了,我问过他,他没讲。”
真的如他所言,闷油瓶对我敞开心扉了吗?哪怕是在这之前,我们好几次生死与共,他也没有告诉过我原因。现在他失踪了,也许已经没有了之前的一切记忆,即使我找到他,恐怕也得不到答案了。
我抬眼望向窗外,白茫茫的都是未融化的残雪,居然有几分怀念的感觉。
那小子现在到底在哪里呢?
爷爷拿起茶杯小啜一口,想了想又说:“一切事情都要有个起始。他和你在去西沙前不可能有接触,而据齐铁嘴所说,在去西沙之前,他曾经一度离开过疗养院,而且不知为何又返回了,就是在这之后,他对去西沙的态度才有了明显的转变。我想那里是一个转折点,他那次出去接头,可能是得到了要和你见面的信息。”
我不禁讪笑一声,“这话就扯过头了。我从长白山下来,一路潜行乔装,虽然不敢说我的技巧有多好,但反跟踪的经验还是有的。而且我的行程和目的从未对人透露过,有谁能泄露我的信息告诉他?”
“对,就是长白山。”爷爷看着我的目光异常锐利,“他在疗养院里,不是在看长白山的新闻吗?”
“开玩笑,那事情明明是在我下山之前……”
“如果他不知道你确切的下山时间呢?”
我喝茶的动作停住了,“你是说,他在关注着我?”
“没错。”
我激动地站了起来:“怎么可能!”
爷爷双手交叠仰望着我,“这没什么不对的,最后的结果就是,他看中了你。我只是从结果倒推。”
我反复地摇头,“不,这绝不可能。我的事情没有人知道!而且退一万步说,你说不理解他信任我,那他为什么要信任那个不知从哪里来的接头人?不对,这个接头人根本不存在!如果有那个人,张起灵自己就能从疗养院逃走,他可以直接和那个接头人合作,为什么非要找上不靠谱的我?或者那个接头人认为我可信,怎么不直接和我接触呢?不,无论是哪种方案,都比我和他碰面好多了。只要有个人协助他,只要那个人不是我,他的结局再坏都会比现在强。根本就没有接头人,没有人帮他,他其实一直是那样……”
一直是那样孤独地活着……
我捂住嘴,发现我说不下去了。
爷爷叹了一口气,拿起茶壶给我添上茶,“你先坐下吧。”
依言坐下抹了把脸,我努力稳住声线道:“没事……”
在两个老人的注视下,我下意识地捻了捻指尖。在寒冷的空气中,那点水渍带来一丝凉意,立刻就消失了。我忍不住苦笑起来,原来不死者也不是所有生理现象都消失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还是要去找张起灵。”我说得尽可能坚定,不希望任何人由此误解我的决心,“我知道要找到他比登天还难,所以我需要很大的人力和物力支援,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
爷爷摇摇头,还没说话,二月红突然笑了,“得放手来且放手,得罢休来且罢休。狗五,我觉得你不必再废话了。”
爷爷“啧”了声,长叹口气换了个坐姿,“二爷你觉得怎样?”
“让他去,人生能得一奋不顾身之理由,值得庆幸。”二月红说着,忍不住嘴角的笑意,“狗五,说一件你不知道的事吧。昨日你远道踏雪而来,我那时便想,你定是又为了解九来求我的,结果果然不错。四十年前我就说过,希望你们未来都能做到无悔,现时你给我的答案我很满意,否则我也不会答应你。但你自己做到了无悔,却不要妨碍他人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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