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观棋不语
看来这条路比我们想象中繁忙得多,张家人经常由此出入,什么“迁徙”是我想当然了。
闷油瓶在码头前站定,道:“我们从这走。”
我有点诧异,“你的意思是过江?”
他没有回答,我在原地转了几圈,尝试着把木船扒出来,但是很快就放弃了。这些船腐朽得太厉害,有些还有烧过的痕迹,一抓就是一把木头渣。
“不行吧,这些船都不能用了,难道我们游过去?”
喊了几声没有回应,我叹了口气,回头去找闷油瓶。他正定定地望着沙滩尽头的岩壁,在灯光的照射下,赫然竟现出了几排参差的棺椁。
四 麒谕 52
悬棺?
这么深的地底,居然有悬棺?
是张家人的墓地吗?
我抬着头望棺兴叹,看来闷油瓶是要捉两只粽子背我们过河,这下牛逼大发了。
这倒让我想起藏族民间一部叫做《尸语故事》的民间传说。那本书相当于藏人的《一千零一夜》,讲的是有一个人受大师指点,背着一具活尸回乡,那具活尸上半身是玉石,下半身是黄金,只要把活尸带回去,就能获得永恒的幸福。但是有一个条件,就是路上绝对不能说话,否则就会被传回起点。结果活尸一路上和那个人讲故事,讲到精彩处,那个人总是忍不住赞叹,于是他们一次又一次地返回起点,总也回不了家。
不知道我们打开棺材,是不是也会遇到个会讲故事的活尸?
还在我怕胡思乱想的时候,闷油瓶已经开始行动了。他几下爬上悬崖,直接就拖出来一口大的,用绳子五花大绑垂了下来。这只棺材足有半人高,表面朱漆彩绘,看样子保存得不错。
我在下面接应,帮着解开棺材上的绳子,棺材着地的时候发出砰的一声,竟然把棺盖震开了一条缝隙。没有钉死?我心头一沉,用力推开棺盖,里面竟然空空如也。
这并不是尸体腐烂化水的空,它连丝毫使用过的痕迹都没有,只有一层薄薄的灰尘。
“我靠,老子‘逢棺必起尸’的神话居然被破了!这是个没用过的空棺!”脑子里灵光一动,我就明白过来了,不由得朝上喊话,“我懂了,你是要用棺材做船吧。”
闷油瓶还在上面的绳索晃动,听到我的喊叫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听到了他一声低沉的哼笑,也不知道他是笑我太幼稚还是怎么地。他在上面又呆了一会,之后又垂下来两口小些的棺材,仍然是空的,不过里面的灰尘多一些,可能是年头更久。
我帮他把绳索回收,然后合力把棺材逐一抬到江边,三只并列固定成一个整体,再把包裹都丢了进去。
我本打算用斧头把棺盖劈开,却被闷油瓶拦住了。
“咱们还差桨呢。”我说。
他摆摆手,脱掉衣裤丢进棺材,只剩了一条短裤,然后一把将棺材船推进了水里。
“走吧。”他催了我一句,像纤夫一样拉起缆绳。我愣了愣,也学他脱了个干净,下水扶着“船”跟在他后面。
水温比想象中高,甚至比气温还要温暖不少。我们一前一后在水中穿行,巨大的棺木飘在身侧,给人一种正走向阴曹地府的错觉。没多久水就漫过了腰,闷油瓶把缆绳交给我,独自往深水区走去。水浪扑打在他身上,哗哗作响,他不时会停在半途,或者沉默地伫立在水中,或者低头抚摸水面,间或为我指出方向。
几遍下来我看懂了,他是在用自己的身体感受水流。
其实我也感觉到了,水温并不均匀,忽冷忽热,似乎在下层还有潜藏的寒流。不过更奇怪的还是水浪,虽然我们一直在走动,还是感觉得到水位在逐渐上涨,这与其说是江河,反而更像是潮汐。
直到水波快没到胸部的时候,终于连我都感到了水流的变化,我们正置身在一道与河岸线斜切的洪流中,很难站稳。闷油瓶走回来,单手在棺材壁上一按,“船身”只是轻微地晃了晃,他就翻身跳了进去。
这手段一般人是学不来的,棺材体积太大,上下又光滑得很。我正寻思自己要怎么上去,就看到闷油瓶从里面探出头,伸手把我拉了进去。
“咳咳……谢谢。”我靠着棺壁把不小心呛到的水吐出来,“见鬼,这水怎么是咸的。幸好我们带了水,不然得渴死了。”
才说着,背上就被丢了一条毛巾。回头发现他已经在穿衣服了,不禁打了个哆嗦,急忙也穿回了干衣服。正忙着,胸前的L型手电灯光射在棺材壁上,光斑照出了一道花纹。我一个激灵,凑近一看,才发现确实没有看错。
这种黑色的流云纹!棺材竟然是铁黎木做的!
愈疮铁木,流水不腐。这种坚逾钢铁的木材是造船的顶级材料,难道这些棺材原本就是为了下水而准备的?
“等一下,这是怎……”我一抬头,后半句就吞了回去。只见闷油瓶正闭着眼睛靠在棺材壁上,呼吸均匀绵长,居然连衣服都没穿完就睡着了。
接下来的时间乏善可陈。沙滩迅速隐没在黑暗中,我再怎样用手电照射,也只能看到无边无际的水。我们所在的“船舱”,就如一块从世界割裂下来的碎片,失去了和任何东西的联系。
为了省电,我把我们两人的手电都关了,只剩下夜光指南针微弱的冷光。黑暗像一种有形有质的固体,把我们紧紧夹在中间,和在地缝里爬行几乎毫无差别。
当然,哪怕这些棺材再大,它们也只是用来装一个人的,两个一米八的男人要同时呆在里面实在太狭小了。两侧的棺材里装满了食物和水,我坐在大棺材一侧的沿子上看着闷油瓶,嘴里啃着牛肉干和巧克力,感觉我们就像两个带着一堆零食离家出走的小学生。
这个光景十分童话,想着就让人忍不住发笑。不过我们会驶向何方呢?我无聊地仰着头,无论如何也没法驱逐大脑中的幻象:也许下一秒,棺材船就会径直驶向一块沉默的钟乳石,然后把我的脑袋撞得稀烂——实际上人从来不是怕黑,而是怕未知中的未知数。不过世上从不缺少未知,甚至“已知”也往往也只是错觉。我在这个时空,和这艘船又有多大区别呢?
过了大半个小时,我听到闷油瓶动了一下。
“醒了?”我打开手电,他摸了下盖在身上的衣服,继续穿了起来。
“我坐了很久了,”我把灯光投向水面,“我们出发的时候就是朝着东南方行驶的,沙滩在西南,可现在已经过了四十分钟了,前进的方向仍旧是东南,一点偏转都没有。”
我顿了顿,“刚开始我还以为它是江,现在看来不太对头啊。”
“这不是江,”闷油瓶道,“这是最古老的海。”
四 麒谕 53
我有些意外,“那载着我们的是什么?洋流?”
闷油瓶点点头,抚摸了一阵棺材壁的纹路,说:“地热会推动水流前进。”
我也学他那样摸着木板,确实不是很凉,但温度上的细微变化还是感觉不出来的。浪花一阵阵拍打在棺材上,发出哗哗的水声,确实像在海中漂流。想到我们要这样到达目的地,真是种不可思议的浪漫。
“有意思,这是怎么形成的?”
“你没发现吗?”闷油瓶自然地接过我手里的手电,把光柱指向上空。我随着他的动作朝上看去,这才发现头顶是个凹凸不平的穹顶。光线照上去,只见一个个月牙形的阴影,竟然是无数蜂窝状的孔洞。
我皱起眉头,此情此景何其眼熟,和蛇沼王母城的陨玉几乎一模一样。随着船的移动,那窟窿连着窟窿,无穷无尽,仿佛每一个里面都藏着个老粽子,手心不禁出了一层细汗。
“……我们是在青铜陨石的内部?”
“不全是。”闷油瓶收回光线,把手电交到我的手里。“海底的结构与上盖的差异很大,我的族人认为他们来自不同的源头。”
我愣了愣,低头想了好一会,才慢慢回味过来,“这么说,这是一个锅盖扣锅底的结构。这块大陨石的碎片从天而降,砸在这里恰好盖住了一片海域,于是将地球最古老的海保留了下来?”
我小时候就知道,地质学家在喜马拉雅山脉曾找到过许多海生物化石,青藏高原是板块碰撞形成的,在远古时代是浩瀚的大洋,却没想到竟然还能在这里见到真正的海。如果有朝一日将它公之于众,恐怕将是本世纪最大的地质发现吧。
闷油瓶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因为“船”本身在不断晃动,我不确定这个动作是不是我想象出来的。
“可是这不太可能。这片海域太大了,陨石再大能大到哪里去?你该不会告诉我整个青藏高原都是陨石吧?”我捏了下眉心,“这有点违背常识了,印度洋板块俯冲到亚欧板块下方,抬起了世界屋脊,所以两个板块都应该来自地球。如果整个青藏高原的地质成分都不一样,之前人们怎么会没发现?”
“如果是这样呢?”闷油瓶伸出一只手将掌心朝向我,示意我也照做。我有点疑惑地伸出手,不等我拍上他的手,他奇长的手指就靠过来,抵上了我的指尖。
看我脸上依然露出不解的神情,闷油瓶又淡淡地补了句:“互相支撑。”
我愣愣地看着手指搭在一起形成的夹角,不觉恍然,长舒口气道:“原来是这样。”
欧亚板块就像两张相抵的纸牌,原本应该在碰撞重叠后将地面抬高,但如果纸牌足够坚硬,反而会互相支撑,形成拱形结构,而下面的空间就是原来的海域。这里恰好是两个板块的缝合带,难怪能保留下一片远古的海洋。
“但这么说来,这里的锅盖是欧亚板块组成的,仍旧是地球物质。陨石不可能覆盖整个海面,只是在我们头顶有一点吧?否则它就比小行星还大了。”
“是的,但这是最重要的‘点’。”闷油瓶收回了手,仰头看着顶部的岩壁,“这个‘点’在神山之下,它是造成所有事开端的最重要起因。”
我知道他关心的其实并不是陨石。刚才我就已经看够了,这些黑漆漆的孔洞密集得令人恶心,就像融化后重新凝结的蜂窝煤,但我还没想通这个‘点’为什么重要。
“为什么?”
“你有没有发现少了些什么?”
我再次看向蜂窝状的穹顶。这里和四姑娘山、蛇沼陨玉的成分应该相同,都来自同一颗陨石,不过它比我以前见过的光滑很多,看起来也不是陨玉的深黑色,反而泛着青黄色的金属光泽。
“……我知道了,少了陨玉!这里的穹顶只有青铜,陨玉去了哪里?”
“流走了。”闷油瓶平静地说,“这里的构造和温度,没能让陨玉留下来。”
“你的意思是,这些孔洞其实是陨玉流出后的空腔?难道陨玉不是固体,而是像沥青一样的流体,虽然流动得很慢,但最后还是全都落到了海里?然后……”
“然后就到了所有的地方。”闷油瓶接过了话头,“地下水脉是相通的,陨玉可以被带到地球上任一个角落,由于同源共振,最终形成一个完整的信息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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