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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邪)观棋不语

作者:type_oemga X 三品不良 时间:2020-11-04 18:51:03 标签:瓶邪 盗墓笔记

就算表现得再淡漠,他对家族的重视程度,也丝毫不亚于张诗思。
我不禁有些后悔,如果我早点告诉他巴勒布的情况,有个心理准备,也许他受到的打击会少一点。但是下一秒我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感情和意外其实是两码事,虽然骤然发生的事故往往能更快地打垮一个人,但有些悲痛就算预先早已知晓,或者在发生后很多年回忆起来,依然没法减轻其万一。
闷油瓶松开了我,但是也没有行动,只是站在原地。我想他需要一个人静一下,就拍了拍他的肩膀,在最近的尸体旁蹲下,检查了一下死因。和泗州古城类似,骨头上的断口都是冷兵器造成的,有的骨头里还卡着锈成了铁疙瘩的箭头或断刀,看得出斗得很惨烈。
我抬头环视着整个视野,终于认出了这个地方。这正是老喇嘛给我的显影卷轴上画的村子——大部分张起灵的诞生之地。我万万没有想到,那整个场景竟然会藏在一个山体中部的空腔里。
或者更准确地说,我应该称呼它为一个岩洞,但这个岩洞太大了,光我看到的广场就有标准足球场那么大,四周还错落分布着不少民居庭院,如果往深处探索,一定还有更多的发现。顶壁在我们头顶五十米以上的距离,侧面正对的岩壁外应该是山的另一边了,上面密密麻麻排列着许多方形的采光窗,这些采光窗的点阵组成了犼的图腾,无数道光线从窗口射下来,在黑暗的背景上如聚光灯一般清晰,只是凝望一会,就不由自主地有种想要跪下去的冲动。
阴暗的环境,极高的采光窗,这正是宗教建筑的特点,一方面让其中的人感到自身的渺小,一方面光线又能代替神明的视线俯瞰众生。我不知道巴勒布张家是不是故意的,但无可置疑的是,哪怕在这么贫瘠的地方,他们对自身的使命依然保持着近似宗教的虔诚。
如此我也明白了,为什么在尼泊尔找了这么久,始终找不到他们的踪迹。
海涛之上,苍天之下,这是一个藏在深山怀抱中的神迹。如果是寻常时候来,我一定会感叹于它的伟大。但现在,这里只是一个忘记填埋的乱葬岗,被天窗的光柱所照亮的全是遍地的尸体,浓烈的死亡气息让整个场面现出一种安宁的绝望。在无数个日升日落中,彷佛只有光还会记得这个被历史遗忘的地方。
我看了眼手表,现在是下午一点钟,阳光最灿烂的时候,洞里却和黄昏时分差不多。翻过几具尸体,我发现凭兵器的氧化程度和他们的装束,这些人并不像是近代的,有些人甚至还拖着辫子,穿着皮甲,看起来好像是清朝的官兵。
闷油瓶没理我,自顾自走远了。他在一片尸体旁停留了一会,然后继续往有犼图腾的岩壁走去。我跟在后面,路过他停留的地方,下意识多看了一眼,突然发现那些干尸竟然全都是孩子。
他们是被斩首的,比其他人小上一圈的头颅滚了一地,身体呈扇形倒成一长条,手脚都被绑着,虽然肉体和绳索都早已腐朽,骨头却还没有散开,一看就知道是被集体处死的俘虏。这些孩子尸体上的皮肤还没完全朽坏,麒麟的文身在他们干瘪的躯体上扬起愤怒的爪牙,看着更显得格外地刺目。
我只觉得脑子里轰地一声,全身的血都冲了起来。我当然知道这些孩子是什么人,他们和闷油瓶相同,都是张起灵的候选者。一定是在其他人都被杀尽后,被人从村子里抓出来的。
这是发生在清朝的事了,应该不是张启山干的,但这比我想象中的战争还要恶劣,因为它只是单方面的杀戮。可是为什么要连小孩都赶尽杀绝?难道是棋盘张?因为他们有了御赐的金印金册,就不再需要这些孩子了……还是说他们不允许新的张起灵在巴勒布诞生,就干脆把外族全部杀死?
可是闷油瓶不是巴勒布分支的吗?他又是怎么逃出生天的?
不对,闷油瓶出生在什么时候?应该比清朝更晚些吧……那岂不是在巴勒布灭村之后?他的父母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感到脑子里一团乱,始终没法想得更清楚。眼前这些孩子们黑色的文身几乎夺去了我全部的注意力,让我没法冷静地思考。
我甩了甩头,不再看那些尸体,大踏步离开了处刑场,心里充斥着一股纯粹的愤怒。
难道仅仅是因为走上了成为张起灵的道路,就一定要落得这样的下场吗?
周围的事物从我身边掠过,但我不再停留。堆起来的凌乱的尸首,堆起来的凌乱的器具,其中有很多堆头上还有焚烧的痕迹。有人来过这里,把有用的东西都带走了,剩下的则毁了个干干净净。
我就这么盲目地向前走着,直到听到了清晰的话语。
“吾乃继承正统之人——”
有一瞬间我以为我听错了,但这确实是闷油瓶的声音。我循着声音的方向跑过去,才看清楚闷油瓶是在念岩壁上的一大片文字。这些字像是用利刃刻上去的,因为正好处在采光壁下方的背光位,距离又太远,所以刚才没有注意到。
闷油瓶沿着岩壁一路缓慢地移动,将后面的文字继续念了出来,
“然老贼当道,陷义为寇,吾断臂以明志,遨游于天地,唯苦恨父骨无拾,旧党猖獗。今日得承圣意剿寇三千,于此碑林挂颅以志尔等之耻,益觉畅快,文章志咏其事。吾自此承张起灵之名,必倾此生铲除旧制杀尽余孽,令尔等永堕狱间、死无葬身……”
他停下脚步,没有再念下去。我看着他安静的侧脸,那最后一行字落向他的头顶,就像一段咒语洒在了他的身上。
四 麒谕 58
所谓一语成谶就是如此。
我知道几十年后的他在哪里。
长白山深处,与岩石碎雪尘泥为伴,连覆体的黄土都没有,因为我本打算下山买了棺材再将他完整地安葬的。
我亲眼看到他被火舌吞没,声音、味道、热度,每个细节我都记得,更永远也忘不掉他看我的那一眼。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我绝不会相信一个人在承受那样的痛苦的时刻,还能保持理智和淡漠,仿佛被焚毁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什么微不足道的东西。
这让我想起一句话。那句话用钢笔写在信笺上,和裘德考公司大量的卷宗一起寄给了我。
I Hope what I do will REALLY help you. What makes me suffer the most, is you don't realized you're suffering.
(我希望我所做的是真的在帮你。你感觉不到你自身的苦痛,这使我心痛。)
我当时只觉得外国人真是矫情,成天沉浸在自怨自艾中有什么好处,但现在我也体会到了,才明白为何连一面之缘的人都看不下去。
被忽视和隐藏的感情,确实比暴露在外的更令人刻骨铭心。如果他当时表现得像普通人一样,无论怎样挣扎和哀嚎,至少是可以想象的。
闷油瓶扭头看了看村子,沉默了一会,竟露出一丝极淡的笑容。
那种带着释然和恍然的表情,像针一样狠狠地扎了我一下。
以他往日的习惯,他根本就不会这样把字一个个念出来。他在看清第一行字的瞬间——不,也许还在更早,在他发现这些尸体的时候,或者在潜艇上催我快走的时候……他的情绪就很反常。
可他却表现得像平常一样淡定,这更让我生气。被几百年前的人说定了生死,有什么好高兴的?
“树碑立传,他张瑞桐还不是死了,有什么好得意的。”我冷笑了一声,完全无意掩盖话中的鄙夷。
闷油瓶转身看向我,仿佛突然被惊醒了,当然那神情不过是一闪而逝,“你知道是他?”
“除了他还有谁?自断一臂的冒牌族长,就算杀再多人,都不可能变成正牌。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攀上皇帝的,还‘承圣意’,真是可笑。”
“是吗……”闷油瓶点点头,但我感觉他似乎不是在肯定我的话,而是在独自沉思。过了一会,他才开口问道,“你知道六世班禅的事吗?”
我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愣了一下,答道:“当然知道。六世班禅额尔德尼,他是清朝唯一一个进京觐见的班禅,很不幸的,也是唯一一个死在外地的。谁让乾隆那么喜欢他,留在避暑山庄不让走,结果居然水土不服死了。朝廷没法子,只好下血本送回去,给他的赏赐堆满了夏宫,但是后来那些宝物都给洗劫一空,现在散落在民间,很多西贝货喜欢套这个身世。”
“他不是死于水土不服。”闷油瓶缓声道,“如果不是乾隆得到了龙匣,就不会召他进京,也就没有后来的事了。”
我皱起眉,“怎么?不是水土不服,难道是有人暗杀他的?等等,你这么一说……后来攻打进夏宫的,不就是巴勒布的廓尔喀人吗?”
这句话说出来后,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原来如此……这些事是串成一线的,”我将脑海中想到的事情拼接起来,再次感到了张家的恐怖,“首先是乾隆委托班禅破解龙匣,被张家的眼线发现,便派人暗杀班禅,但没有抢到龙匣,于是巴勒布后来又攻进夏宫寻找,也是一无所获。然后就是张瑞桐的登场,有了巴勒布先发起战事的由头,他一举全歼了这个地方……龙匣原本就属于张家,究竟是怎么落到乾隆手中的?这会不会是个阴谋?”
“巴勒布错了,张瑞桐赢了。”无视我的疑问,闷油瓶下了结论。也确实,事情的起因并不重要,关键是棋盘张的兴起。我看着他慢慢走回到刻字的开头,停了下来。
他没有否认我的话,看来我说的基本上是对的。
他低头看了一眼脚底,然后望向远方,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除了尸体什么都没有。
“所以,你以前就知道这段历史的真相……”那么也知道这里会变成这样——我险些说了出来,但最后还是忍住把后半句吞了下去。
闷油瓶“嗯”了一声,“我是在马队里出生的,这是我第一次回来……”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会,然后摘下了护目镜。
我看到他的眼神非常地淡漠,但他摘下眼镜重新缓慢地扫视了整个地方,似乎想把这里的一切都烙印在眼底。
接着,他对着遍地的尸体跪了下来。
我没有出声,一方面不知道能说什么,另一方面,我也没有资格阻止他这么做。
隔了一会,他起身转过身去,看向上方的天窗,然后解下身上的背包,取出了几条绳索。
我有点诧异,“等等,你这是要干什么?”
“离开这里。”他回答得理所当然。
“有点太快了吧?”我感到不解,“这地方这么大,至少先转一圈搜索一遍……”
“石碑不在这了。”闷油瓶打断了我,说话的功夫已经打好了几个绳结,“你看脚下。”
我挪开脚步,才发现地上有许多长条状的浅坑,排成整齐的两列。我蹲下刨开表层的沙土,许多坑洞里还有残留的底座,看来偷碑者的手法相当粗鲁。
“可是张瑞桐不是说他把头颅挂在碑林上炫耀战绩的吗,怎么会挖走石碑……噢,对了,是张启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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