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观棋不语
“张起灵,你还活着吗?”
我被惊醒了,竭力朝闷油瓶的方向望去,过了一会,我看到闷油瓶的手动了一下,但他的头还是埋在雪地里,似乎并没有真正苏醒过来。
“活着就好,不然我就得背上谋杀族长的罪名了。但是,”那个声音异常地冰冷,“我对你太失望了。你竟然还和齐羽混在一起。”
这个声音我在哪里听过?我大口地喘着气,拼命地回想,最后我脑海中浮现出的面孔,和机舱门探出来的那张脸重合了。
“张海客——!”我叫喊起来,但扯到伤口的疼痛把我之后的话堵了回去。
“想不到吧齐羽,我竟然会在这里。”张海客的语气中充满了蔑视,“当初你骗得我们的信任进入张家楼,将所有人赶尽杀绝。机关算尽,可惜偏偏杀漏了我。”
我很想说没有,但只是动了动嘴唇就放弃了。一方面我的声音盖不过机械的轰鸣,一方面我也没必要再向他解释什么,不管是因为什么,张诗思那群人确实都是被我杀掉的。
“我可真蠢。你进去之前,我竟然还将未婚妻托付给你,完全不知道是交到了一个恶魔手上!”他的语音有些颤抖,但旋即变得更加冷酷,“你一共杀了我十个同族,可你只有一条命,真是太便宜你了。去死吧,刽子手。”
机枪声再次响起,我艰难地一侧身继续翻滚。并不奢望能躲开,但陨玉的修复力有限,我必须尽量减少中弹的面积。
在下腹的剧痛中,我喷出了一口血,庆幸着总算没被一枪爆头。几千发的子弹扫过,居然只是打中了下半身,甚至连鸡巴都没被打成炒米花,这算是好运吧?
但是平常人的话,这点伤就足够致命了。我感觉全身的骨与肉发出悲鸣,身体像是扭断一般的痛楚,而与此同时,一股难以名状的快感从脚底涌起,就像无数的蚂蚁从我的血管中爬过,一直到达我的心脏。
“啧啧,你怎么还没死?”张海客的声音传来,停了一会后,突然发出了无法抑制的狂笑,“哈哈哈,这是什么东西?你要尸化了吗?真是……哈哈哈,我都没想起来,你已经是个怪物了。你小子……杀了那么多人,就是为了偷不死药嘛,现在的你可不是那么轻易就会死的啊哈哈哈哈!快下降,再离他一点!”
伴随着愈发猖狂的笑声,直升机的声音不断地逼近,压得更低了,“张起灵,快起来!你还没想起来吗?张家楼里发生过什么?你忘记他要杀你了?快看看他的鬼样子!这就是他杀人的证明!”
他说我在尸化?我不知道,但是四肢的力量确实恢复了一些,让我能勉强爬起来。身体灼热得仿佛已经烧起来了,我脑中闪过我舅公说过的话,心中是满满的恐惧。
“我不希望看着你人模人样地出去,结果变成一个妖怪回来。”
难道竟然要被他说中了?
“好极了,我有个新想法,等你变成怪物再打死你,一定很有意思。顺便也让我看看,是你比较厉害,还是我们族长比较狠。当时死剩下你们两个,怎么就没斗个你死我活呢?喂,张起灵,快点给我醒来,想想你是怎么从他的爪子下逃脱的。脑子记不住的话,就用身体去记住嘛!”
我想杀闷油瓶?
张海客是真的这么认为,还是想离间我们?
或者我真的曾经这么干过?
他怎么会知道古楼里发生过什么?
我用力撑着地面站起身,腿脚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虽然拼命想要站直身体,但视野中的世界却在不断晃动,毫无实感。我必须维持人的姿态,我知道,只要在这里倒下,就意味着作为人类的我的死亡。
不,实际上我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死了吧。我为了救他,也为了自救,吃下尸蟞丸放弃了人类的身份,现在站在这里的,究竟是陨玉还是人都说不清。
但我还是失败了,我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他马上要去长白山,然后死在那里,和我所知道的一样。
不能让他去。
在这里把他杀掉,他就会留下……
太荒唐了!我甩了甩头,抛开不断冒出来的乱七八糟的念头,竭力睁开双眼维持住意识。我想找到闷油瓶的位置,不管是去救他,还是趁着自己还有理智离他远点,都必须开始行动了。
但是我什么也看不清,不知何时开始,眼前变得白茫茫一片,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一起一伏的,似乎在缓慢地移动着。
是闷油瓶吧?刚才张海客说的话,他都听见了吗?可惜我看不清楚他的样子,甚至没法判断他是想靠近我还是在远离我。
我对这个症状很熟悉。以前就听说过,只要得过一次雪盲症,很容易就会再度复发。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还是身体即将尸化,所以曾经有过的毛病就都找上门来了?
算了,这不重要,视力对我来说有没有都无所谓。
我循着直升机的轰鸣声抬起头,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漫天的残雪落在我身上,留下针尖般的凉意。
这些雪花里,应该也渗入陨玉了吧?所以此时此刻,终极也依然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吗?
它算出来的最后一条已经成为了历史,“三十七辈张起灵齐羽入石室阅石简”,可是要到此为止了,就算拥有超出常人的生命,我依然无法撼动命运半分。
不是说就算是命数注定,也有扰乱它的蝴蝶效应存在吗?
我是不是在很久以前就做错了?
如果没有和闷油瓶一起去张家古楼,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面的惨案,也不会在今天被张海客追杀?
是的,蝴蝶的翅膀振动,可能在千里之外引发龙卷风。可我太天真了,想引起龙卷风,需要多少的幸运累积,引发连锁反应,才会刚好达到那个结果?一只蝴蝶就想改天换地?更多的时候,它是被无情地蹂躏,就像一张破纸那样被吹到命运的角落里。
我以为自己占据了信息优势,就能成为那只蝴蝶,把闷油瓶的死期往后延迟。但是因果业报的差异只是在于迟到早到,当我把提前透支的幸运用完,反而造就了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如果非得是这样的结果,我宁愿一开始就什么也不做。
可我现在还不能放弃,不管他要去哪里,至少不能在这里被我害死。所以蝴蝶依然要拍打它的翅膀,哪怕风霜会将把它撕碎。
“快走……”我向着闷油瓶的模糊身影所在的方向,拼尽全力喊道,“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痛楚与快感交织到达顶点的瞬间,我发出了第一声咆哮。
幕间 未名峰对决
(一)呐喊
张海客从来不知道人可以发出那样的吼声。他不禁想起了少年时放野的日子里,在月圆的深夜中不时听到的狼嚎。那时他还和张起灵等人窝在土洞中,必须彻夜关注野兽的啼鸣,防范着随时可能降临的未知危险。
而如今,他在天上俯瞰,张起灵在山顶。他看见张起灵将黑金古刀插在地上,支撑着身体吃力地站起来,但很快便又倒了下去。他的伤不轻,这几步显然极大地消耗了他的精力,他的步伐甚至没有离开山岩的边沿。
然而至始至终,张起灵都不曾抬头看过张海客,他的目光始终朝着那个人的方向,就好像头顶的直升机根本不存在一样。
在张海客的脑海中,族长年幼的样子还记忆犹新,可为什么当初共同战斗的同伴却走到了这一步?本来他只是追踪张起灵而来,如果不是半路收到齐羽一同出现的报告,他大概也不会这么急切地飞来寻找他们的踪迹。当他咆哮着要求直升机出巡时,族人冰冷的目光让他感到更加刺痛。
一直在外流浪的他并不觉得外家和本家有多大区别,外家支持本家,本家指导外家,不过是分工不同罢了。他虽然从来不喜欢本家守旧的风气,但他一直认为,只要同是张家子弟,自然是可以平等交往的。
若他不是这样的个性,就不会不忍十三岁的张起灵独自上路,而选择与他一起放野;也不会在中川机场为了帮当时素昧平生的张诗思大打出手。
在他眼里,同族同胞应该都是一样的,家人就是家人。
所以直到他看到每一个海外张别过去的脸,他才开始明白,为什么张家一族必然会衰败。
大难当前,每个人都只想明哲保身。对于海外张家来说,继承自家族的长寿和身手,已经足够让他们在这个变化太快的时代找到一方立足之地,能不能找到终极的秘密根本无所谓,那只是一个方便混饭吃的筹码。
原来他这个半路加入Coral的“杂种”,才是个真正的外人。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在如此极端的情况下,张起灵依然选择了齐羽——全世界都站在了他的另一边,在亲眼看见仇人的一瞬,他的怒火无可抑制地燃烧起来。
他一直在笑,但完全感觉不到高兴。就算把下面那个人碎尸万段,也不能解他心头怨恨之万一。
听到齐羽的嘶吼,他不禁又开始讪笑起来。这不是世上最哀痛的惨叫,更大的悲伤他早就领教过了。
那年他久候不到消息,孤身反险,只为了进入张家楼一探究竟。无论如何他都不能相信,本家最强的小分队会渺无声息地全部葬送在里面。
“你没有参与调查的资格。”
“哈哈哈,恐怕他连铃阵的幻觉防御墙都过不了吧?到时还不是多一条死尸收拾,真会添麻烦。”
这些评价并没有错,所以最后他不惜用毒药破坏掉自己的听觉,才终于闯入了死寂的张家楼遗址,终于如愿以偿地看到真相,看到飞溅的血与肉和早已冰冷的残骸。就算他再怎么努力,都没法将那个曾经有着鲜活笑容的女孩,重新拼成完整的躯体。
没有任何人,就连他自己,都听不到他的恸哭。
他开始感到厌烦,不管是自己的笑声,还是仇人的吼叫。
要是海杏没有帮他恢复听觉就好了,不然也不会听到那么令他厌烦的声音。
“哼哼,果然是只怪物。”他在云霄间听着那经久不息的悲鸣,尸化一旦开始,就不会停止。
但他也不再寄望让张起灵收拾掉齐羽了,还是靠自己吧。
比起捂住自己的耳朵,他选择了握紧手里的机枪。
然而那声悲鸣回荡在山间,不断地回响放大,似乎四面八方的群山都在低声应和,最后声波汇在一起,化成了隆隆作响的洪流。
“妈的,雪崩了吗!”看到雪层就像白色流沙那样开始滑动,张海客终于反应过来。顷刻间,铺天盖地的白向下方涌去,齐羽的身影一下子淹没在翻滚的雪浪中,只剩下张起灵依靠的那座山岩,看起来就像茫茫白海中一座黑色的孤岛。
张海客着急地探身出去,他还能看到一点黑影在雪浪中时隐时现,但随着雪崩的加大,目标丢失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他端起枪来想要瞄准,但摇晃的视线始终让他不能如愿。他不由回头对着机师破口大骂起来,“你他妈是眼瞎了吗?开个直升机晃成这鬼样,从刚开始就没让我打准过,你是故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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