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灵失格
[呕,我才不要,他们的肉一定又老又柴。]
到清水寺门口后太宰扔给人力车夫几倍的路费,他说:“你在这里等我们,一会儿还要拉回吉原。”他是个慷慨的客人,光刚才的一笔车夫要辛劳几天才能挣到,车夫连连点头道:“没问题。”
清水寺建在音羽山上,车夫把他们拉到石阶堂下,仰头望去,道道阶梯紧密相连一路通往半山腰,街两旁没有灯柱,甚至连灯笼都看不见,只有一片幽静。
奇怪的是,此无光的夜景不显诡谲,反倒是充斥着佛门特有的庄严宝相,神圣的气息让堕姬有点儿心理上的不快。
[我是鬼哎!到这种地方有什么意思?]
她都想走了,哪里知道太宰的手死死扣住她的手腕,几乎是强硬地请求:“一起上去吧。”
[奇怪,好像有点眼熟……]
她眼前晃过一幅画面,也是太宰治,脸孔比现在年轻,衣服也不同,画面中的他衣服更加破旧,简直像是花街的流浪客。
“别去,小梅。”他说,“等妓夫太郎回来。”
“不行。”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太宰的手被甩开,她没有恶意,只是要摆脱他,“那人约好给我一大笔钱。”她冷静地说,“马上就要过冬了,靠你和哥哥根本不够。”
堕姬先甩头,后又眨眼睛,把影像甩散了。
[奇怪。]
[真奇怪。]
不知不觉间已经爬到山门前,清水寺是富有唐国色彩的建筑,立柱是朱红色的,太宰弯曲指节在后门上敲三下。
“咚——咚——”他敲门的声音恰好与寺庙撞晚钟之声相融,有意思的是,门内人竟听见了太宰发出的声音。
门缓缓打开,走出来的是位高僧。
堕姬也没法形容,总之你看那披袈裟老头的模样,就知道他跟寻常小沙弥不同,他身上有股气,跟鬼杀队的柱不一样,又肯定非凡人。
他还双手合十与太宰见礼。
[越来越诡异了。]堕姬在心中大喊,[怎么回事,他怎么跟和尚又有关系了,难不成要出家?开什么玩笑,他是那块料吗?!]
在堕姬混乱的时候,太宰拽着她的手拉进第一道门,门内是远近闻名的清水寺红枫,或许是佛门的枫叶比其他地方要富有力量,到现在还没落完,若早上来看,漫山遍野一片火红。
“我猜你看不到上午的枫林,只能这么做。”
他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火柴头摩擦生热燃起橘红色亮光,鬼的夜视能力向来不错,可那也需要你用心去看,直到太宰抬手,堕姬才意识到,身两侧的树海有些奇怪。
树本身不算蓊郁,别傻了,已经要冬天了,怎么可能有茂密的枝叶?树枝多少有些寒碜,正因如此,那些悬挂在杈丫上的小球,可能是小球吧?显得格外诡异。
太宰用火柴去点线,堕姬迷迷糊糊想:[怎么还有线?]
“无法在白日看见火红的枫叶,只能将夜晚照得像白天。”在他说这句话时,火焰顺线条一路向下,点燃了一枚又一枚圆形的小灯笼,没人知道这一根火柴点亮整片树林的技术是什么?看太宰的模样,谁都不会惊讶于他擅长奇技淫巧。
灯笼稳在既定的位置上,火光传递迅速,却巧妙地避过每一片树叶,随秋叶寒风的吹拂,火蔓延得更快,不出三五分钟,大半枫林被掩藏在枝桠间的小灯笼点亮,即使在夜晚也亮如白昼,他就是创造出了奇妙绚丽的盛景。
无数人、无数在吉原寻欢作乐的人抬头,看清水寺,妓夫太郎眯起眼睛,变成鬼之后他的目力超寻常人类,因此可以越过重重山,瞥见林间的点点光,他想到了夏日的星空,无数闪烁的星星构成明亮的星盘,笼罩着静谧的大地。
“呀。”小枝远眺说。
“嗯?”蝴蝶忍抬头。
“。”富冈义勇看看,又埋头向前跑。
堕姬,毫无疑问,她惊讶极了,甚至可以说她被感动到了。
鬼被人的情感撼动,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枫叶倒映在她清澈的闪着光的瞳孔里,像一簇燃烧的火的火焰。
哪怕是被妓夫太郎敲着说猪脑子的她,也能理解一件事:“这个……这么多灯笼,挺花时间的吧。”心虚之感从身体内测涌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虚,只是面对太宰,堕姬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缺少了什么,以至于不能在他面前挺起腰杆。
“还行。”太宰的回答极富有文学家的浪漫色彩:“花了一百五十个秋天。”
……
1763年,秋。
森礼是清水寺年轻的主持,时人常想佛法修行,越久越深处,除非是天生具有神性的佛子之外,对经文的理解都要靠时间来积累。
他的运气和悟性一样好,到中年后就成为了清水寺的住持,它是全国排名很靠前的寺庙,森礼也一跃而成日本最知名的高僧之一。
一天晚上,他在寺院中修行,忽听见门外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打开门口,是位年轻的施主。
他从这位施主身上看见了一点儿东西,不是说他俊秀的脸或是良好的教养,而是红颜外皮下更加深邃的灵魂。
森礼双手合十,口念“南无阿弥陀佛”,只道:“施主是要入我佛门?”
他看见了一位天生的佛子,这是僧人独特的感应。
“不。”让他想不到的是,那名超脱人世的青年说,“我只是希望您能收留我一夜。”
好吧,他看上去有点狼狈,衣衫褴褛,像从社会底层的坑洞里爬出来的。
可任何人看见名为“太宰”的青年,最先注意的永远不是他的长相,而是他神佛似的气质。
太宰说:“我看了好几次音羽山的红枫。”
他一身落拓,轻声说:“希望她也能看到。”
1764年,秋,这名年轻人再度敲开了清水寺的大门。
……
/“说来有趣,明明发生了那么多事,我看她与他死,又看他们活,在花柳街与不认识我的花魁错身而过,到头来想做的事情还和1763年时一样。”
“我想带她去看红叶,妓夫太郎就算了,男人的话只要躺在吉原的屋顶远眺清水寺就好,他不喜欢出门,仰头就能看见的远景刚刚好。”
“小梅很闹腾,她想出去玩,肯定是要自己爬上音羽山的。”
“哪怕只能在夜晚出门也没关系,一定有办法把夜晚照耀得与白天一样明亮。”/
……
堕姬玩得十分尽兴,清水寺的红枫不仅美丽,还满足了她身为女性的虚荣心。
她想太宰一定是爱她爱得要死,否则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哎,没想到,这家伙还挺浪漫的,好吧好吧,我就原谅他老是占据我的房间,还要我养他这件事。
她得意洋洋,像一只开屏的孔雀,回去的路途中沉浸在绝妙的幻想世界里。
[真是的,有这样疯狂的爱慕者我也没有办法,等回去之后找个机会把他变成鬼好了,知道我给他变成高贵生物服侍我的机会,这家伙一定会感动得痛哭流涕。]
人力车行至吉原门口,巧合的是,富冈义勇也正好到那儿,他视线越过人群捕捉到了太宰的背影高声喊道:“老师!”
太宰才扶着堕姬下车,他就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太宰边上,毫不顾堕姬一张“你这小鬼想死吗”的脸,硬生生插/入两人之间,把洗干净的漆木盒子递给太宰。
“您的东西。”
太宰晃动盒子,听里面“嘎啦嘎啦”的声响,是尖锐物体撞击盒内壁的声音。
他说:“帮大忙了,义勇。”
第26章
晚七时四十三分。
晴田屋雇佣小枝去帮忙, 这几天吉原乱象频生, 许多茶屋人手不足, 雇佣短工时也没得挑选, 再加上堕姬出门, 今日没有花魁道中的打算,京极屋的闲散工作她早就做完, 便去晴田屋帮工。
出门前小枝用头巾把脸细细包裹起来,只留下一双浸润秋水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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