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灵失格
“客人看见你的脸会被吓到。”先前其他茶屋都用此理由拒绝她,“你去其他地方做工吧。”
可后厨房怎么会有客人?她张了张嘴, 刚想说话, 老板娘就走了,小枝并不委屈,只能回到京极屋。
说来也怪, 自他毁容后, 京极屋是唯一照常雇用她的茶屋,还是蕨姬授意的。
晴田屋的工作与京极屋相似,无非是在后厨做帮佣, 准备宴会上的食材,这家茶屋规格较大,供出一名花魁,花魁道中后有客人送上拜谒金召开宴席。
小枝负责切盘摆盘, 她刀工很好, 经过训练的女厨都不如她。
切到第三轮时, 门外有人喧闹, 是男人的声音,很奇怪,厨房忙碌的都是女性,男人不给进来。
小枝握紧切刀的刀柄。
“客人、客人,请不要……”
“快,把那贱人找出来!”
男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锅碗瓢盆被落地的声音,瓷器破裂的声响,小枝的记忆力很好,只要是听过的嗓音都能分辨出来。
[啊,是他。]
刀直接踹在袖子里,她毫无畏惧,不受流窜的慌乱情绪影响。
“啪嗒——啪嗒——”木屐后跟拖地。
“找、找到了,包头巾的女人!”东翻西找的家仆指着小枝大喊,太吵了,她耳朵很痛。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总归是瞒不住。]她想,[不早知道会有今天吗?]
[不管怎么样,只要能保护好哥哥……]
“老板娘。”小枝加大音量,她嗓音动人,若能进入新造屋学习会成为最好的花魁苗子,精通各种才艺,“给你添麻烦了。”
她很有礼貌,流落至街巷的游女告诉她,想要让男客人喜欢,就要够柔弱够有礼,要表现出女性的美感,那会让她看上去更高级。
同时,男人会对柔弱的女人放松警惕。
比如现在。
她走路不紧不慢,每步只合衣服下摆的宽度,身材又矮小,家仆看她这样还以为是放弃了抵抗,狞笑着抓他——
“嚯、嚯”
血沫从人的喉咙口喷射而出,被磨刀石磨锋利的砍刀深嵌入家仆的脖子里,小枝没停手,更没有疯狂,所有人被她这一手吓到了,喧闹的场面被按下休止符,她一秒都没有停顿,没有等待,脱下木屐借助矮小的身材在男人女人间乱窜,从晴田屋硬生生地闯出去。
包裹脸的头巾散开,她遍布沟壑纵横交错的脸暴露在空气中,再加砍家仆时沾染额头的粘稠鲜血,光冲出去引起多声高昂的尖叫。
小枝大喊一声:“哥哥——”
那不知在哪个角落流窜的石次郎猛地冲出来,挟她就跑。
“追!追!”
今夜未眠。
……
妓夫太郎听见声音了吗?
他听见了。
一般情况下,他会把吃吉原闹事的纨绔子弟,和堕姬不同,妓夫太郎不挑食,可当他看见那些长相帅气的、身体强健的、有钱男人,会打心底深处产生嫉妒心,至于对游女颐指气使的权贵,则会激起他的愤恨。
妓夫太郎大体猜到了街道乱象的源头,可他不想管,他现在心里太乱,有无数个想法到处撞,憋在地底冥想半天依旧无法冷静,回溯的记忆太多,让他无法……
[不行,我得找他。]他眉头紧锁,脸颊肌肉向上扬,被斑点荼毒的脸更加丑陋,[他到底是什么,他到底做了什么?]
[太宰治!]
妓夫太郎脑中闪过无数念头,包括平安京传说中的妖魔与鬼,他意识到太宰能够走在阳光下,又自然联想到了蓝色彼岸花。
可他没有哪怕一秒想要把这事上报给无惨大人。
妓夫太郎诚惶诚恐:[无惨大人,会不会已经知道了,不,不可能,他不会每秒钟都盯着我们,若他知道,定已莅临吉原。]
他自觉是个聪明人,眼下脑子混乱成浆糊。
背依靠吉原大门口的朱红木柱,半具身体隐藏在阴影中,比忍者还要不起眼,妓夫太郎看见人力车载太宰治与小梅,对,不是堕姬,而是小梅,妹妹笑容灿烂,一如生前,多奇怪,变成鬼后她从没笑成这样。
啊,是了,太宰那混蛋,向来会博得女孩的好感。
小梅下来后他就准备现身,哪里知道拖油瓶先迎上去,他好像给了太宰一样东西,是什么?
妓夫太郎留了个心眼。
等富冈义勇离开之后,他才虎脸迎上来,堕姬又惊讶又心虚:“哥、哥哥?”
[发生什么事?哥哥怎么会光明正大地出来?糟了,刚才出去时没跟他说,不会生气了吧?]以她的脑子只能想到这点儿事,以上问题甚至没有困扰她一分钟,又立刻炫耀道,“我跟你说,刚才太宰带我去了清水寺。”
她伸手,葱白指尖直指隐没在黑夜中的山林:“看到没有,那些灯笼。”
“全都是太宰点的,他还吹牛皮说花了一百五十三年。”她嘲笑,“用脚听都知道是笑话。”
妓夫太郎说不出话。
“他肯定爱我爱得要死。”炫耀一番后还回头对太宰求证,“你说对不对?”
堕姬姿态放松,甚至不介意在太宰面前表现她和妓夫太郎的熟稔,这很异常,以堕姬的脑子发现不了。
“你先回去。”妓夫太郎难得对妹妹冷脸。
“什么?”她不满,“喂——”
“我说你先回去。”妓夫太郎的态度强硬,他又指太宰,“你,留下。”
……
蝴蝶忍没找到小枝。
小孩口中的受害经历让她惴惴不安,说实在的,光看小枝被千刀万剐的烂脸她就知道对方有惨痛的经历,正因如此才没想打听。
可是……
不知怎么的,小枝作为受害者被提及后,蝴蝶忍心中莫名的狐疑却被放大了数倍。
有什么不正常的。
一定有。
她直接掀开后厨的帘子,此举动让帮佣惊慌失措:“您、您是大家公子,怎么能来如此污秽的地方……”
还没听完劝阻就道:“我来找小枝,她人在哪里?”
“小枝去其他茶屋做帮工。”说话女孩儿声如蚊讷,下半张脸盖布巾。
[等等。]她想到隐的成员,他们行动也只露出眼睛,怕被鬼发现,怕被鬼报复。蝴蝶忍道:“你为什么盖布巾?”
“我、我的脸受伤了。”女孩儿声音更小。
“可以给我看看吗?”她格外强硬。
蒙井女孩儿羞愤欲死,看她眼神就知道有多不情愿,仿佛受到了天大的侮辱,可蝴蝶忍是客人,客人说什么都要做,只能颤抖着手摘下面巾。
说实在的,她脸上下次不算多,尤其是跟小枝相比,不过一道狰狞的伤疤从左到右贯穿整张脸,此外面孔算清秀可人。
[“这条街没有仁义道德,唯一的法则是美丽至上。”]太宰曾说过的话自心底浮现,蝴蝶忍顺这句话联想。
[没错,哪怕是对普通女人来说,脸上有疤也是无法忍受的事,发自内心深处的羞耻会让她们主动蒙住下半张脸,小枝却都袒露着脸,还不因此自卑。]
她对周围的游女问:“小枝以前长什么样?”她想到对方有魔性的静谧的双眼道,“是不是很漂亮?”
游女搞不清蝴蝶忍的想法,只能如实回答:“是的。”她说,“老板娘甚至希望她称为蕨姬花魁的‘妹妹’。”
妹妹不是亲缘关系的妹妹,指的是新造,下一任花魁。
“她拒绝了?”
“不,没有。”游女说,“小枝没有加入任何一家茶屋是因为她拒绝从低级游女开始做,她哥哥希望她能够直接成为新造,开出的要求也很高。”她停顿会儿说,“这不符合规矩,尤其对流浪儿来说。”
游女生的孩子地位比买卖来的女孩更低。
“那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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