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聂】纵横杀
盖聂接过卫庄的话头继续说下去:“你根本解释不清,这件事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一唱一和的鬼谷师兄弟已经完全钓起所有人的胃口,就连刚刚还胜券在握的“惊鲵”也开始目光闪烁。他知忌惮,不知道盖聂是不是还看出其他端倪来。
盖聂的声音温和低沉,醇厚的内力让他不必提高声音就能让在场的所有人言如在耳。他说:“刚才我说过,惊鲵剑所留下的伤口是独一无二的。我检查过影密卫的尸体,这样的剑伤,我曾在另一个死者身上见过。”
章邯眯起眼睛,下属的死成了揭露真相的筹码,这样的局面让他的心生出愤怒。但,这并不是盖聂的错,他很清楚。
盖聂:“正是农家已故烈山堂的堂主——田猛。”
章邯略有意外,但很快他想到的更多。
卫庄知道,盖聂一直对于田猛的死耿耿于怀。他知道他并不是怕,而是不愿意被人当作棋子。盖聂也墨家早因为一个小鬼被人视为一体,他不愿意墨家因他而被动。
所以卫庄适时开口:“我想,这位‘惊鲵’先生想杀的人,不止这两个。在我们赶到之前,那个秦军的军官,是不是已经在向你求饶了?”
章邯心中一凛:白屠?
他不是蠢货,浸淫帝国权利中心多年,没有半分谋算如何走的到今天。他沉下来,看来那日营帐中荧惑之石周围的杀气正是来自眼前之人。
第四十四章 丹砂
咸阳宫,李斯恭恭敬敬地站在长长地阶梯之上,面上带着一贯的儒雅与恭敬。
紧闭的宫殿大门里,是皇帝的寝宫。即便是隔着厚重的木门,也能感觉到那种混合这压抑与权力的味道。
李斯稍微挪动了一下僵硬的脚,他在这里站的时间有点长了。
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在打磨得光滑可鉴的黑石地板上,显得比以往更清晰。
来的人是个低眉顺眼的阉人,李斯认得他,这是赵高推荐给皇帝的人,体察上意,这些日子很得上意。这个人看见李斯后,笑眯眯鞠了个躬,然后道:“李大人,陛下事务繁忙,恐怕今日见不了大人了。”
“哦?”李斯的眉毛挑动了一下,不露声色地把玩着袖子里的玄铁丞相印章。
这阉人环顾四周,见侍卫都站得极远,便上前惦着脸笑道:“李大人日理万机,站了这许久,怕是脚也累得很了,不如由奴婢搀着您下阶梯?”
李斯温和地笑道:“哪里能呢,为陛下分忧,我与诸位没什么不同。”
这阉人笑着对李斯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李大人小心了,昨夜下了整夜的雨,道路湿滑。您身子金贵,万不能有闪失。”
李斯抬脚往下走,那阉人居然果真跟着下来,跟在他身后。
离高台越来越远了,李斯仍不说话,不开口,他沉得住气。
那阉人终于忍不住:“李大人身体可好?赵大人虽然一直在外办差,但每每提及大人,都是担忧大人日夜操劳不顾身体。”
李斯笑道:“怎么,你们私底下,还时常提及我?”
那阉人笑道:“丞相大人是帝国皇帝陛下身边举足轻重的人,一言一行都为了帝国打算。大人常说,只有您身体安康了,他在外才能放心办差。”
李斯掏出手绢,擦拭额上的虚汗:“是赵大人谬赞了,帝国的福祉,只系于陛下一人。”然后他转头看着对方:“我记得你叫赵忠。”
那阉人笑道:“大人还记得小的。”
两人已经走到阶梯半途,只有一个小阉人站在阶梯边侍候着,再往下走,还是长长的阶梯,无穷无尽。
一直道快不出正殿的门廊,赵忠才又开口:“大人若为修陵民夫不足一事求见,不若后日再来吧。”
李斯看着他:“哦?陛下这两日心情不好?”
赵忠低声道:“非也,乃是隔两日,陛下心情会大好。”
李斯眯着眼睛,目光略过这阉人的头顶,用他特有的儒雅又温和的语调说:“多谢提点。”
赵忠弯着腰目送李斯远去的背影,转过身,小跑步的上台阶去。
咸阳宫外,李斯踩着凳子上了马车。
长随替李斯放下帘子。布帘落下来,遮蔽的最后的一丝光线,李斯的面孔在阴影里让人看不真切。他的声音在宽大的车里传来:“阿英,去打听一下,这两天有谁入咸阳。”
“是,大人。”
光完全被遮蔽了,室内昏暗一片。
这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最喜欢的时刻。
他双手拢在袖子里,慢慢阖上眼睛。
不过一日,李斯就知道是谁让陛下的心情大好。
这个人李斯曾经无数次在竹简上见过她的名字,这一次,没想到是她亲自来了。
巴蜀之地历来都是易守难攻的地方,这里山川起伏连绵,树木丰茂,藏着无数珍宝。而其中有一样东西,让皇帝陛下非常着迷——因为这样东西,能替他构筑他千秋万代的江河湖海。
……
咸阳宫里,一个身着素衣的女人端坐在长案之后,她的眉眼带着蜀女特有的娇俏。
然而,坐在他对面的李斯却无法动心,因为这个女人不仅是个寡妇,而且富可敌国。
嬴政面上很威严,珠帘之后的面孔俊冽庄严,但依着李斯对皇帝的了解,他今日心情的确很好。
嬴政对着这个女人道:“清夫人,这便是我大秦的贤相了。”
被唤作清夫人的女人对着李斯弯腰行礼:“久闻大人雅名,今日终于得见,是鄙身的福气。”
李斯对着女人拱手回礼:“清夫人谬赞了,您才是我大秦的人才。若非您的丹砂之矿,我大秦的千秋工程如何能够进展的如此顺遂?”
女人略略抬起身,垂着脸道:“这都是陛下的洪福,民女所有都是陛下恩赐的。我所做,也不过是倾尽一族之力,将我所有尽数归于天下福祉之地而已。”
嬴政在上道:“李斯,你替朕敬夫人一杯酒。”
李斯微微一笑,端起酒:“夫人,请。”
宴饮的时间很长,看得出皇帝今天心很好。他甚至哈特意询问了清夫人是否习惯中原的食物。
李斯也终于知道,这一次清夫人亲自上咸阳市为了何事。
七国连年征战不休,北方胡族侵扰不断,各国在边境夯土筑墙,抵挡胡族侵扰。皇帝陛下为国万年大计,一直在征召民夫连接各国所筑城墙,文书上陛下称为“万里长城”之举。这两年为了修骊山陵墓、阿房宫和秦直道,国库已经几近空虚。接连几年增加赋税的效果并不能如愿筹措银两,许多百姓家里捐完了男丁也缴纳不了赋税。
清夫人在这个时候捐出了八万银两,为皇帝修筑长城之用,一下子解了帝国的燃眉之急。皇帝这次召见清夫人,便是打算举国表彰其捐资功勋。
皇帝很有心情与清夫人闲叙:“听说蜀中的确是家族围席而坐,我们中原推行儒家礼仪,宫中饮宴是分食,不知夫人是否习惯?”
清夫人道:“陛下不知,帝国推行的各项条例中属地也是极为推崇,但凡体面的人家,都已分食为荣。为此,那里倒是多了许多打制条案的营生。”
李斯赞道:“陛下政令推行能得如此顺遂,想必其中也有清夫人功劳。”
清夫人谦虚道:“不敢,若无陛下车同轨、书同文,即便是民妇再有心,也无法像现今这样能将丹砂顺利运出蜀地。”
皇帝叹道:“世上之人,又有几人能像夫人与爱卿这般明白朕天下一同的用意呢。”
李斯羽清夫人忙对皇帝行礼:“陛下本就是千古一人,寻常匹夫又如何能与陛下相提并论呢。”
皇帝听罢哈哈大笑。
清夫人又道:“陛下,此次进京,民妇也为陛下备下一件百川海河图,还望陛下不要嫌弃。”
皇帝默念一遍:“百川海河图?可是清夫人手绘之作?”
清夫人莞尔一笑:“如蒙陛下不弃,民妇这便让奴婢们从宫门口抬进来。”
李斯一抬眉:抬?
皇帝心情正好,对臣下也会比较宽容,当即准了。
从咸阳宫门一直到正殿的距离很长,清夫人的东西抬上来的时候,宴饮已经结束,大殿上正在表演舜帝的大韶舞。皇帝不喜欢莺莺燕燕的歌舞,更偏好看行军布阵的编排。
清夫人献上的山川图,并不是一幅丝绢画或者帛画,而是由十六人合力才能抬起的巨大沙盘,其上是烧筑成型的巴蜀山川,而山间流动着的,是光明莹澈山河湖海。
李斯睁大了眼睛:“夫人,这其中的湖泊海河如银似水,滚动时像是活着的银珠一般,莫非就是——?”
清夫人起身,微微笑道:“李大人好眼力,这中间的河川都是水银灌注。银珠不似食水,如此安置,犹如星河浩瀚。”话说间,清夫人已经站在在大殿上,袅袅对着皇帝行跪礼:“这,便是我要献予陛下的山河图。”
皇帝站起身来,望着这份献礼,连说:“好!好!好!”又对着李斯道:“李斯,清夫人献上的山河图很合朕意,你觉得朕赏赐些什么好?”
李斯略微沉吟,道:“清夫人为国请命,虽非男儿之身,却行丈夫之举,堪配丰台庙碑以纪之。”
皇帝赞道:“李斯果然深得朕意,朕便要为清夫人修筑一座高台,曰‘怀清台’,以彰其勋、以册其贞!”
李斯连忙领旨:“陛下圣明。”
清夫人面上不显,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地,连忙叩首:“民妇,叩谢天恩。”
皇帝大笑三声,对着左右阉人道:“赵忠,将清夫人献上的百川图,安置在朕的寝宫中!”
出宫的时候,相国与清夫人从长阶上一起往下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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