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聂】纵横杀
“哪里。哪里比得上相国为国操劳。”
“请。”李斯做了一个手势,两人便如同所有的同僚一般,并肩步入咸阳宫南大门。
早有小阉人上前来请:“两位大人,陛下久候了,请。”
一路拾阶而上,小阉人远远走在前面十步开外。
四下无人,赵高貌似不经意道:“陛下对相国着实爱护。”
李斯脚步不停,神色不变:“哦?中车府令何出此言?”
赵高嘴角微微勾着,意有所指:“日前陛下在内宫申斥大人的谣言刚刚放出,陛下就锁拿了咸阳宫当日的所有宫人下狱拷问。”
李斯睁大了眼睛,这件事他的确没留意。他的眼神望着台阶上巍峨的宫殿,感叹道:“不愧是罗网,中车府令人不在咸阳,所知却比鄙人还详实。”
赵高轻轻一笑:“大人过誉了,罗网也只做份内之事。不过,大人可知那些宫人后来都怎样了吗?”
李斯皱着眉:“鄙人并不怀疑罗网的手段。”
赵高眯着眼笑道:“陛下拷问不出泄密的人,所以,这些宫女、宦官和侍卫,全都死了,就在十日之前。不过,大人弄错了一件事,这一次并非罗网插手。执行陛下命令的,是影密卫的人。”
李斯的表情非常符合他一国丞相的身份,他好像对这些毫不关心,只是单纯为皇帝的安全担忧:“这件事的关键,并不在于我被训斥,而在于到底是谁泄露了陛下身边的消息。”
赵高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轻轻的笑着:“大人,我们到了。”
鸿台宫正殿的大门被人推开,巨大的宫门发出沉缓的“滋嘎”声,慢慢打开,露出里面空旷而巨大的内殿。
作者有话要说: 焚书坑儒这一段,历史上总是很微妙。我查阅了史料,其实最早记载这件事的时候使用的词语是“诸生”而非儒生,结合当时始皇帝在位时候发生的事情,有一部分坑杀的应该是假冒仙丹又不灵的术士。后来,“坑儒”这个词第一次出现在祖龙死后100多年的西汉典籍里面,考虑到“成功者撰写历史”这个道理,坑杀的到底是谁,其实值得推敲。
以上。
这一段内容,也同样解释了皇帝不希望自己行踪透露出去的一些端倪,为后面做点铺垫。
查阅史料,祖龙非常勤政。每天不看完一百二十斤的章奏(竹简),决不休息。他谨慎。他的殿上,绝不允许有人携带武器,卫士不得命令则不能上殿,以至于荆轲来谋杀他时,所有人都只能干瞪眼。他狐疑。他的住处每天都不一样,谁要是暴露了他的行踪,谁就是死罪。他残忍。有一次,他对李斯的批评被传出宫外。由于查不出泄密的人,便将当时在身边的宫女、宦官和卫士全部杀掉。
这里就是借用了这样一个典故,为后面的内容做伏笔。
话说,我果然还是喜欢写宫斗啊!
第四十六章 废墟
皇帝如同以往一般坐在咸阳宫的高台之上,看起来与往日别无二致。他看着竹简,随口问道:“清夫人是否也在宴饮的名单之上。”
这是由相国负责的事宜,李斯当即拱手道:“回陛下,正是。清夫人与典客夫人同座。”典客也是九卿之一,清夫人无品无阶,只是个商贾寡妇,与其他夫人同座不合适。但如今谁都知道帝王喜爱清夫人,典客正司邦交边陲事务,由他的夫人引清夫人入殿,安排得算合理。
皇帝果然道:“爱卿行事稳妥,此番安排妥当。”
然后,帝王低头继续看竹简,像是不经意地问起:“赵高,东郡的情形如何了?”
赵高恭恭敬敬回道:“荧惑之石已在押解途中,不日便能道抵达驰道。届时便有帝国军队护送,抵达咸阳指日可待。”
皇帝微微抬了抬头:“朕是问,东郡四处散播的流言。”
帝王的语气没有变化,但在那一刻,相国与中车府令两个人,都察觉到了一阵来自上面的巨大压力。
中车府令低下头:“回陛下,臣子东郡之时,已经命人搜捕散步谣言的刁民抓捕下狱,如今正在拷问主使同谋。”
皇帝停顿了许久,并没有明显的震怒,大殿里只有缓缓流淌的水声。
良久,皇帝挥挥手:“你们下去吧。赵高,你长途奔波,先行歇息,这几日不必入宫。”
赵高垂着头,顺从地应了一声:“多谢陛下体恤。”
李斯也弯腰:“臣等告退。”
这一次两人并未再多说任何话,他们在南宫门外互相告别,分头上了自己的马车。
内宫中,空旷的大殿上,皇帝在竹简上写下两个字:【东郡。】
然后,他自言自语道:“东郡——濮阳,六国的叛逆。”说到最后,他的言语之中,已经带了疲惫的残忍。
“荧惑守心,可笑!”
皇帝忽然将手中竹简远远掷出:“妖言惑众!可恨之极!朕之命,不由天!”
东郡的大地上,伴随荧惑之石而来的争斗并未停歇。
夜色下,盖聂上前几步,低头看着地上险些被卫庄削掉半个脑袋的“惊鲵”:“他并不是挣正真的惊鲵。”
卫庄显然对杀死这样的货色表示不满:“前后两次交手的实力有天壤之别。”
盖聂:“金蝉脱壳之计。”
卫庄冷笑:“你我欲擒故纵施以离间之计,他自然也不会束手待毙。”
盖聂:“如果罗网早有二心,在这种情形下章邯还能逼的罗网潜入黑暗,至少说明章邯也对罗网有所怀疑。”
卫庄看向盖聂:“他们勾心斗角,我们隔岸观火,岂不正好?”
盖聂听了卫庄这样说,也看向对方:“小庄,你有什么打算?”
卫庄的眉骨极为锋利,但在这个时候,他的神情显得很平和:“有个地方,一直想去。”
盖聂若有所悟:“离此不远?”
卫庄的瞳仁带了一点罕见的笑意,不带嘲讽:“你,很快就会知道。”
一处荒废的宫室里,斑驳的巨大木梁已经糟朽,许多瓦顶已经塌了,只有四面透风的墙壁。
盖聂望着四周,这里,是卫庄要来的地方。
秦灭六国,许多昔日繁华的城池都在战乱中荒废。之后帝国推行郡县制,强迫富户迁都咸阳,商人逐利,也跟着抛弃了昔日六国的商贸重地。
越是接近,卫庄越沉默,他用晦涩的目光注注视着坍塌的梁柱,好像在透过霉烂的木料,窥伺昔日繁华而腐朽的歌舞升平。
这里,被帝国的军队踏过之前,被人叫做濮阳。
再往前算,这里是卫国昔日的王都。
天色渐渐暗下来,卫庄没有离开的意思。盖聂用找到的干枯木头,在背风又空旷的地方堆好,开始生火。
黑暗里燃气一蓬火,像是无休止的绝望里的一线光明。
卫庄转过身,看见盖聂半蹲着小心的往火堆中添加木柴。火光中夜风的吹动下开始跳跃,人的影子也做晃动。
或许是火光的温度,卫庄凌厉的棱角看起来有了一点松融的迹象。
他看着火堆,缓缓开口:“这里,曾是帝丘。”
盖聂正好添完手里最后一根柴,他抬起头看向卫庄:“史书说康叔立国时,定都朝歌。成公迁都帝丘时,才改名做濮阳。”
卫庄朝着盖聂的位置走过来,掀开大氅席地而坐:“迁都是因为先人占卜说帝丘可以立国,立国能兴三百年。”
盖聂道:“自成公以来,到都城迁往野王,卫国的确兴盛了三百年。”
卫庄斜着眼睛看向盖聂:“你,相信命运?”
盖聂看着火堆:“我们的存在,不正是为了证明命运到底是什么。”
卫庄笑起来,带着一点冷漠的嘲笑:“昔日的卫国,被魏所灭。现在如同丧家之犬的卫国王室们,还自欺欺人地在野王苟延残喘。”他看了一眼盖聂:“他们,又想证明什么。”
盖聂站起身:“小庄,并非人人都如你我一般。”
卫庄看着盖聂的眼睛,探究那平静的面孔下是否还有其他的希翼:“的确,弱者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死去,要么苟活。”
盖聂没接话,他隐隐知道卫庄的身世,他今夜的心绪注定需要安抚。
墙角的断墙背后,发出短促的“咕咕”之声,应该是被卫庄忽然溢出的杀气惊吓到了,本能地想要逃避。
盖聂看过去,正好看见一只野雉扑腾着翅膀想要躲开乱放杀气的入侵者。他握紧手里的木剑,正打算挥过去——
一道更加暴戾的剑气先他一步劈向断墙,在一阵皲裂的声音后,残破的断墙轰然坍塌,露出墙后面被鲨齿剑气斩首的一窝野雉。
盖聂走过去,他的语气有点无奈:“小庄,一只野雉足矣,何必赶尽杀绝?”
……
虽是残垣断壁,但这里总有案几废木可以利用,好过风餐露宿。
这一窝野至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被卫庄一剑斩首横尸荒屋。幸好有鬼谷大弟子把它们收拾得干净仔细,每一只都被认真串上竹签,架在火堆上炙烤。
一人捕狩,一人烹炊,早已是一种默契。
卫庄沉默地坐着,他的目光透过火堆落在盖聂脸上。他想,这个人的确有一种四海之内皆可为家的信念。他,好像从来没有把自己归属于哪一座城、哪一片谷、哪一个国。
他,和自己的确是不同的。
卫庄闭上眼。
盖聂感受到卫庄的一点内力波动,他从火堆上抬起头,目光带着询问:“小庄?”
卫庄睁开眼,只看着火堆:“你来过这里?”
盖聂微微一怔,旋即点头:“是,八年之前曾到过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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