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笼]锁帝笼
“是,父皇。孩儿带领天兵和龙族一同作战数月,终于将妖族尽数除去。不成气候的部族都杀光了,几个大妖都已经被东海太子镇压在了龙宫炼狱下。”昊天得意洋洋地汇报着他们的战绩,转而又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垂下头低声道,“只是……在最后擒乌贼王一役中,龙王陛下他……”
天帝慢慢转过身来,看着垂头丧气地昊天道:“这么说,现在的龙王,已经是那日来天宫的小太子了?”
“正是,”昊天点了点头,“父皇,此役龙族伤亡惨重,付出代价巨大,他们真的为天下苍生付出了太多。如今四海升平,三界安定,请父皇依照当初承诺,将龙族封入神官列,使他们日后免受世人的冷眼。”
天帝缓缓地踱了几步,不慌不忙道:“昊天,你先起来。”
“是,”昊天起身,追着天帝走了几步,“父皇,龙族他们……”
“儿子,”天帝柔声打断了他,并不接他的话,自顾自地转移话题道,“朕有没有告诉过你,这天宫,马上就要易主了?”
昊天背后一凉,但还是强装镇定地笑道:“父皇……您瞎说什么啊……难道儿子还会篡您的位吗?”
“朕知道,你当然不会,”天帝摸了摸昊天的头,“你从小就是个让为父骄傲的好孩子。”
天帝坐上了龙椅,捋着胡子娓娓道来:“只是,神仙也会有做到头的时候。古往今来,还没有哪个神仙能免于应劫。为父虽位高至天帝,仍不能不死不灭,最终无非也是化作烟雾一缕,身死魂消罢矣。如今,为父已为你扫清障碍。你即将接管的,是太平的三界,清明的四海,为父不图你能有多大作为,只希望你能在天帝这个位子的束缚下,过得恣意潇洒一些。”
昊天听得红了眼,强忍着才没让泪水流下来。
他其实并没有父皇说的这么乖巧,小时候他不肯好好做功课,请来的师父他气走了十之八|九,每每让他父皇头疼不已。
后来,他长大了一些,反倒更加顽皮。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竟连父皇都很少唤了,大抵是发现了这个从小把他扛在肩头的男人也并非是无所不能的,即使是位高至此,他亦有诸多的无可奈何。
他此前并非不知神仙终会应劫仙去,可他能如此无所顾忌的挥霍着与父亲互相横眉冷对的日子,无非是觉得日子过得太慢,神仙的寿命又太长而已。
可如今骤然告诉他,他父皇这一劫已经看到了实体,他才彻底慌了神。
他想到了那日看着老龙王倒下时的敖广。
他没有哭,没有慌乱,只是攥紧了拳,一声令下,带领龙族一举擒下了乌贼王。
那时,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杀意与熊熊燃烧的怒火。
可事后,他一个人抱着父王的尸体坐在龙宫的台阶上时,眼里的杀意已经尽数散去,一腔怒火也已平熄。那双眼睛里明明藏有一整个银河的星,可竟也会空洞至此。
那时的他不再是驰骋海战场的龙太子,不再是翱翔九天的青龙,不再是临危不乱、杀伐果断的新王,就是一个失去了父亲的孩子。
如今,这样的事也要轮到他来经历了。
提前预知的悲剧并不会减轻什么痛苦,只不过是徒增了一些狂风骤雨前的惊惧而已。
可当初又为什么要说神仙寿与天齐,没有七情六欲呢?
难道失去至亲至爱时也能无动于衷,便是个合格的快活神仙了吗?
昊天突然就被自己逗笑了,也对,都说了没有七情六欲,哪来的什么至亲至爱呢?
天帝见昊天红着眼睛,半天都没有说话,便起身走到他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儿子,”天帝轻唤了他一声,“朕也已经派几位神官下凡去东海了。”
“真的吗?”昊天听见东海,整个人才像是找回了魂似的,眼前一亮。
天帝缓缓道:“朕已命他们将定海神针立于东海,将龙族永世囚于龙宫炼狱,正好叫他们在那里看好了那些妖兽。”
昊天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自主地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他甚至有些想笑:“父皇……您……您在说什么啊?”
天帝把手背在身后道:“朕原本想着,老龙王那个不好对付的,战后该怎么处理。可如今他死了,儿子,这可真是时运助你啊。那条小青龙新君即位,是翻不出什么花来的。”
昊天怔住了,一时间犹如五雷轰顶。他不明白,为什么平时宽厚慈爱的父亲竟然能当着他的面,说出如此冷血的话来。
“可是父皇,您明明知道,儿臣与敖广……”昊天气的头晕脑胀,只觉得全身所有的血都冲上了头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天帝上前一步,将手搭上了昊天的肩膀:“你与敖广,无非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龙族天生神力,又恰好居于深海,放着他们不利用,难道让我们天宫的神官们去送死吗?还说什么要将他们封神,这些妖族哪一个是好东西?他们本事大,功劳高,难道还要封了他们神位要他们来夺你的权吗?儿子,你还年轻,为父为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你迟早会明白的。”
昊天红了眼眶,一把甩开天帝的手:“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父皇,您不肯封他们神位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将龙宫燃成炼狱?您既已失了约,毁了当初对龙族的承诺,为何还要将他们囚于深海牢笼?您知不知道,敖广他……他已经有了儿子的血脉。您就不想看看您的孙儿吗?”
天帝微微颔首,思虑片刻,竟笑了起来:“唔,这个朕倒略有耳闻。是你养在紫微宫的那枚龙蛋?儿子,天族血脉何等高贵,你也太大意了,龙本性|淫,你如何能将自己的血脉与他们结合。他们不过是淫|邪妖兽,这样的血脉还是早早处理掉,不要污了你和天族的清誉。”
昊天一把攥住了天帝的手腕,几乎要将那腕骨生生捏碎,他恶狠狠地盯着这个让自己感到恐惧和陌生的男人,一字一顿道:“我做不到。”
天帝被他攥得有些吃痛,却依旧气定神闲,面不改色微微一笑道:“可是,你那小青龙已经中了绝情池水的毒,即便是朕不做什么,他也撑不了几年了。”
昊天的脸色霎时就白了下来:“你……你说什么?”
天帝趁这时,慢悠悠地把昊天的手从自己的腕子上推了下去:“你用于窥见人间万物的那方天池,其实本为绝情池,先前专用于惩戒与凡人私相授受的仙官。犯戒之人服下绝情池水后,少则半年,多则三年,必定会五内溃烂,痛苦而死。那绝情池水毒性极烈,本是又苦又辣,可动了情的人喝便会觉得甘甜。用情越深,越是想多饮。那日看来,那小青龙对你倒还真是一片真心。朕可以看在这份上,放他一条生路,赏他一份解药。”
昊天此时根本顾不得别的,忙问道:“解药在哪里?”
天帝将那方小天池召唤了出来,对着它施了些法,那池水便迅速地旋转了起来。
而后,那旋涡竟慢慢呈现出了一幅八卦图的样子。
天帝指着那八卦图对昊天道:“看见了吗?那黑色的一半就是绝情水,白色的一半就是忘情水,绝情水的毒,忘情水是唯一的解药。既不能绝情,那便要忘情。如此才可不为七情六欲所累,做好一个神仙。”
昊天这时方才明白,原来所谓的没有七情六欲,不过是被残忍地抹杀了天性。
可他一个恍惚,竟没注意到老天帝正慢慢地从他眼前消失。
等他回过头时,老天帝已经消散的只剩一片衣角了。
“父皇!”昊天本能地去抓,却扑了个空。
昊天看着还在打着转的池水,掏出一个白玉小瓶来盛了一瓶忘情水,然后便一路跌跌撞撞地回了紫微宫。
他本打算等敖广来找他的时候,骗敖广喝下,可转念一想,天帝已经派仙官去了东海。
也许,现在的东海已经成了一座炼狱,而那可怜的群龙还不知道在作何感想。
他们大抵都在怪天宫的出尔反尔、过河拆桥吧。
可只有敖广不会。
他知道,敖广一定在东海等着他,等他回去给龙族一个交代。
特别是……敖广一定还在等着见到他们的孩子。
孩子……他们的孩子。
对了。
昊天扒开那莲花,将那枚龙蛋取了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龙蛋捧在手里,想哭却哭不出来。
若是骗敖广服了忘情水,这小家伙可该怎么办呢?
万一敖广把他也忘了,他们唯一的孩子该怎么办呢?
可大概天无绝人之路,也大概是身为人父的责任给了他力量。
他竟然真的想出了一个办法。
他记得,幼时他曾读过一本古籍,那书上有载,绝情池水之毒,除忘情水可解,亦可由中毒者所爱之人来解。
不过那并不是解毒,只不过是将它转移罢了。
只要想办法将两人的血融在一起,便可将毒渡到自己身上。
他不知道,此事若换做敖广,他会如何做,他只知道,只有敖广好好的,他们的孩子才能好好长大。
只可惜他到底福薄,此生终是无法陪在爱人和孩子身边了。
昊天轻轻地放下龙蛋,那龙蛋被保护的很好,纹丝不动,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昊天催动剑诀,果断将自己的剑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大概是因为心已经足够痛,一剑捅下来,反倒没有很难以忍受。
那剑上染了他的鲜血,他又忍痛将剑拔出,施法将剑刃上的鲜血封住,也疗愈了自己的伤口。
然后,他浅浅一笑,带上那枚散发着冰蓝色光芒的龙蛋,去了东海。
大概这是敖广和他的劫,是他们的宿命。
而这也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第7章 千年
昊天行至东海,看着两人嬉闹过的沙滩,一起散过步的海岸线,共赏过海上星空的礁石,心里只剩下了无边无际的遗憾。
他并不怨,也不恨,只是遗憾自己以后不能再陪伴他们父子了,他曾经说过要他的丙儿快乐无忧的长大,他会好好保护他,现在看来都做不到了。
昊天捧着这枚龙蛋,将它放到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里面的小家伙明明还未能有意识,却像是天生和他父子连心似的,竟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昊天沉入了海里,想来,他与敖广相爱的这一场,竟是聚少离多,苦多于甜的。
他甚至未曾好好看过这东海龙宫,它就已经成了炼狱。
昊天到了海底,这里果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