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见过那样的轰焦冻。
　　一双眼里是一碰即碎的脆弱，他掩藏得很好，面上甚至不显露任何蛛丝马迹，可轰焦冻的一丝一毫哪里瞒得过绿谷出久呢？
　　不要抛下我。
　　那一瞬间，这句话就这么刺进了绿谷出久心里。
　　嵯峨有理在电话里对他说是在试验所里留下的后遗症，信息素暴走以及标记清洗，哪一样都给轰焦冻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尤其暴走后腺体好容易要恢复了，标记清洗却随之而来。没有人遭遇过如同轰焦冻一般的经历，或者用嵯峨有理的话来说“现在还能够好好地跟在你身边已经是奇迹了。”轰焦冻从不愿说，没人知道他信息素暴走后残破的信息素给他带来过什么，也没人知道腺体里的标记物质被清洗后他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样。
　　只有在那一刻，当轰焦冻沉如渊洑的眼看向他时，当绿谷出久望着深夜里的轰焦冻似一抹伶仃侘傺的孤魂时，他才触摸到了那份疼痛的一隅。也许不及那湖苦痛深池里的千分之一。
　　当绿谷出久拥抱上那等待在屋前的轰焦冻时，自责、羞愧、恧怩、悔惭如同那时候的魆黑深夜，将他密不透风地包裹了。
　　
　　回忆很短，苦涩却漫长。绿谷出久将最后一只洗净的碗轻轻地放在一旁，硬生生地将眼里的雾气使劲儿地眨了下去，吞咽尽了喉间的酸涩，才悄声开口：“焦冻，我们可以去午睡啦。”
　　
　　即使背靠着山温度也依旧偏高，阳光毫不留情在山间肆虐着，轰焦冻躺上床的一霎那便迷蒙了意识，想是药效开始彻底奏效了，他半阖着眼，眼神虽混混沌沌的却是追随着绿谷出久的身影——看着他将风扇提了过来，又看他将衬衫脱下套上床头放着的白色背心，他眯着眼，朦胧中给绿谷出久身周镀上了绒绒的暖光。直至绿谷出久上了床躺在了自己身边，他才顺着身体的意识，闭上了双眼。
　　蝉鸣，溪水，风扇，呼吸，一室安谧。
　　闭上眼，绿谷出久将早已坠入酣梦的轰焦冻揽入怀中，轰焦冻的吐息喷洒在颈边，融进了绿谷出久的身体里，心脏泵擂，“魔法”便又一次出现，绿谷出久不再控制自己的信息素了，因着那份灵魂里的振鸣，信息素缠绵地将两人纳入了一只无形的茧，护着他们一个午后的恬静，更是潜进了轰焦冻的神识里，尽管只是短暂地，将他意识里的芜杂荒野抹去，吹绽了一片萋萋芳草。
　　盛夏燥热，交缠的手臂上是细汗，颈窝里是粘腻，却无人松开。少年们熟睡中贴合成了身体最舒适的模样。
　　没有逼仄的时间表，没有不可预料的未来，没有晦涩不明的视线，在这个无人造访的午后，他们的脑海里只梦与彼此。
　　
　　“……对于失去了标记能力的Alpha来说，这也意味着他感知伴侣信息素的能力下降，因此，此时的Alpha极容易陷入一种难以自拔的‘孤独’状态……”
　　——《新人类进化史·标记篇》
　　
　　

第四十七章　　四十七、Happy Birthday, IZUKU.



　　丛林茂盛，多有粗壮的树木拔地而起遮天蔽日，箭簇似的日光被浓密的树叶遮挡，只留点点碎琼似的光斑稀稀疏疏地散落在地面上，泥土蓬松潮湿，还含蕴着清晨未散的露气。此时不过早晨七八点，蝉鸣倒是不停歇，在树林里扯了嗓子嘶吼。密林鲜有人迹，于是偶有野生的松鼠窜出，似一道褐色的箭风，一倏溜便不见了踪影。枝桠横七竖八地生长，遮映之下隐约可见两排脚印弯弯曲曲地向深处延伸。
　　两辆黑色的SUV依靠山壁停泊，塚内直正开了其中一辆车的后备箱，一点点搬出了提供给绿谷出久和轰焦冻两人的物资，另一辆车的后备箱也开了，三人无声而缓慢地将物资一点点搬运到了另一辆车上。不过十多分钟东西便搬完了，塚内直正拿出一份列表，一项一项地核对着。相泽消太从两人的家里装了些换洗的衣物送来，一些常备药物和给轰焦冻的治疗药物尽放在了一个医疗箱里，一张地图，两部手机，两个睡袋，还有一些干粮储备等。末了，塚内直正从兜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来和车钥匙，交至绿谷出久手里：“这里是钥匙和相泽给你们俩的活动资金，毕竟你们俩要不断移动，资金肯定要跟上，一旦少了我们会及时再转账的，当然了，不要太挥霍。”
　　绿谷出久接过卡，望了望轰焦冻，后者道：“你来保管吧。”绿谷出久这才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内衬口袋里，向塚内直正允诺道：“谢谢相泽先生和塚内先生，我们会谨慎使用这笔资金的。”
　　塚内直正点点头，嘱咐道：“你们两个商量一下启程的时间吧，最好是这两天之内，有人在查你们的去向了。”
　　听到后一句，绿谷出久凛了神色，“好的。”
　　将东西尽数搬运完毕后，塚内直正上了另一辆车，司机启动了车顺着来时的路离开了。目送塚内直正彻底离开后，绿谷出久到后备箱里将东西再整理了一番，把医疗箱拿了出来放到了前座去，拿时不知碰到了什么，“啪嗒”一声，一只小袋子掉了出来，绿谷出久没发现，身后的轰焦冻将它捡起将袋子打开看了看，“啊。”
　　“怎么了？”绿谷出久整理物资的动作停了下来，转过身来，却在看清轰焦冻手里拿着的东西瞬间绯红了脸，他赶忙凑上前去包着轰焦冻的手将那几盒“小雨伞”塞回了小布袋里，“焦冻就不要盯着看啦……！”
　　“我只是在想……”
　　绿谷出久将那只小袋子夺了下来，满脸的难以直视，手上的动作却是小心，将小布袋装进了塞满衣物的大包里，“什么？”
　　“尺寸……”
　　“啊啊啊好了不要说了……！”
　　轰焦冻还未说完，绿谷出久羞红了一张脸眼疾手快地捂住了恋人还欲再说的嘴，两人就这样默默对视了几秒，“噗嗤”一声绿谷出久笑了出来，他放下手转身拿过地图，耳朵依旧滚烫着，却换了一个话题：“我们接下来往哪走？”
　　轰焦冻盯着那红彤彤的耳垂瞧，半晌才转开视线，他看了看地图，“往海边怎么样？”
　　“唔……”绿谷出久捏着下唇，微微低着头，沉吟了片刻，“海边是个好主意，毕竟往海边走的话离大城市远，认识我们俩的人也少，况且……”他想到村落里的小孩儿，“ABO知识的普及应该也还没有覆盖到那么远吧，这样我们也许还能帮到一些人？”
　　“嗯，是这样。”
　　
　　给村落里的小孩儿做精神疏导的契机相当巧合，在来到这个村子后，绿谷出久便发现了在城市里普及得轰轰烈烈的ABO知识在这里的普及率几乎为零，还有一部分人因为觉醒而陷入精神混乱却依旧用着往日的医疗手段来治疗，八百万研制出的药物在这里竟是稀有物资。绿谷出久不可能袖手旁观，毕竟做一次精神疏导也并不是非常费事，小孩儿对此感到神奇，于是每每见着绿谷出久便缠着他要来展示一次“魔法”，小孩子开心，绿谷出久便也乐于去做，只是考虑到他的信息素若是频繁释出会引来麻烦便也控制了频率。
　　
　　绿谷出久朗然一笑：“还能去看看海边的风景。”
　　敲定了路线后，两人将车重新锁好又捡了些枯枝散叶覆到车上头做了点简陋的遮掩。这才一前一后向着林外走去。林子里小径曲折，两人前后走着，绿谷出久回过头来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启程比较好呢？明天吧？今晚再好好休息一晚上。”
　　轰焦冻抿了抿唇，“过了明天吧。”
　　“欸？”绿谷出久狐疑地回头望了一眼轰焦冻，“明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
　　“小心看路，”轰焦冻提醒道，“明天十五号了，你记不得了？”
　　绿谷出久低下头躲过迎面而来的树枝，手托着下颌，思考道：“十五号……十五号……”蓦地，他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心跳顿时剧烈起来，“焦冻你不会是说……”
　　轰焦冻伸手将绿谷出久身侧的繁茂枝叶挡了去，虽神色无甚变化，绿谷出久却瞧出了几分无奈，轰焦冻颔首：“你的生日。”
　　绿谷出久的步子停了，他立在原地，怔愣了表情望着轰焦冻走来，握起他的手：“给你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嗯……”少年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摸了摸后脑勺，他眼里光芒烁烁，“……可能会有些简陋，但还是想把这份礼物带给你，所以希望过了明天再走。”
　　轰焦冻的表情总是极其细微的，也只有绿谷出久与他相处了这样亲密后才能每次在那眉目微动间准确地捕捉到少年的情绪，而此刻，轰焦冻明显的赧然了，飘红染上了他的脸庞，亲吻时都不曾将羞涩袒露出来的恋人，握着自己的手汗涔涔的，有些紧张地瞧着他，说要带给他一份生日礼物。
　　绿谷出久记起往日总是有母亲和丽日御茶子会悉心记得他的生日，于是他便在挚友和家人的祝福下年长一岁，大概一年前的自己万万不曾想象到，自己如今身处幽林之中，与城市喧闹隔绝了如此的距离，离了家，在一切慌乱与未测的旅途占据了头脑时，有一个人珍而重之地将不过是三百六十五天里最普通的一日记在了心里，更是不知何时悄悄备了一份礼物，明明是一份令人再不会更满足的情谊了，他却为着一些匆忙，紧蹙着眉严肃而愧疚地望着自己……
　　“出……”名讳还未唤出，轰焦冻的怀里满满扑入了一人，冲力令他稍稍后退了几步。两人皆无话，绿谷出久脚边带起的落叶悠悠缓缓地落地，林间的鸟似乎被少年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住了，扑棱棱地展翅飞离。绿谷出久箍在轰焦冻腰间的手很是用力，他在少年腰后十指交扣，脸蛋埋进了恋人鼓噪着爱意的胸膛，炽热滚烫——有谁会想到这样的轰焦冻给予爱人的胸膛却是如此热烫的呢——再说话时，绿谷出久的声音抖了，极细微的，“……焦冻，谢谢你。”
　　轰焦冻眨了眨眼，挽了一抹极温软的笑，他紧紧回抱住了绿谷出久，在他耳边低声道：“不客气。”
　　
　　轰焦冻说礼物要到晚一些才能得见，于是两人还是简单正常地吃了晚餐，只不过绿谷出久总有些悸动，仿佛一个包装精美的礼品正摆在自己眼前，却要忍耐着，在最恰当的时机拆开，才能一睹其中奥秘。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甘甜，他时而瞟向轰焦冻，却发现对方的赧意早已消失了，剩了自己为接下来的每分每秒而紧张期待。
　　若是有了念想，等待便显得漫长。饭后，轮到轰焦冻洗碗了，望着那镇定的背影绿谷出久内心有些痒痒的，他走过去戳了戳轰焦冻后腰，有些涩涩道：“嗯……那个焦冻，生日礼物什么的……可以透露一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