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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性死亡

作者:六味地煌丸 时间:2020-10-31 10:02:05 标签:悬疑推理 恐怖 游戏

  “忍心,我可忍心了,”医生气急败坏地一抹嘴,低头看见手背上那片红油,扭曲着表情直奔水龙头。他背对着印桐,将水池上的洗手液摁得“咕啾”直响,“社恐?你社恐?你那甜品屋开得人满为患的,你跟我说你社恐?更何况您这伤的是手,又不是脚,多跑两趟顶多累累您经年不动的小腿肌肉,还能有助于身心健康。”
  “我不敢啊,”印桐捏起医生扔在桌上的钢笔瞅了两眼,拔开笔帽,迎光观摩着笔杆上晶亮的笔尖,“你看我这一天到晚噩梦来噩梦去的,我梦里那破教室都死人了,搞不好现实中哪天再来个幻觉,我就把你们那诊所之花的小护士给捅了。”
  医生洗手的动作一顿,他看着水流沉默了半晌,关掉水龙头,一边擦着手一边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
  “你又出现幻觉了?”
  印桐摇摇头:“还没,但你知道这玩意就跟小姑娘的大姨妈一样,它可能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医生抽了下嘴角,收拾了桌子上的外卖盒子,重新坐回印桐对面。
  “成吧,”他叹了口气,敲开桌面上的双面光屏,打开了印桐的病例,“我也管不了你的大姨妈,我们来讨论一下我的老本行,比如你的脑子是否还健康。”
  “你最近做了几场噩梦了?”
  “你应该问我哪个晚上睡好了,”印桐耸耸肩,“我梦里的场景已经换了,原先那铁盒子似的教室能开门了,教室后门外是一条走廊。”
  “嗯,往哪走?”
  印桐笑了:“哪都走不了,前天夜里开门的时候走廊里死了个学生。昨天夜里开门的时候刽子手还没走,手里正握着凶器。”
  “那是一把小巧的,淬着夕阳的尖刀。它的顶端还挂着受害者的鲜血,侧峰上映着一个模糊的人像。”
  “死者就躺在刀锋正对着的阴影里,血流了一地。”
  医生没抬头,点着光屏问了句:“那人像是谁的?”
  印桐伸手拖开他的屏幕,隔着桌子直视着医生的眼睛。
  “不知道,”他短促地笑了一声,“我看不清。搞不好今晚梦里那个刽子手还能再走近一点,倘若它没有冲过来捅死我,我就努力看清楚它那刀上映的是个什么人。”
  房间里陷入一片寂静,医生沉默地看着印桐的眼睛,他只能从那双漆黑的瞳仁中读出些许恐惧亦或是惊慌之类的情绪,而后意识自己对面坐着的这位患者,也许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淡定。
  他在害怕,他真的很害怕。
  医生突然想笑。
  他想着谁会不害怕呢?换个正常人连续做上两三年的噩梦早就疯了吧。更何况这噩梦买一送一强买强卖,不仅在睡觉时折磨你的神经,还在你清醒的时候折腾你的意志。
  这哪是什么噩梦,这简直就是毒品。
  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他移开视线,在通讯录中翻找了两下,打开了一个联络界面。
  “我建议你有空还是去看看,”医生将光屏上的明信片放大,指着联络人那张高清证件照,“你看,我师兄怎么看都是新纪元杰出青年,品学兼优五官端正,你过去跟他聊上一个小时也不亏不是?”
  印桐笑了:“我是看病,又不是相亲,你师兄长得再好看也是科学院下属,搞不好一个兴奋就把我上交给国家实验台了。”
  医生翻了个白眼:“想什么呢?人体实验是犯法的。”
  印桐摇头:“盗窃杀人也犯法,你看边缘城市天高皇帝远,不是照样乱得一塌糊涂。”
  医生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截住了话头。他整理了一下衣襟,朗声喊道:“请进”,推开门的是个小护士,瞧见诊疗室里有人,就小心翼翼地只露了个头。
  “童医生,您要的烫伤膏。”
  医生瞬间卸了力气,打着哈欠靠进椅背里伸了个懒腰,他就像个听到放假的上班族,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他一边对小护士招了招手,说着:“拿进来吧,”一边看向印桐,翻了个明显的白眼。
  他说:“患者,还不快伸出你的猪蹄子?”
  ……
  印桐是在第二天早上收到第四封信的。
  打破了以往两天一封的常规,这回的日记来的相当的迫切,就好像某个待字闺中的少女,恨不得立刻爬上情郎的喜床。
  他叼着牙刷含着满嘴泡沫,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大名,随手将信撇到客厅的茶几上,就马不停蹄地冲回了卫生间。
  清晨的时间总是短暂而繁忙,时针不会因为长得你帅气逼人就止步不前。距离9:00还有一个半小时的时候印桐终于收拾完了自己,他倒了杯水瘫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放空了半晌,享受着冬日清晨稀薄的阳光。
  他在心里读着秒,尚未数到30,手腕上的移动终端就疯狂地震了起来。
  视频通话,来自昨天夜里就飞往大洋彼岸的Christie小姐。
  “早啊小姑娘,今天又是新的一天了,你有没有很兴奋很愉快?”
  印桐靠着沙发背,用棒读般的语气念完了这串“网红问候”。然而光屏对面的Christie却根本不吃这套,绷着张小脸,冷声道:“念。”
  念什么?
  肯定是念信了。
  搞清楚跟自己几乎隔了半天时差的当红影星到底在惦记什么,印桐不由得向茶几的信件投去复杂的目光。能让Christie放弃睡觉时间监控蹲守的东西势必不同凡响,要么是信的内容有问题,要么是寄信人有问题。
  这个判断有点难,印桐决定等等再看。
  他拿起茶几上的信,遵循老规矩,先将信封翻了一遍。
  尚未拆封的第四封信和先前的几封一样其貌不扬,苍白的信封表面只填写了收件人“印桐”的名字,以及一张手绘的,看上去像是什么小动物的邮票。印桐将信封侧面剪开,从狭小的封口里把信抽出来,他按着纸上的折痕小心翼翼地拆开,一边抱怨着寄件人的粗暴,一边忍不住吃惊于看到的东西。
  日记的主人大概受了伤,皱巴巴的纸张上散落着大片的墨点和污迹,染花了凌乱的钢笔字,乌糟糟得像干涸的血迹一样。
  他挑了下眉,看了光屏对面的Christie,接着读下去。
  ……
  【9月28日,阴】
  暴力事件已经过去了一周。
  无论是被我刺伤的前桌同学也好,中途失踪了的指导员也好,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在同学们不约而同的缄默中画下了句号。
  唯一持续着的,只有针对我的暴行。
  从指导员回来的那个夜晚开始,噩梦就像是永不停歇的旋转马车,它载着残忍的恶魔一遍又一遍来到我的床前,伴随着凌晨的三声钟响,拖着我走上一条漆黑的路。*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宿舍,我就像中了邪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将自己送往刑场。
  将自己送进恶魔的钢管下。


第9章 .第四封信
  这场暴行不难理解。
  施暴者的初衷大概是为了报复,他们一遍遍地打折我的右手,因为我用这只手握着钢笔捅伤了坐在我前桌的同学。
  我捅了多少下,他们就会打我多少下,不断地重复是为了加深记忆,从而使恐惧篆刻在我的骨髓里。
  让我学会服从。
  学会忏悔。
  然而恶魔的欲望永远不会局限于加害,尤其是在这所压抑的学校里。施暴者们渐渐不满足于打折我的手骨,他们开发出了各种新的玩法——比如扒掉我的衣服,把我绑在各种奇怪的地方。
  仿佛只要想象一下我惊恐的表情,他们就能获得无上的愉悦。
  昨天早上,我是在校园的钟塔外醒来的。
  意识回溯的时候,清晨的六声钟响仿佛要碾碎我的脑袋。轰鸣的钟声在极近的地方回荡,震得我眼前发黑胃部翻涌。
  我想吐,不知道是饥饿带来的后遗症还是钟声砸出的脑震荡,我花了将近三分钟恢复意识,又花了将近五分钟,才辨别出自己究竟处在怎样的境遇里。
  ——我被吊在钟面上的维修台下面,视线同教学楼十二层的天文馆齐平,低头可以看见自己裸露的身体和沉睡在薄雾中的学校,越过空旷的操场,还能窥见小树林漆黑的树影。
  我的手被绕过维修台的栏杆捆上了结实的绳子,悬空的腿脚早就冻得没了知觉,清晨的柔阳越过天文馆半球型的穹顶落在我的眼睛里,刺目光晕的剥夺了我残存的视力,只留下呼啸的风声,和指导员微弱的声音。
  他在找我。
  我隐约产生了这样的念头,干涩的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真的是在找我吗?
  怀疑撕咬着我的心脏。
  我不断设想着自己摔下去的假象,大脑的缺氧模糊了我的意识,甚至让我看见自己躺在冰冷的花坛里,污浊的血迹染满了残败的花枝。
  我无法停止自己的想象。
  这种思维无疑是一种折磨,在带来自杀的快感的同时,也带来了铺天盖地的恐惧。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害怕还是在期待着死亡,我像是等待行刑的囚犯,闭上眼睛,却听不到倒计时的钟响。
  我只能听到风声,咆哮着嘶吼着的风声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将指导员细小的声音碾成了筛粉。
  【人类是一种脆弱的生物。
  他们没有坚强的骨骼,没有被摧毁后还能再生的心脏,他们会因为希望渺茫而萌生退意,会因为失败而举步不前。他们会和同伴蜷缩在狭小的囚牢,会自欺欺人屏蔽掉所有负面的消息,他们会一边呵斥着英雄“鲁莽”,一边讴歌着英雄“坚强”。
  我曾想成为一个英雄。】
  再被从钟塔上解救下来的24小时后,凌晨六点,我在医院的走廊里写下了这段话。
  铅灰色的日光笼着模糊的树影,杂乱的灌木在冷风中窃窃私语,阴冷的寒气从膝盖钻入我的四肢百骸,却没能给我的大脑带来一丝半毫的清明。我的脑袋依旧昏沉着,眼前像是被蒙上了白布,手里的血和冷汗混在一起淌下指尖,它们溅在地板上,也溅在我的日记本里。
  晚风裹挟着钟声贯穿每一条走廊。
  我坐在校医院的急诊室外的等候椅上,听着墙上的石英钟滴滴答答地向前走,准点报时的六声钟响像一把利刃,它穿过我的蝴蝶骨,将我牢牢地定在原地。
  我在此刻无比清楚地意识到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什么都做不到,保护不了任何人,甚至保护不了我自己。
  我是个怯懦的人。
  甚至没有自杀的勇气。
  我总是依靠着别人来拯救自己。
  五个小时前的深夜,这场暴行在持续了十二天后,已经从最初的报复转化为泄愤般的折磨。我无法安睡,甚至不敢在夜幕降临后合上眼睛。我尝试了无数种方法让自己保持清醒,然而准时降临的睡意就像陷入了无法逃离的笛音*,哪怕我将自己和床板捆在一起,也会在三点钟准时出现在校医院后的草地上。
  他们总能将我带出房间,带到某些奇怪的地方,就像掌握了恶魔的咒语。
  我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
  于是我选择了放弃。
  我在床上布置了机关,一旦我的脑袋离开枕头,等候已久的剪刀就会扎进我的动脉里,送我得到永远的安眠。我的指导员不在,我无暇顾及他又去了哪里,日复一日的折磨已经拉紧了我摇摇欲坠的神经,我不想再经历那些无聊的“惊喜”,我宁肯死在这里。
  我不想活了。
  活着是一件太辛苦的事情。
  凌晨一点的钟声响起,漆黑的夜幕里,我听到了门锁开合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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